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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归途的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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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冬夜的雪,落在脸上是细碎的、瞬间融化的冰凉。而电话里母亲哽咽颤抖的声音,却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地、缓慢地捅进了许星漾的心脏。
苏岁桉。车祸。抢救。
六个字,在耳边反复轰鸣,盖过了呼啸的风声和雪花落地的簌簌声。她握着手机,站在图书馆外惨白的路灯下,周遭来往裹着厚外套、谈笑着的同学们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世界的声音仿佛被抽离,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和自己粗重惊恐的喘息。
为什么是岁桉?
那个永远像小太阳一样温暖明亮、会在她最难过时用力握住她手、絮絮叨叨叮嘱她要小心的女孩?那个和她约好要做一辈子好朋友、要参加彼此婚礼、要做对方孩子干妈的苏岁桉?
“妈……她……伤得重吗?在哪家医院?”许星漾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
“在南城一医,重症监护室……医生说撞到头了,很严重,失血也多……还没脱离危险……星漾,你快回来吧,岁桉爸妈都快撑不住了……”母亲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压抑的哭泣。
“我马上买票!最早的火车或者飞机!妈,你们也保重,我马上回来!”许星漾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语速飞快地说完,挂断电话。
冰冷的手指几乎握不住手机。她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刺痛感让她混沌的大脑勉强运转。不能慌。岁桉在等她。
她甚至没有回宿舍收拾行李,转身就朝着校门外最近的民航售票点跑去。雪地上留下一串凌乱急促的脚印。路上,她颤抖着手查询了最近一班飞往南城的航班,是明天清晨六点的。她立刻用手机APP订了票,然后给辅导员发了紧急请假的消息,简单说明情况。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无力,靠在了路边的树干上。雪花无声地落在她的头发、肩膀,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她抬起头,望向南方漆黑的天际。南城……那个她刚刚离开几个月,以为可以带着新的开始慢慢淡忘的城市,竟然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再次将她召回。
心里那根始终绷着的弦,因为突如其来的噩耗,骤然收紧,勒得她喘不过气。不仅仅是担心岁桉的伤势,还有一种更深层、更模糊的不安,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来。
车祸。人行道。为了推开小孩。
听起来像一场纯粹的意外,一个善良女孩见义勇为的不幸。
可为什么偏偏是岁桉?在她刚刚考上理想的大学,人生才刚刚展开的时候?
许星漾猛地想起了林薇在古镇桥上那句飘忽的话:“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不是所有错误,都有机会弥补。也不是所有伤害,都能被原谅。”
还有周律师隐晦的提醒,以及萧盛宴录音里那句“保护好自己”。
一股寒意,比这冬夜的雪更甚,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用力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些可怕的联想。不,不会的。可能真的只是意外。岁桉那么善良,看到孩子有危险,本能地冲上去,这是她会做的事。
她必须立刻回去。亲眼看到岁桉,守在朋友身边。
定了定神,她拦了辆出租车,先回宿舍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将学生证、身份证和那张贴身戴着的戒指项链小心收好。然后,在宿舍楼下等到凌晨四点,坐上提前预约的网约车,直奔首都机场。
候机大厅灯火通明,人却不多。许星漾坐在冰冷的金属座椅上,毫无睡意。手机屏幕暗了又亮,她反复看着和苏岁桉的聊天记录,最近的一条还是两天前,岁桉给她发了一张南城初雪的照片,配文:“北京下雪了吗?南城也下了哦!记得多穿点!想你!”
眼泪终于无声地滚落。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岁桉,你要挺住。一定要挺住。我回来了。
飞机降落在南城机场时,天刚蒙蒙亮,雪已经停了,但天空依旧是铅灰色的,压抑得让人心慌。地面残留着未化的积雪,空气湿冷刺骨。
许星漾拖着简单的行李箱,几乎是跑着出了机场,直接打车赶往南城市第一人民医院。一路上,她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浓烈扑鼻,混杂着焦虑和悲伤的气息。重症监护室在住院部顶楼,走廊里寂静得可怕,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医护人员偶尔匆匆走过的脚步声。苏岁桉的父母蜷缩在监护室外的长椅上,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苏母的眼睛又红又肿,呆呆地望着紧闭的门;苏父双手抱头,肩膀微微耸动。
“叔叔,阿姨……”许星漾走过去,声音干涩。
两人抬起头,看到她,苏母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哽咽道:“星漾……你回来了……岁桉她……她还没醒……”
“阿姨,别怕,岁桉会没事的,她那么坚强。”许星漾用力回握苏母冰冷颤抖的手,自己的声音也带着颤音。她看向苏父,“叔叔,医生怎么说?”
