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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向北的列车 ...

  •   七月中旬的南城,暑气蒸腾。香樟树的叶子被晒得油亮,蝉鸣声嘶力竭,仿佛要将整个夏天最后的生命力都倾泻出来。

      许星漾站在卧室的镜子前,最后一次检查行李。一个二十四寸的行李箱,装着她两周夏令营所需的衣物、书籍和简单的洗漱用品。箱子的角落里,塞着那把黑色的长柄雨伞——尽管天气预报显示北京这段时间以晴热为主。她带上它,像带着一个沉默的誓言,一个潮湿的、关于等待的信物。

      书桌抽屉里,那个U盘被她小心地收在随身背包的夹层里。萧盛宴的声音和警告,她已经反复听过、看过许多遍。那三个字带来的悸动和温暖,与后续警告带来的寒意,交替在她心中盘旋。她把担忧压进心底最深处,只让那份即将重逢的微光,支撑着她度过分离后这难熬的半个月。

      明天一早的飞机。她将飞往那个有他在的城市。

      “东西都带齐了吗?证件、手机、充电器、常备药……”妈妈走进房间,不放心地又检查了一遍她的箱子,唠叨中透着关切,“到了北京,人生地不熟的,一定跟紧老师同学,晚上别自己乱跑。钱够不够?再拿点现金吧。”

      “都齐了,妈,放心吧。”许星漾轻声应着,帮妈妈把几件叠好的T恤又整理了一下,“夏令营管理很严的,活动都安排好了。而且……”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有认识的同学也在北京。”

      妈妈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了看女儿。许星漾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神色平静,却似乎比之前更沉静了些。作为母亲,她隐约知道女儿心里装着事,装着那个叫萧盛宴的、家世复杂却优秀的男孩。她叹了口气,没再多问,只是拍了拍女儿的手:“出门在外,一切小心。有什么事,随时给家里打电话。”

      “嗯,知道了。”许星漾点点头。

      晚上,她收到萧盛宴发来的一条简短信息:“明天一路平安。到了告诉我。尽量找机会见。” 信号似乎不太好,信息有些延迟。

      她回复:“好。你也注意身体,别太拼。”

      对话就此结束。没有多余的言语,却比任何长篇大论都更让她感到一种踏实的连接。他知道她要去,他在等她去。这就够了。

      这一夜,许星漾睡得并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一会儿是竹林里的滂沱大雨,一会儿是萧盛宴在车窗后沉默的侧脸,一会儿又变成U盘里那些灰色小字扭曲放大,化作狰狞的阴影向她扑来。她惊醒过几次,额头上都是冷汗,看着窗外朦胧的天色,心跳久久不能平复。

      天刚蒙蒙亮,她就起来了。洗漱,吃早饭,最后检查行李。父亲开车送她去机场。清晨的城市尚未完全苏醒,街道空旷,晨风微凉。许星漾靠在车窗上,看着迅速倒退的熟悉街景,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是对未知旅程的忐忑,是对即将靠近他的隐秘欢喜,也是对他留下的警告无法言说的忧虑。

      抵达机场,与带队的老师和其他几位参加夏令营的同学汇合。大多是生面孔,只有零星几个同校不同班的同学,互相点头致意。带队老师是个年轻干练的女老师,姓周,很快清点好人数,办理登机手续,过安检。

      坐在候机大厅里,许星漾看着窗外巨大的飞机起起落落,轰鸣声透过玻璃隐约传来。她拿出手机,想了想,给萧盛宴又发了一条信息:“我出发去机场了。”

      这一次,过了很久,直到开始登机,她关闭手机前,才收到回复,只有一个字:“好。”

      飞机冲上云霄,南城在脚下逐渐缩小,变成一片模糊的色块,最终被云层彻底遮蔽。许星漾望着舷窗外无边无际的云海,阳光刺目。她闭上眼睛,心中默念:北京,我来了。

      夏令营的驻地在北京西北郊的一所大学校园里。环境很好,绿树成荫,红墙灰瓦的建筑透着厚重的学术气息。来自全国各地重点中学的近百名优秀学生聚集于此,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竞争感和蓬勃的朝气。

