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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无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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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空调的嗡鸣声格外清晰,凉风贴着皮肤爬过,激起一层细密的颤栗。许星漾站在班主任老陈的办公桌前,旁边的年级主任张主任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审视。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旧纸张和一种无形的压力混合的味道。
老陈推了推眼镜,将桌上一份打印材料往许星漾面前挪了挪,语气比平时上课多了几分正式:“许星漾,坐。叫你来,是想了解一些情况。”他指了指那份材料,“最近,学校收到了一些反映,关于你和萧盛宴同学之间的交往,可能存在一些……超出普通同学界限的情况。”
许星漾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强迫自己稳下来。她依言坐下,背脊挺直,目光落在材料上。那是一份措辞“客观”的匿名情况反映摘要,没有激烈字眼,但列举了“多次观察到课间、放学后单独相处”、“交往密度显著高于普通同学”、“可能存在影响学业专注度的倾向”等几点。没有照片,没有直接指控“早恋”,却字字诛心,尤其最后提到“作为年级前列学生,更应注重言行,树立榜样,避免不良风气”,显然深谙学校管理的痛点。
果然是林薇,或者说,是林薇背后的人的手笔。直接发照片威胁风险太大,这种匿名的、看似“为学校着想”的举报,才是真正锋利的软刀子。
“许星漾,你是年级第一,各科老师都对你评价很高。”张主任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种领导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语调,“学校鼓励同学间良性竞争、互相帮助。但高中阶段,学业是关键,任何可能分散精力、影响风气的事情,学校都需要关注,这也是对你们负责。”
许星漾抬起眼,迎上张主任的目光。那目光并不严厉,却有种穿透力,仿佛在评估她每一丝细微的反应。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回答至关重要,不能慌乱,不能辩解过度,更不能承认任何超出界限的事情。
“张主任,陈老师,”她开口,声音清晰,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认真,“我不知道这份‘反映’具体指什么。我和萧盛宴同学是同桌,平时确实会在学习上互相讨论,也会一起参加一些小组活动,比如之前的校庆朗诵。这些都是正常的同学交往和班级事务。如果因为这样的接触就被认为‘超出界限’,我觉得……”她顿了顿,选择了一个比较中性的词,“可能有些误解。”
她没提萧盛宴家里的事,没提林薇,更没提昨晚的威胁。那些是另一层面的战争,不能也不该在这里摊开。
老陈看了看张主任,又看向许星漾,语气缓和了些:“许星漾,老师不是要追究什么。只是作为班主任,有责任提醒你们,把握好分寸。你们现在这个阶段,一切都要以学业为重。尤其是你和萧盛宴,成绩优异,是很多同学关注的对象,言行更需谨慎,不要让一些不必要的传言影响了自己,也影响了班级氛围。”
这是敲打,也是提醒。许星漾听懂了。学校的态度是“预防”和“管控”,只要没抓到确凿把柄,就不会采取激烈措施,但警告和监督会加强。
“我明白,陈老师。”许星漾低下头,态度恭顺,“我会注意的,也会更加专注于学习。请老师放心。”她没有保证“不再和萧盛宴来往”,那太假,反而显得心虚。只说“注意”和“专注学习”,既接受了提醒,又没承认任何不当行为。
张主任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好,你有这个认识就好。回去上课吧。记住,学校对你们寄予厚望。”
“谢谢张主任,谢谢陈老师。”许星漾站起身,微微鞠躬,然后转身走出了办公室。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严肃空气。走廊里空荡荡的,上课铃声刚响过不久。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长长地、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才发现手心已经湿冷一片。
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林薇这一手,成功地将她和萧盛宴的关系,摆到了明面的监管之下。从此以后,他们的每一次接触,可能都会落在有心人眼里,成为新的“证据”。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整理好表情,朝着教室走去。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回到教室时,数学课已经开始。许星漾在门口喊了声“报告”,数学老师点了点头,示意她进来。全班同学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她,带着好奇、探究,或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她面不改色地走回座位,坐下,翻开课本,目光落在黑板上,仿佛刚才只是去了一趟洗手间。
旁边的座位空着。萧盛宴还没回来。