苏父抹了把脸,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声音依旧沙哑:“颅内出血,做了手术,取出了部分血块,但还有水肿……压迫到了神经……医生说现在是最关键的时期,要看她自身的恢复能力和水肿消退情况……如果七十二小时内能醒来,情况就会好很多……如果……”他说不下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许星漾的心沉到了谷底。颅内出血,神经压迫……这些词听起来就凶险万分。她透过监护室门上的玻璃窗,只能看到里面模糊的仪器轮廓和病床上被各种管子包围的、隐约的人形。那个活泼爱笑的苏岁桉,此刻正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与死神搏斗。
“肇事司机呢?警察怎么说?到底怎么回事?”许星漾问。
提到这个,苏父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怒和无力:“司机抓到了,是个跑长途货运的,疲劳驾驶,失控冲上了人行道。警察初步认定是意外,司机全责。但是……”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那个被岁桉推开的孩子家长说,当时好像有另一辆车,贴着人行道开得很快,按了很刺耳的喇叭,孩子可能是被吓到才愣住的……但那辆车没停,直接开走了,也没看清车牌。警察还在查。”
另一辆车?刺耳的喇叭?
许星漾的心猛地一紧。真的是纯粹的意外吗?还是……有人刻意制造混乱?
她强迫自己不要往最坏的方向想。当务之急,是岁桉能醒过来。
“叔叔阿姨,你们去休息一下吧,我在这里守着。有情况我马上叫你们。”许星漾看着两位长辈憔悴不堪的样子,轻声劝道。
苏父苏母一开始不肯,在许星漾的再三坚持下,才被她劝到隔壁的家属休息室暂时躺一会儿。
走廊里只剩下许星漾一个人。她坐在冰凉的长椅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监护室的门。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充满了煎熬。她拿出手机,想给谁发个信息,却不知道该发给谁。父母那边已经知道她回来了,叮嘱她注意安全。北京的同学和老师……此刻都显得那么遥远。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颈间的项链,冰凉的戒指贴着皮肤。萧盛宴……他知道了吗?如果他知道岁桉出事,会是什么反应?他会回来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现在在上海,有自己的生活,而且……他们之间,早已不是可以轻易打扰的关系了。
不知过了多久,监护室的门开了,一个护士走出来。许星漾立刻站起身。
“病人情况暂时稳定,但还没苏醒迹象。你们家属要保持安静,不要刺激病人。”护士公式化地交代了几句,又进去了。
稳定,但未醒。许星漾稍微松了口气,但心依然悬着。
她在医院守了一整天,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只喝了几口水。傍晚时分,父母来了医院,给她带了饭菜,也替换她让她回家休息一下。许星漾拗不过,加上自己也确实需要洗漱和拿点东西,便答应了。
走出医院大楼,南城的夜色已经降临。华灯初上,街道上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与医院里沉重的生死氛围截然不同。冷风吹来,她打了个寒颤,裹紧了外套。
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下意识地走到了她和苏岁桉高中时常去的那家奶茶店附近。店铺依旧亮着温暖的灯光,里面有学生模样的人在说笑。一切都好像没变,可那个总会拉着她点同一款奶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女孩,却躺在了冰冷的医院里。
站在街对面,看着那熟悉的招牌,许星漾的眼泪又一次模糊了视线。她仿佛能看到岁桉笑着朝她挥手的样子。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一个本地陌生号码。
许星漾擦了擦眼泪,接起来:“喂?”
“许星漾?”电话那头是一个有些熟悉、但带着明显疲惫和沙哑的男声。
许星漾愣了几秒,才不确定地开口:“……盛北淮?”
“是我。”盛北淮的声音很低,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重,“你回南城了?在医院?”
“嗯,刚出来。你怎么知道?”许星漾有些惊讶。她回来得很匆忙,没通知任何人除了父母和辅导员。
“我听苏叔叔说的。”盛北淮顿了顿,“岁桉的事……我也刚知道。我现在……在医院附近,方便见一面吗?有点事……想跟你说。”
他的语气很慎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许星漾的心提了起来:“什么事?关于岁桉?”