      报道、入住宿舍、开营仪式、分组……紧凑的安排让许星漾暂时没有时间去想别的。她被分在环境科学专题组,同组的还有七个来自不同省市的同学,大家很快在破冰活动中熟悉起来。带队老师周老师很负责,也很有活力,将日程安排得充实而不乏趣味。

      许星漾努力让自己融入其中,认真听讲座,积极参与小组讨论和实验,笔记记得一丝不苟。她优异的表现和沉静的气质,很快吸引了老师和一些同学的注意。但她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眼神总会在人群间隙,下意识地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知道萧盛宴的物理竞赛集训基地就在海淀区,离这里并不算太远,但也绝对不近。封闭式管理意味着他不能随意出入。他说的“尽量找机会见”,更像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抵达北京的当天晚上,她在宿舍给萧盛宴发了信息报平安,并告诉了夏令营的具体地址。他回复得依然很慢,而且简短:“收到。安顿好。这边管理很严,外出需请假。等我消息。”

      等待。依然是等待。只是这一次,等待的距离从南北相隔,缩短到了同一座城市的不同角落。这种“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见”的感觉,有时比纯粹的遥远更磨人。

      三天后的傍晚,夏令营组织了一次参观校园天文台的活动。活动结束,大家自由解散,可以自行参观校园或返回宿舍。许星漾和同组的两个女生一起,沿着一条栽满银杏树的大道慢慢往回走。夏日的傍晚,暑气稍退,微风拂面,校园广播里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

      就在她们走到一个岔路口时,许星漾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对面林荫道旁的长椅,脚步猛地顿住了。

      长椅上,坐着一个人。

      简单的白色短袖衬衫,深色长裤,背着一个黑色的运动包。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手机,侧脸的线条在夕阳的余晖中清晰得有些不太真实。是萧盛宴。

      许星漾的心脏在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声音大得她怀疑旁边的同学都能听见。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长椅上的人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隔着一条不宽的柏油路,隔着三三两两行走的学生,隔着夏日傍晚浮动的光影和空气里细微的尘埃,他们的目光牢牢地锁在了一起。

      萧盛宴看起来瘦了些,脸部轮廓更加分明,皮肤被北京干燥的阳光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他的眼神依旧深邃,但在看到她的一刹那,那里面迅速燃起了明亮的光,驱散了眉眼间原本存留的一丝疲惫。他站起身,朝着她的方向,嘴角很轻、却无比真切地弯了一下。

      许星漾身边的两个女生也注意到了,好奇地看了看对面那个挺拔帅气的陌生男生,又看了看突然停下脚步、表情有些怔忡的许星漾。

      “星漾,你……认识?”一个女生小声问。

      许星漾猛地回过神,脸颊微微发烫。“嗯……一个朋友。”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对两个女生说,“你们先回去吧,我……碰到个熟人,说几句话。”

      两个女生露出了然的神色,善解人意地笑了笑,先走了。

      许星漾深吸一口气,迈步穿过马路,走到萧盛宴面前。距离近了,她能更清晰地看到他眼下的淡青,看到他因为紧张或激动而微微滚动的喉结,也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的清爽气息,混合着北京干燥空气的味道。

      “你……怎么来了?”她开口,声音有些发紧。

      “请了两个小时的假。”萧盛宴的声音比电话里听起来要真实,有些沙哑,却带着温度,“集训基地离这里不算太远,打车过来的。”他看着她,目光细细地描摹过她的眉眼,仿佛在确认她是否安好,“你……还好吗?夏令营习惯吗?”

      “我很好。”许星漾点点头,仰头看着他,“你呢?训练累不累?”

      “还好,强度能接受。”萧盛宴简短地回答,目光却舍不得从她脸上移开。半个月的分离,在见到彼此的这一刻,化作了汹涌却无声的潮汐,在他们之间流淌。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觉得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多余。

      “走走吧?”萧盛宴提议,指了指旁边一条更僻静些的、通往小花园的石子路。

      “嗯。”许星漾点头。

      两人并肩,保持着一点恰当的距离,沿着石子路慢慢走着。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重叠在一起。校园里很安静,只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篮球声。

      “U盘……你听了吗?”萧盛宴问,声音有些低。

      “听了。”许星漾轻声说,脸颊微微发热,“也看了。”

      萧盛宴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侧头看她,眼神里闪过一丝紧张。“那……后面的……”