许星漾的心微微悬着。年级主任找他,会说些什么?会不会更严厉?他家里压力那么大,能承受得住这额外的警告吗?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听课,笔记记得一丝不苟。不能乱,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表现得一切正常,无可指摘。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萧盛宴走了进来。他的脸色比出去时更加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的线条绷得很紧。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回到座位坐下,拿起笔,视线落在课本上,却久久没有移动。
许星漾用余光关注着他,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压抑的、冰冷的低气压。他放在桌下的左手,紧紧攥着,指节发白。
数学老师正在讲解一道例题,声音在教室里回荡。许星漾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间隙,将一张事先准备好的、写着解题步骤的纸条,轻轻推到了萧盛宴的课本旁边。动作自然,就像平时互相分享笔记一样。
萧盛宴的笔尖顿了一下。他侧过头,极快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未消的怒意,有深切的疲惫,还有一丝……担忧?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然后将纸条轻轻推了回来,自己重新看向黑板。
他在划清界限。不是对她,而是对可能存在的“监视”。许星漾明白了。她默默地将纸条收回,心却沉了沉。这种连正常交流都要小心翼翼的感觉,像一层无形的玻璃,隔在了他们之间。
课间休息时,萧盛宴立刻起身离开了座位,走到教室后面和盛北淮他们站在一起,谈论着昨晚的篮球赛,声音不高不低,表情是刻意调整过的、属于男生的随意。许星漾则留在座位上,和苏岁桉讨论着刚才数学课的难点,声音清晰,逻辑分明。
他们都在演。演给可能存在的目光看,演给这突然变得敏感的校园空气看。
苏岁桉趁人不注意,在桌子底下用力握了握许星漾的手,眼神里满是担忧和询问。许星漾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午休时,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起去食堂。萧盛宴和盛北淮他们先走了。许星漾故意磨蹭了一会儿,和苏岁桉一起,混在女生人群中离开教室。
在食堂,他们也没有坐在一起。许星漾和苏岁桉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萧盛宴和盛北淮他们坐在隔了几排的桌子。两人偶尔目光会在空气中短暂交汇,一触即分,没有任何多余的停留或表情。
这种刻意的疏远,比任何争吵都更让人难受。它无声地提醒着他们,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们被置于一个透明的观察箱里,一举一动都可能被放大、解读。
下午的课程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继续。各科老师似乎并未察觉异常,讲课依旧。但许星漾能感觉到,班主任老陈课间巡堂的次数似乎多了,目光偶尔会若有所思地扫过她和萧盛宴的方向。
放学铃声响起,大家收拾书包。许星漾动作不疾不徐,萧盛宴也磨蹭着,和盛北淮说着话。等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两人才一前一后,隔着一段距离,走出了教学楼。
没有约定,却有种默契。他们没有走向校门,而是不约而同地转向了通往实验楼后面那条相对僻静的小路。那里有一小片竹林,平时人很少。
走到竹林边,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两人才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面站着。夕阳的余晖穿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他们跟你说什么了?”许星漾先开口,声音很轻。
萧盛宴扯了扯嘴角,笑容里没什么温度:“还能说什么?注意影响,专注学业,不要因小失大。张主任还‘委婉’地提醒我,家里的情况学校也有所了解,让我‘体谅父母,做出明智选择’。”他语气中的讽刺几乎要溢出来,“明智选择?哈。”
许星漾的心揪紧了。学校果然知道他家里的压力,甚至可能被暗示了什么。“那你……”
“我什么也没承认。”萧盛宴看着她,眼神锐利,“只说和你是正常同学和同桌关系,学习上互相帮助而已。他们没证据,最多就是警告。”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压抑的怒意,“但林薇这一手,够狠。以后我们在学校,必须更小心。”
“我知道。”许星漾点点头,“我也被叫去了,类似的话。我们以后……在公共场合,尽量保持距离。”
说出这句话时,她心里一阵酸涩。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像做贼一样。
萧盛宴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心中涌起巨大的歉疚和无力感。“对不起,星漾,是我连累你……”
“不要说这种话。”许星漾打断他,抬起头,眼神坚定,“是我们一起选择面对的。现在只是遇到了新的困难而已。”她环顾了一下静谧的竹林,“以后,这里或许可以当作我们……短暂说话的地方?放学后,如果安全。”
“嗯。”萧盛宴应道,心里却沉甸甸的。躲躲藏藏,像阴沟里的老鼠,这不是他想要的,更不是她应该承受的。可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还有,”许星漾想起什么,压低声音,“林薇那边,我昨晚警告过她,她短期内应该不敢再用直接威胁的手段。但匿名举报这种事,防不胜防。我们要做的,是让自己无懈可击。成绩,是最好的保护色。”