“……见面说吧。我在医院后面那条街的‘时光’咖啡馆等你。那里人少。”盛北淮说完,报了具体位置,便挂了电话。
许星漾握着手机,心里那种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盛北淮特意从外地回来?还这么神秘地约她见面?要说的事,恐怕不仅仅是安慰那么简单。
她没有犹豫,立刻朝着约定的咖啡馆方向走去。
‘时光’咖啡馆坐落在一排老式居民楼的底层,门脸不大,灯光昏暗,这个时间点几乎没什么客人。许星漾推门进去,风铃轻响。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里面角落卡座的盛北淮。
他比上次见时瘦了不少,下颌线更加分明,头发有些乱,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整个人笼罩在一层低气压中。看到许星漾,他站起身,朝她点了点头。
许星漾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服务生送来柠檬水,又安静地退开。
“北淮,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在准备竞赛集训吗?”许星漾先开口,打量着盛北淮明显不对劲的状态。
盛北淮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端起面前早已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眉头紧紧蹙着。半晌,他才抬起头,看向许星漾,眼神复杂,里面翻涌着愤怒、恐惧,还有深深的无力感。
“星漾,”他的声音干涩,“岁桉的车祸……可能不是意外。”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话,许星漾还是浑身一冷,指尖瞬间冰凉。“你说什么?不是意外?那是什么?”
盛北淮双手握拳,放在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昨天接到一个电话,是……是以前跟着林家做事、后来因为看不惯他们一些手段离开的一个人。他偷偷告诉我,林家最近……很不正常。”
“林家?”许星漾的心猛地一沉,“跟岁桉有什么关系?”
“那个人说,林家前段时间好像出了大事,内部很乱,林薇她爸似乎被上面盯上了,焦头烂额。林薇自己也……精神状态不太好,好像跟她爸大吵过几次。”盛北淮语速加快,“然后,就在岁桉出事前一天,那个人偶然听到林薇在电话里跟人发火,声音很大,说什么‘烦死了’、‘一个两个都跟我作对’、‘那个多管闲事的苏岁桉’……”
许星漾的呼吸骤然屏住。“多管闲事的苏岁桉”?林薇为什么会这么说?岁桉跟她有什么交集?
“我一开始也没多想,”盛北淮继续道,声音更低,“但岁桉一出事,我立刻觉得不对劲。我托了关系去打听了一下那个肇事司机。背景很干净,就是普通跑运输的,欠了点债,那天确实连续开了很久的车。看起来像极了疲劳驾驶导致的意外。”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但是,我查到,出事前一周,这个司机的账户里,突然多了一笔不大不小的钱,来源是个查不到的空壳公司。而他跑的那趟长途,原本的路线并不经过岁桉放学的那条路,是临时接到一个‘加急单’改的道。那个‘加急单’的发货方,也是个皮包公司,注册地址是假的。”
许星漾听得头皮发麻。疲劳驾驶是事实,但路线是被人为引导的?还有那笔来路不明的钱?
“还有你说的另一辆车,按喇叭吓到孩子的那辆。”盛北淮的脸色更加难看,“附近的交通监控坏了好几个,仅有的能用的,角度也拍不清车牌。太巧了,不是吗?”
所有的巧合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这是一场精心伪装成意外的谋杀!目标就是苏岁桉!而幕后黑手,很可能与林薇,与林家有关!
“为什么?”许星漾的声音颤抖着,“岁桉她……她只是个学生,她跟林家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她甚至都不怎么认识林薇!”
盛北淮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猜……可能是因为你,星漾。”
“我?”许星漾愣住了。
“岁桉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们无话不谈。”盛北淮睁开眼,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痛惜,“林家现在风雨飘摇,林薇如果精神真的出了问题,或者狗急跳墙……她会不会迁怒于所有和萧盛宴、和你有关的人?她动不了周律师,动不了可能已经受到保护的萧家,也动不了远在北京、被名校录取、关注度很高的你。那么,留在南城、又知道你很多事情的岁桉,会不会就成了她发泄恨意和恐惧的目标?或者……是为了警告你?”
为了警告她?许星漾如遭雷击,浑身冰冷。因为她,岁桉才遭遇这无妄之灾?因为她那些未曾完全放下的过去,因为她手里曾经握着的、可能对林家造成威胁的东西?
巨大的愧疚和愤怒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我要去找她!我要问清楚!”
“星漾!冷静!”盛北淮也立刻站起来,一把按住她的肩膀,“你现在去找她有什么用?没有证据!警察初步认定是意外,林家完全可以推得一干二净!你去了,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把自己也置于危险之中!”