      “我也看到了。”许星漾打断他,抬起头,眼神清澈而认真,“我会小心的。你也是,在北京,更要照顾好自己,别光顾着训练。”

      她避开了那个沉重的话题,将关心落回他本身。萧盛宴明白了她的用意,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同时也更加愧疚。他点点头:“我会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林家那边……我托北淮留意着,暂时没什么特别动静。但你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夏令营结束就早点回去,别在南城多逗留。”

      “我知道。”许星漾应着,心里却因为他的话又蒙上一层阴影。他远在北京,却还在为南城的事情担忧。“你别想太多,专心比赛。一切……等决赛之后再说。”

      两人走到小花园中心的凉亭里,停了下来。这里视野开阔,没有旁人。

      短暂的沉默后,萧盛宴忽然从随身的运动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简单的小盒子,递给她。“这个……给你的。”

      许星漾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条很细的银色手链,链子上穿着一颗小小的、水滴形状的深蓝色石头,在夕阳下折射出幽微的光泽,像凝固的夜空。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萧盛宴解释道,耳根有点红,“集训基地附近有个地质博物馆,休息日去逛,看到这个……觉得像你的眼睛。就买了。”他说得有些磕绊,完全不像平时那个逻辑清晰、口齿伶俐的萧盛宴。

      许星漾看着那颗深蓝色的“水滴”,又抬头看看他有些窘迫却真诚的眼睛,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将手链拿出来,试图自己戴上,但链子太细,扣环又小,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萧盛宴看着她笨拙的动作,伸出手:“我来吧。”

      他的手指触碰到她手腕的皮肤,带着微微的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低着头,专注地帮她扣上搭扣,动作很轻,很小心,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手链戴好,那颗深蓝色的“水滴”安静地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微凉。

      “谢谢。”许星漾轻声说,手指轻轻摩挲着那颗小石头。

      “你喜欢就好。”萧盛宴收回手,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眼神温柔。

      时间在静谧中悄然流逝。两个小时的假,像指缝里的沙,留不住。

      萧盛宴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设定的提醒。他看了一眼屏幕,眼神黯淡了一瞬。“我……该回去了。”

      许星漾的心也跟着一沉。“嗯。”

      两人走出凉亭,沿着来路往回走。脚步比来时慢了许多。

      “决赛是八月二十八号。”萧盛宴说,“地点在清华。如果……如果你那时候还在北京,或者……”

      “夏令营二十五号结束,”许星漾立刻说,“我会想办法多留几天。”她没有犹豫。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她也想亲眼看着他走上决赛的赛场,无论结果如何。

      萧盛宴眼中再次亮起光彩。“好。到时候……我再想办法联系你。”

      走到校园主干道,叫的车已经到了,停在路边。

      分别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

      “我走了。”萧盛宴看着她,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最简单的告别。
      “路上小心。”许星漾也看着他,想把他的样子刻得更深一些。

      萧盛宴点点头,转身拉开车门。在上车前的一刹那,他忽然又回过头,飞快地说了一句:“许星漾,等我。”

      然后,他坐进车里,关上了门。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很快消失在暮色渐浓的街道尽头。

      许星漾站在原地,手腕上那颗深蓝色的“水滴”微微发烫。晚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裙摆。

      他来了。他们见了短短不到一个小时。他又走了。

      但这一次,离别有了更明确的期许——决赛之后,或许还有重逢。

      她握了握手腕,转身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心里那块空缺的地方,似乎被刚才短暂的相见,稍稍填补了一些。然而,U盘里的警告,和他提及林家时眼底那未散的凝重,又像幽暗的藤蔓,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夏令营的生活紧张而充实。许星漾很快成为环境科学组的核心成员,在小组课题研究中提出了不少独到的见解,得到指导老师的赞赏。她结识了来自天南地北的优秀同龄人,开阔了眼界,也暂时将那些烦扰的思绪压了下去。

      她和萧盛宴保持着断续的联系。通常是他训练间隙发来简短的问候,或者一张随手拍的天空、训练场地的照片。她则分享一些夏令营有趣的见闻,或者一道难题的解法。对话平淡,却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支撑。谁也没再提林家,没提那些沉重的警告。