萧盛宴明白她的意思。只要他们成绩稳稳占据前列,行为没有明显越轨,学校就很难找到实质理由施压。这是他们目前最有力的盾牌。
“我会的。”萧盛宴郑重地说,“复赛成绩快出来了,高考……也不远了。”
两人又低声交换了几句关于学习进度的想法,便准备离开。不能待太久。
“明天见。”许星漾说。
“明天见。”萧盛宴看着她,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两人再次一前一后,拉开距离,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出竹林,汇入放学的人流中。
匿名举报的风波,像一块投入湖中的石头,涟漪虽在扩散,但水面终归要恢复平静——至少表面上是如此。接下来的几天,许星漾和萧盛宴在学校里严格遵守着“普通同学”的界限。交流仅限于课堂讨论和必要的班级事务,且多在公开场合进行。课间不再有单独相处,放学后更是各自离开。
这种变化,班上一些敏锐的同学自然有所察觉。有好奇的,有八卦的,也有像苏岁桉、盛北淮这样知情的朋友暗自担心的。但许星漾和萧盛宴都用无可挑剔的学业表现和如常的社交态度,将那些探究的目光挡了回去。
许星漾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学习中,不仅是为了兑现对老师的承诺,更是为了积蓄力量。她整理笔记更加系统,刷题量加大,甚至开始提前预习大学相关的基础课程。每一次考试,她都以绝对优势稳居第一,成绩单上的数字,成了她沉默却最有力的宣言。
萧盛宴也同样。物理竞赛复赛的成绩在一周后公布,他以全市第五名的成绩成功晋级全国决赛。消息传来,班主任老陈在班上当众表扬了他,语气欣慰。萧盛宴只是平静地接受了祝贺,没有多言。但许星漾知道,这个成绩对他意味着什么——这是在林家阴影下,他凭自己实力挣来的一块重要砝码,也是他向未来迈出的坚实一步。
两人在竹林“秘密基地”的短暂交流,成了高压下唯一的透气口。通常只有几分钟,交换一下学习心得,说说遇到的难题,或者只是安静地站一会儿,感受彼此的存在,汲取一点坚持下去的力量。话语不多,但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表情,足以传达千言万语。
林薇那边,暂时没了动静。没再发威胁信息,也没再出现在一班附近刻意挑衅。但许星漾知道,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她偶尔能在校园里远远看到林薇,对方看她的眼神依旧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未消的敌意。只是那种气急败坏的张狂,收敛了不少,变成了更深的、更沉得住气的阴郁。
这天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临近期末,气氛有些紧绷。许星漾正在整理错题本,旁边的萧盛宴忽然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肘。
她转过头,用眼神询问。
萧盛宴没说话,只是将一张折叠的纸条,借着书本的掩护,快速塞到了她手里,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做题。
许星漾的心跳快了一拍。她小心地将纸条握在掌心,等到下课铃响,大家开始收拾东西时,才借着整理书包的动作,飞快地将纸条塞进了笔袋的夹层。
放学后,她照例和苏岁桉一起离开,在岔路口分开后,她拐进了那条通往竹林的小路。萧盛宴通常会在她之后几分钟到。
竹林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许星漾走到他们常站的那块大石头边,从笔袋里拿出纸条,展开。
上面是萧盛宴熟悉的字迹,只有一行:“晚七点,市图书馆,三楼自然科学阅览区,东侧靠窗最后一个位置。有事商量。小心。”
纸条上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话,但“有事商量”和“小心”这两个词,让许星漾立刻警惕起来。在学校里不能说的话,需要特意约到校外图书馆商量?而且如此谨慎?
她将纸条仔细撕碎,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快步离开了竹林。
晚上七点,市图书馆灯火通明。许星漾背着书包,像普通学生一样刷卡进入。她没有直接去三楼,而是在一楼社科区转了一圈,确认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被跟踪的感觉,才从另一侧的楼梯上了三楼。
自然科学阅览区人不多,显得格外安静。她走到东侧,靠窗最后一排。那里已经坐了一个人,背对着她,正在看书。是萧盛宴。他今天穿着一件普通的深蓝色连帽衫,帽子松松地搭在脑后,很低调。
许星漾在他斜对面的位置坐下,中间隔了一个空位。两人谁也没看谁,各自拿出书本,仿佛只是碰巧坐在一起的陌生人。
过了大约五分钟,萧盛宴将一本摊开的《天体物理概论》往她这边推了推,手指在某一页的某个公式上轻轻点了点,然后移开。
许星漾会意,也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假装对照着书上的公式做笔记。她的目光落在萧盛宴手指点过的地方,那里用铅笔极轻地写着一行小字,与印刷体混在一起,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爸公司情况恶化,林家可能趁火打劫,提出更过分要求。我妈压力太大住院了。我可能需要提前动用一笔我爷爷留给我的、成年后才能动用的信托基金的一部分,但手续复杂,需要监护人同意,而我爸现在顾不上。我在想办法找其他途径,可能需要离开几天去处理一些文件。这事不能让我家里和林家知道。”
许星漾的心骤然收紧。情况比想象中更糟。萧母住院了?萧盛宴要动用自己的钱?还要离开?