“那我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岁桉躺在那里,什么都做不了吗?!”许星漾的眼泪夺眶而出,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力。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保护好岁桉,配合医生让她尽快醒过来。只要她醒了,说出当时到底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或许就能找到突破口。”盛北淮用力握着她的肩膀,眼神坚定,“另外,我会继续暗中调查,找那个给我报信的人,看能不能拿到更确凿的证据。星漾,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静,照顾好自己和岁桉的爸妈。林家已经是穷途末路的疯狗,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许星漾剧烈地喘息着,眼泪不停地流。盛北淮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她冲动的怒火,却让心底的寒意更深。她缓缓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脸,肩膀无声地颤抖。
岁桉……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如果我能彻底放下,如果我能早点离开南城所有的牵绊,如果我没有成为林薇的眼中钉……
无尽的悔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星漾,”盛北淮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深深的疲惫,“还有一件事……关于盛宴。”
许星漾抬起泪眼朦胧的脸。
“他……也知道岁桉出事了。”盛北淮说,“我告诉他了。他很震惊,也很……难过。他说,他会尽快回来一趟。”
萧盛宴……要回来?
许星漾的心微微一动,但随即又被更大的痛苦覆盖。他回来又能改变什么呢?岁桉已经躺在那里了。他们三个人,曾经最好的朋友,竟然要以这种方式,在这样惨烈的情形下重逢吗?
离开咖啡馆,许星漾没有回家,而是再次回到了医院。她无法安心休息,只有守在离岁桉最近的地方,才能稍稍缓解那噬心的焦虑和愧疚。
重症监护室外,苏父苏母已经回来了,依旧枯坐着,眼巴巴地望着那扇门。许星漾默默地走过去,坐在他们身边,轻轻握住了苏母冰凉的手。
“星漾,你去休息吧,累了一天了。”苏母反握住她的手,声音沙哑。
“阿姨,我不累。我陪着你们。”许星漾低声说。
长夜漫漫,灯光惨白。走廊里寂静得可怕,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像是生命倒计时的读秒。许星漾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毫无睡意。盛北淮的话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每一个细节都让她不寒而栗。
林薇……真的是她吗?那个曾经骄傲跋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孩,真的会疯狂到对无辜的岁桉下手?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简直是个恶魔!
而自己,无形中成了将岁桉推向危险的推手。这个认知让她痛不欲生。
后半夜,监护室的门再次打开,主治医生走了出来,面色凝重。三人立刻围了上去。
“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苏父急声问。
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谨慎:“病人颅内水肿有加重趋势,虽然我们用了药,但效果不理想。这样持续压迫,对脑组织的损伤会加剧,就算以后醒来,也可能留下严重的后遗症。我们建议,考虑进行二次手术,减压。”
二次手术?风险更大,不确定性更高。
苏母腿一软,差点晕倒,被许星漾和苏父扶住。
“医生……手术成功率有多少?后遗症……会是什么?”苏父的声音在颤抖。
“任何开颅手术都有风险,尤其是二次手术。成功率很难说,取决于水肿的具体情况和手术中的发现。后遗症……可能包括偏瘫、失语、认知障碍、甚至……植物状态。”医生的话像一把把刀子,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植物状态……岁桉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或者醒来也不再是原来那个聪明活泼的岁桉了。
巨大的绝望笼罩下来。苏母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苏父紧紧抱着妻子,老泪纵横。
许星漾站在原地,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手脚冰凉。她看着医生递过来的手术同意书,那薄薄几张纸,却重若千钧,决定着岁桉的未来,甚至生死。
“叔叔,阿姨……”她的声音嘶哑,“我们要相信医生,相信岁桉。手术……也许是她唯一的机会。”她知道这话多么苍白无力,但她必须说。岁桉需要他们为她做出选择,一个可能带来希望,也可能带来更坏结果的选择。
苏父苏母哭了很久,最终,在极度的痛苦和挣扎中,颤抖着手,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
手术安排在第二天上午。
签完字后,苏父苏母几乎虚脱,被许星漾劝到休息室勉强躺下。许星漾独自留在走廊,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无边的黑暗和寒冷吞噬了她。岁桉躺在里面生死未卜,外面是可能存在的、来自林家的恶意和威胁。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等待命运残酷的宣判。
她低下头,将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地流泪。颈间的戒指项链滑了出来,冰凉的触感贴在皮肤上。
萧盛宴……你说你会回来。
如果你回来,看到这样的岁桉,这样的局面……你会怎么做?