      那条深蓝色的水滴手链,她一直戴着,洗澡睡觉也不曾取下。冰凉的触感贴在皮肤上,成了他在千里之外存在的证明。

      然而,平静在夏令营进行到第二周时,被一条来自苏岁桉的信息打破。

      那天晚上,许星漾刚结束小组讨论回到宿舍,手机震动。是苏岁桉发来的长信息,语气焦急:

      “星漾!你在北京还好吗?有件事我觉得必须告诉你!你还记得萧盛宴U盘里提到的关于林家不对劲的事吗?我这几天越想越不放心,让我爸一个在工商局的朋友帮忙,非常隐晦地打听了下林氏集团最近的动作。虽然没查到什么实质性的,但我爸那个朋友私下说,林氏最近在接触一些背景比较复杂的境外资本,而且他们旗下有几个子公司的业务往来账目好像有点问题,正在被暗中关注……反正听起来就不太对劲!盛宴的怀疑可能是真的!你一定要提醒他小心啊!还有你自己,虽然在北京,也离林薇远点,我总觉得那女人邪性!”

      许星漾看着这条信息,后背倏地窜起一股凉意。苏岁桉父亲朋友的话,印证了萧盛宴的直觉。林家不仅仅是在商业上贪婪或强势,他们可能真的游走在危险的边缘。而萧家,正深陷与他们的纠葛之中。

      她立刻想给萧盛宴打电话,但想到他严格的集训纪律,还是忍住了,改发信息,将苏岁桉的话精简后转述给他,并再三叮嘱他务必小心,不要贸然再去查什么。

      信息发出去后,石沉大海。直到深夜,她才收到回复,只有三个字:“知道了。”

      简洁得让她心慌。

      第二天,夏令营组织参观国家博物馆。巨大的展厅里,人潮涌动。许星漾跟着队伍,心不在焉地看着玻璃柜里陈列的古老文物,思绪却飘得很远。

      就在她随着人流走过一个展示青铜器的转角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展厅入口一闪而过。

      藕粉色的连衣裙,高挑的身材,侧脸的轮廓……

      林薇?!

      许星漾的心猛地一跳,立刻转头定睛看去。那里人头攒动,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了。是错觉吗?林薇怎么可能在北京?还在国家博物馆?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行程?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立刻环顾四周,同组的同学就在不远处,周围是熙攘的游客,看起来一切正常。但她心里的警铃却大作。

      接下来的参观,她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暗中留意着周围的人群,却没有再看到那个疑似林薇的身影。

      晚上回到宿舍,她犹豫再三,还是把白天疑似看到林薇的事情,连同自己的不安,发信息告诉了萧盛宴。

      这一次,萧盛宴回复得很快,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急促:“确定吗?描述一下具体样子和位置。不要单独行动,随时和老师同学在一起。我这边会留意。如果再有发现,立刻告诉我,或者直接找安保。”

      他的反应如此紧张,让许星漾更加确信,林薇的出现绝非偶然或巧合。林家可能真的在关注她的动向,甚至萧盛宴的动向。

      一种被无形之网笼罩的感觉,让她透不过气。

      就在这种紧绷的气氛中,夏令营临近尾声。许星漾以出色的表现完成了所有课题和考核,在结营仪式上作为优秀营员代表发言。她站在台上,目光扫过台下,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也没有看到想见的人。

      萧盛宴的决赛日期一天天临近,他的信息也越来越少,回复越来越简短,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压抑的疲惫和某种决绝的意味。许星漾知道最后的冲刺阶段压力巨大,不敢过多打扰,只能将所有的担忧化作简短的“加油”和“注意休息”。

      八月二十五日,夏令营正式结束。大部分同学踏上归途。许星漾按照之前的计划,以“想多参观几所北京高校”为由,向家里和周老师说明了情况,得到了许可,在北京多停留几日。她在夏令营驻地附近找了一家安全正规的青少年旅舍住了下来。

      落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萧盛宴,告诉他自己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并询问决赛的具体安排和能否见面。

      信息发出去,整整一天都没有回音。

      许星漾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是训练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完全封闭了?还是……出了什么事?

      八月二十七日,决赛前一天。许星漾一整天都待在旅舍房间里,坐立不安。手机安静得可怕。她尝试着拨打了萧盛宴的手机,关机。

      傍晚时分,旅舍前台的电话突然打到房间,说有一位姓盛的先生找她。

      盛?盛北淮?他怎么会来北京?