她强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也拿起铅笔,在自己笔记本的空白处,借着演算的样子,飞快地写下一行字,然后将笔记本往他那边稍稍倾斜:“严重吗?阿姨身体?你要去哪里?安全吗?需要我做什么?”
萧盛宴看到了。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急,然后用笔在那本《天体物理概论》的下一页空白处继续写:“我妈是老毛病,情绪波动引发,需要静养。我要去邻市找我爷爷生前的一位律师朋友,他可能能帮忙,绕过一些限制,启动部分应急程序。大概两三天。学校这边,我会让北淮帮我请病假。你什么都不要做,保持正常,别引起任何怀疑。尤其小心林薇。”
许星漾的指尖冰凉。他要独自去面对这些?处理那些复杂而可能有风险的事情?
她写道:“一定要去吗?有没有别的办法?你一个人……”
萧盛宴停顿了一下,写下:“必须去。那笔钱可能是最后的机会,至少能缓解一部分压力,争取时间。等我回来。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关于我的传言,都不要信,也别回应。一切等我回来再说。保护好自己,好好学习。”
他的字迹依旧稳定,但许星漾能感受到那平静语句下沉重的决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把最坏的情况都考虑到了,甚至包括可能出现的对他不利的传言。
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也帮不上实质的忙。她用力写下两个字:“小心。等你。”
萧盛宴看着那两个字,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动了一下,对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合上书,站起身,将书放回书架,拿起自己的书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阅览区,很快消失在书架之间。
许星漾独自坐在原地,手里握着笔,笔记本上那些匆匆写下的字迹,像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眼睛,也烫着她的心。
窗外,城市的夜景灯火璀璨,却照不进此刻她心中的忧虑和冰凉。
接下来的两天是周末。许星漾待在家里,却坐立难安。手机安静得让人心慌。她没有主动联系萧盛宴,怕干扰他,也怕通讯不安全。只能通过和苏岁桉、盛北淮极其隐晦的交流中,得知萧盛宴请了病假,盛北淮帮忙打的掩护,说是重感冒。
周一到学校,萧盛宴的座位果然空着。班主任老陈在早读时简单提了一句“萧盛宴同学因病请假几天”,便不再多说。同学们虽有好奇,但期末临近,很快被复习的压力冲淡。
只有许星漾,每一次看向那个空座位,心都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他顺利到达邻市了吗?找到那个律师了吗?事情办得顺利吗?会不会有危险?
林薇这两天倒是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有些……刻意避着人群。许星漾偶然在走廊遇到她,发现她眼睛有些红肿,脸色也不太好,似乎也有心事。这反常的安静,反而让许星漾更加警惕。暴风雨来临前,往往是最平静的。
周二下午,物理老师带来了一个消息: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决赛将于暑假在北京举行,具体时间和安排已下发,请晋级同学认真准备。
这是个好消息,至少说明竞赛之路暂时未被影响。许星漾稍微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周三上午,一个突如其来的流言,像病毒一样在年级里悄然传播开来。起初只是零星的窃窃私语,到下午课间时,已经变得有些明目张胆。
流言的核心是:萧盛宴根本不是生病请假,而是家里出了大事,他父亲的公司濒临破产,他可能被迫转学,甚至……辍学。
流言的细节绘声绘色,提到了“资金链断裂”、“巨额债务”、“家长被追债”等字眼,还说萧盛宴请假是去处理家里烂摊子,甚至暗示他可能“跑路”了。
许星漾听到这些议论时,正在水房接水。几个隔壁班的女生毫不避讳地在她旁边谈论着,语气里带着夸张的同情和一丝隐秘的兴奋。
“真的假的?萧盛宴家这么惨了?”
“听说他爸欠了好多钱,房子车子都要抵押了。”
“那他还能参加竞赛吗?还能高考吗?”
“谁知道呢,说不定过几天就不来了……”
“可惜了,长得帅成绩又好……”
许星漾握着水杯的手,指节微微泛白。她接满水,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但心里却翻涌着冰冷的怒意。这些流言,明显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时机掐得这么准,就在萧盛宴离校处理关键事情的时候。目的很清楚:打击他的声誉,制造混乱,甚至可能影响他后续的竞赛和学业安排。
是谁?林家?还是其他落井下石的人?