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就在她被绝望淹没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麻木地拿出来,是一条新的短信,来自另一个陌生的号码。
内容只有一句话,却让她浑身的血液在瞬间冻结:
“想知道苏岁桉为什么出事吗?明天下午三点,老地方。一个人来。过时不候,后果自负。”
老地方。街心公园。
和上次收到神秘短信,引她去公园拿到关键证据时,一模一样的句式!甚至连“后果自负”都如出一辙!
发信人是谁?是那个给盛北淮报信的人?还是……林薇本人?或者是其他隐藏在暗处、知道内情的人?
这条短信,是揭露真相的机会?还是另一个针对她的、更加危险的陷阱?
许星漾握着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她抬头望向监护室紧闭的门,里面是生死一线的挚友。
去,可能找到救岁桉、揪出真凶的线索,但也可能将自己送入虎口。
不去,可能永远不知道岁桉遭遇这一切的真正原因,也可能会让暗处的黑手继续逍遥,甚至威胁到岁桉术后的安全。
冰冷的走廊里,惨白的灯光下。
许星漾缓缓站起身,擦干脸上的泪痕。眼神里,最初的惊慌、恐惧和痛苦,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冰冷的决绝所取代。
岁桉,等着我。
这次,我不会再逃避,不会再只是等待。
无论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
为了你,我必须去。
第二天上午,苏岁桉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灯亮起,漫长的等待开始。
许星漾和苏父苏母守在手术室外,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期间,盛北淮也赶来了,沉默地坐在一旁,脸色凝重。
许星漾没有把那条神秘短信告诉任何人。她知道,如果说出来,盛北淮一定会阻止她。但这一次,她必须自己去面对。
手术进行了将近六个小时。当手术灯熄灭,医生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来时,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手术……还算顺利。”医生摘下口罩,脸上看不出太多喜色,“水肿暂时解除,出血点也止住了。但脑组织受损情况比预想的要严重一些。接下来,就看她的恢复能力和造化了。如果能度过接下来三天的危险期,并且有苏醒迹象,那就有希望。否则……”
否则,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
听到“有希望”三个字,苏母几乎瘫软在地,被苏父紧紧抱住。许星漾也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希望,只是希望。
岁桉被推回了重症监护室,继续观察。
下午两点半。
许星漾看着监护室里依旧沉睡的岁桉,又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那条冰冷的短信。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
她对苏父苏母和盛北淮说,自己出去透透气,买点东西。然后,她独自一人,离开了医院。
南城的冬天,下午三点,天色已经有些阴沉。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巾遮住了半张脸,朝着那个熟悉的街心公园走去。
脚步很稳,心跳却如擂鼓。她知道此去凶险万分,但为了岁桉,为了真相,她没有退路。
公园里人很少,冬天的萧瑟让这里显得格外冷清。那个长椅空着,覆着一层薄灰。
许星漾在长椅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站定,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三点整。
没有人出现。
三点零五分。
依旧寂静。
就在许星漾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耍了,或者对方改变了主意时,她的手机又响了。是那个陌生号码。
她接通,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明显经过变声器处理、雌雄莫辨的、冰冷的电子音:
“许星漾,你很准时。看来,苏岁桉对你真的很重要。”
许星漾的心一紧:“你是谁?岁桉的事,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很多。”电子音不带感情,“我知道那场车祸不是意外。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我也知道,你手里曾经有过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许星漾冷静地问。
“很简单。”电子音顿了顿,“明天晚上八点,南城西山废弃的观景台。把你从萧盛宴那里得到的所有东西,原件,包括你可能已经交给别人的备份线索,全部带来。不要耍花样,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苏岁桉下一次,就不会这么‘幸运’了。记住,你一个人来。我们可以让你朋友‘意外’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
电话戛然而止。
许星漾握着手机,站在冬日下午凛冽的风中,浑身冰凉。
西山废弃观景台。一个人。交出所有东西。
对方的目标,果然是萧盛宴留下的那些证据!他们以为她还留着,或者知道在哪里!他们用岁桉的安危来威胁她!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不容拒绝的阳谋。
去,交出东西,可能能暂时保住岁桉的安全,但会让萧盛宴所有的努力、周律师的冒险付诸东流,让真相永远埋藏。
不去,岁桉可能面临更大的危险。
她该怎么办?
许星漾缓缓抬起头,望向城市边缘隐约可见的、轮廓模糊的西山。那里曾是学生们秋游常去的地方,观景台早已废弃,偏僻荒凉。
夜幕,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