      许星漾匆匆下楼,看到旅舍大厅里站着的,果然是风尘仆仆的盛北淮。他脸上带着明显的倦色和焦虑,一看到她,立刻快步走了过来。

      “北淮?你怎么……”许星漾惊讶地问。

      “星漾,长话短说。”盛北淮压低声音,语气急促,“是盛宴让我来的。他那边……出了点状况。”

      旅舍旁边的小咖啡馆里,人不多。盛北淮要了两杯冰水,一口气灌下半杯,才稍稍镇定下来,看着对面脸色苍白的许星漾,艰难地开口。

      “盛宴的决赛资格……可能有点麻烦。”

      许星漾的心猛地一沉:“什么麻烦?”

      “具体我也不完全清楚,好像是资格审查方面有人提出了质疑。”盛北淮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跟他的学籍、还有之前那次补考的事情可能有关。有人匿名向竞赛组委会举报,说他之前的成绩和资格存在‘非正常因素’干扰。”

      “林家?!”许星漾立刻反应过来。

      “十有八九。”盛北淮眼神阴沉,“手段太脏了!盛宴这段时间训练得那么苦,状态正好,他们来这一手!组委会那边还在调查核实,决赛在即,这种事很影响心态和状态!盛宴他……”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他昨天被叫去谈话了,回来后人就不太对劲,特别沉默,训练时也有点走神。他怕你担心,一直没敢跟你说。今天下午,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偷偷联系上我,让我务必来北京一趟,找到你,替他传几句话。”

      许星漾的手指紧紧攥着玻璃杯,指尖冰凉。“什么话?”

      盛北淮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很小的纸条,推到她面前。“他写的。说如果他明天比赛前联系不上你,或者……赛后有什么意外,让我一定把这个交给你。”

      意外?许星漾的心跳几乎停止。她颤抖着手,打开纸条。

      上面是萧盛宴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比平时更加潦草,仿佛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仓促写就:

      “星漾:
      如果看到这张纸条,说明情况可能比想象的糟。
      决赛我会全力以赴,这是我自己的战斗,无论结果,问心无愧。
      林家的事,远比我们想的复杂危险,我已将一些可疑线索整理好,交给了可信的人。如果我出事,或者失去联系,北淮会告诉你接下来怎么做。
      最重要的:保护好你自己。立刻离开北京,回南城也不要久留,如果可以,去外地亲戚家暂住一段时间。不要相信林家的任何话,不要单独见林薇或她家的人。
      对不起,可能又要让你失望了。
      但请相信,无论我在哪里,变成什么样,我心里认定的那个人,永远是你。
      萧盛宴即日”

      纸条的最后,字迹有些模糊,仿佛被水渍晕染过一点。

      许星漾看着这字字句句,如同看着一份诀别书,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他预感到了极大的危险,甚至做好了“出事”的准备!他把后续可能用到的“线索”都安排好了,却唯独没给他自己留一条轻松的路!

      “他……他现在到底怎么样?”许星漾的声音带着哭腔,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被看得很紧。”盛北淮脸色难看,“集训基地管理严,林家可能也施加了压力。他让我告诉你,明天决赛赛场在清华西阶教室,上午九点开始。他……希望你能去。他说,如果你在台下,他无论如何也会拼到底。”

      盛北淮看着她苍白的脸,眼中满是不忍:“星漾,盛宴他……真的不容易。他家里的情况又恶化了,他妈妈病情反复,他爸……好像被带走协助调查了。林家现在步步紧逼,他这次决赛,不仅是为自己,可能也关系到他家最后的一点转机……或者,是他彻底摆脱林家的机会。他是在赌。”

      许星漾闭上眼睛,泪水终于滑落。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少年,独自背负着山岳般的重压,在黑暗中左冲右突,遍体鳞伤,却依然倔强地朝着唯一的光亮——那场决赛——蹒跚前行。而她,是他唯一想带去战场的光。

      “我会去的。”她睁开眼,擦掉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明天,我一定会去。”

      盛北淮重重地点头:“好。我也会去。我们……一起去给他加油。”他犹豫了一下,又说,“不过星漾,盛宴纸条上的警告,你也要放在心上。看完比赛,不管结果如何,你最好……按他说的做。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许星漾握紧了那张纸条,感受着纸张边缘硌着掌心的微痛。“我知道。”