她想起萧盛宴临走前的叮嘱:“无论听到什么关于我的传言,都不要信,也别回应。”
她咬牙忍住,没有去找散播流言的人理论,也没有在任何人面前露出异样。她只是更加沉默,更加专注地学习,用冰冷的表情和优异的成绩,无声地对抗着那些恶意的揣测。
苏岁桉和盛北淮显然也听到了流言,气得不行。盛北淮几次想揪住乱说的人质问,都被许星漾用眼神制止了。“现在吵,只会让事情闹大,对盛宴更不利。”她冷静地说,“等他自己回来处理。”
然而,流言并未因为他们的沉默而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甚至开始有人将目光投向许星漾,带着探究和怜悯,仿佛在看她这个“曾经的绯闻对象”会如何反应。
压力,从各个方向涌来。
周四上午,许星漾在去办公室交作业时,偶然听到两个老师在走廊低声交谈。
“……萧盛宴那孩子,可惜了。家里这么个情况……”
“是啊,听说他妈妈也住院了?雪上加霜。”
“他这次请假,年级里也有些说法……张主任好像也找他家长了,不过联系不太上……”
“希望别影响太大吧,毕竟是个好苗子……”
许星漾的心不断下沉。连老师这边都受到影响了。张主任找家长?是核实情况?还是施加压力?
她交完作业,回到教室。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第一次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明知道他在为什么而奋斗,明知道那些流言有多恶毒,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教室里弥漫着期末复习的焦灼气息。许星漾正对着一道数学压轴题苦思冥想,忽然,教室前门被推开。
不是老师。
萧盛宴站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运动服,风尘仆仆,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眼下乌青浓重,嘴唇也有些干裂。但他的背脊挺得很直,眼神锐利如常,甚至比离开前更多了一份沉静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冽。
他的出现,让原本有些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惊讶、好奇、探究、同情……各种情绪交织。
萧盛宴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过,在许星漾身上极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坐了下来,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迟到了一会儿。
他甚至拿出了课本和习题,开始做题。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那些之前还在窃窃私语的人,此刻都闭上了嘴,眼神躲闪着。
许星漾的心在看到他安然出现的瞬间,重重落下,随即又被更深的担忧填满。他回来了,但事情解决了吗?他看起来那么累……
就在这时,下课铃响了。同学们开始收拾东西,但动作都有些慢,目光依旧有意无意地瞟向萧盛宴。
萧盛宴不紧不慢地收拾好书包,站起身。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过身,面向全班,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教室:
“关于最近的一些传言,我简单说明一下:我家里确实遇到一些困难,但我父母正在积极处理。我本人因为身体原因请假几天,现在已经没事了。我的学籍在这里,我会正常参加期末考试,正常准备物理竞赛决赛,正常备战高考。谢谢有些同学的‘关心’,但请把精力放在自己的学习上。谣言止于智者。”
他说完,微微颔首,算是致意,然后便拎起书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背影挺拔,步伐稳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疏离。
教室里静了几秒,随即“轰”地一声炸开,议论纷纷。
许星漾坐在座位上,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他回来了,用最直接的方式,击碎了流言。他没有示弱,没有辩解,只是宣告了自己的存在和决心。
这很好。
但为什么,她的心依旧悬着?他刚才的眼神,那平静表面下深藏的疲惫和冷冽,让她感到莫名的不安。
他离开的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放学后,许星漾故意拖延了一会儿,才离开教室。她走向实验楼后的竹林,心里隐隐期待着,或许他会在那里留下讯息。
竹林依旧寂静。她走到那块大石头边,仔细看了看,没有纸条,没有标记。
她正准备离开,目光忽然被石头底部一个极其不显眼的、用小石子压着的、折叠成很小方块的东西吸引。那不是他们平时用的便签纸,而是一种更厚实的、类似牛皮纸的材质。
她的心猛地一跳。蹲下身,快速将那小纸块捡起,握在手心,然后若无其事地起身离开。
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她才展开纸块。
上面只有一行打印出来的、没有任何特征的宋体字:
“初步解决,但代价不小。林家知道了我动用信托的事,反应激烈。可能还有后招。一切小心,尤其是你。暂时不要单独见面。等我联系。”
没有落款,但必然是萧盛宴留下的。他用这种方式,说明情况比他在教室里表现的更加严峻。“代价不小”?林家“反应激烈”?还有“后招”?
许星漾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纸张边缘硌着皮肤。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地投射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
萧盛宴回来了,流言暂时被压下。
但一场更大、更隐蔽的风暴,似乎正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悄然酝酿。
而那句“暂时不要单独见面”,像一道无形的墙,再次隔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