      送走盛北淮,许星漾回到房间。窗外,北京的夜色繁华璀璨,车水马龙。她却只觉得这城市像一个巨大而冰冷的迷宫,而她牵挂的那个人,正在迷宫的某个险要处,进行着一场生死未卜的突围。

      她将纸条仔细收好,和U盘放在一起。然后,她拿出手机,给萧盛宴最后发了一条信息,尽管知道他可能看不到:

      “明天,赛场见。我等你。无论如何,我等你。”

      八月二十八日,晴。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彩,阳光炽烈。

      许星漾很早就起来了,换上了一身简洁的白色连衣裙——那是萧盛宴曾经说过,她穿着很好看的颜色。她将那条深蓝色的水滴手链戴在显眼的位置,又把那把黑色的长柄伞小心地放进随身的大包里。尽管天气预报是晴天。

      盛北淮提前到旅舍与她汇合,两人打车前往清华。

      决赛赛场外,气氛庄重而紧张。来自全国各地的顶尖选手和带队老师、部分家长聚集在指定的休息区。许星漾和盛北淮没有证件,无法进入内部休息区,只能在观众入口附近等候。

      九点整,选手开始入场。许星漾踮着脚,目光紧紧盯着入口。一个个年轻而自信的面孔走过,她的心跳得飞快。

      终于,她看到了他。

      萧盛宴走在选手队伍的中段。他穿着统一的参赛服装,白色的POLO衫,深色长裤。他瘦了很多,但身姿依旧挺拔,步伐沉稳。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地望向前方,那平静之下,是经历过大风浪后的沉淀,也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孤注一掷。

      他似乎感应到什么,目光倏地转向观众区这边,准确地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隔着一段距离,隔着攒动的人头,他们的视线再次交汇。

      这一次,许星漾清晰地看到,他平静的眼底,骤然掀起了巨浪。那里面有惊讶(似乎没想到她真的能来到这么近的地方),有瞬间涌上的巨大喜悦和温柔,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和……深深的眷恋。

      他对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嘴角,向上弯起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然后,他收回目光,挺直脊背,迈步走入了赛场。背影决然,仿佛奔赴的不是一场考试,而是一个战场。

      许星漾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哭出声。

      “他进去了。”盛北淮在旁边低声说,语气沉重,“我们能做的,就是等了。”

      比赛将持续一整天,中途不休息。许星漾和盛北淮在赛场外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等待。时间从未如此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中午时分,许星漾去洗手间。洗完手出来时,在走廊的镜子前,她再次看到了那个藕粉色的身影。

      这一次,不是错觉。

      林薇就站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背对着她,正在低声讲电话。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许星漾还是隐约捕捉到了几个词:“……进去了……看好……结束后……按计划……”

      许星漾的心跳骤停。她猛地闪身躲到一根柱子后面,屏住呼吸。

      林薇很快打完电话,左右看了看,快步离开了,方向似乎是朝着赛场工作人员区域的某个通道。

      她真的在这里!她在谋划什么?“按计划”?什么计划?是针对萧盛宴的吗?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许星漾。她想起萧盛宴纸条上的警告,想起盛北淮的预感。她几乎要立刻冲出去找安保,或者告诉盛北淮。

      但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一句话:

      “想知道萧盛宴父亲被带走调查的真正原因吗?比赛结束后来西门外的‘蓝调’咖啡馆。一个人。过时不候。”

      短信没有署名。

      许星漾盯着这条短信,浑身冰冷。

      这是一个陷阱。她几乎能肯定。可能是林薇,也可能是林家的人。用萧盛宴父亲的事情做饵,引她单独前去。

      去,还是不去?

      如果去了,可能面临未知的危险。如果不去,可能错过了解真相、甚至帮助萧盛宴的关键信息。

      赛场内,萧盛宴正在为他和他家的命运奋笔疾书。

      赛场外,阴云密布,杀机四伏。

      许星漾靠在冰冷的柱子上,看着手机屏幕上那行冰冷的文字,又抬眼望向紧闭的赛场大门。

      她知道,无论决赛的结果如何,当那扇门再次打开时,等待着他们的,可能都不是解脱。

      而她现在,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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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极致的双向暗恋,用一生的遗憾来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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