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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赴约 ...

  •   西山废弃观景台。

      这几个字像冰冷的铁钉,楔进许星漾的脑海。冬日下午惨淡的天光里,她站在街心公园萧瑟的风中,能清晰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冰冷的寒意。

      威胁。赤裸裸的,用苏岁桉的生命安全作为筹码的威胁。

      对方甚至不屑于伪装或迂回,直接点明了目标——萧盛宴留下的“所有东西”。他们笃定她会为了朋友屈服,或者,他们根本不在乎她是否屈服,只是想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清除最后的隐患。

      交出去?把那些浸透着萧盛宴心血、可能关系着正义与真相的证据,交给这些躲在变声器后面、手段卑劣的魔鬼?那萧盛宴所做的一切牺牲,周律师的冒险,甚至她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坚持和恐惧,又算什么?岁桉的鲜血,岂不是白流?

      不交?对方已经明确警告:“可以有第二次”。下一次,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可能就不仅仅是昏迷不醒,而是……

      许星漾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矛盾像两把钝锯,在她心里来回拉扯,血肉模糊。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掠过她脚边。她紧紧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不能报警。对方敢这么明目张胆,必然有所依仗,或者根本就是亡命之徒。报警可能会激怒他们,对岁桉更不利。告诉盛北淮?他或许能提供帮助,但也可能因此被卷入更深的危险。而且对方要求“一个人”。

      她孤立无援。

      不,她还有自己。还有必须要守护的人,和必须要了结的事。

      许星漾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部生疼,却也让她混乱的思绪勉强清晰了一些。她没有立刻离开公园,而是走到那个熟悉的长椅上坐下,将脸埋进围巾里,假装成一个在寒风中休息的普通行人,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首先,她手里其实并没有“所有东西”的原件或备份。金属片、储存卡、打印材料,她都交给了周律师。U盘和深蓝色笔记本被她藏在了家里一个绝对隐蔽的地方。对方显然并不完全清楚东西的具体去向,只是基于猜测和恐吓,想从她这里打开突破口,或者干脆将她这个“知情人”一并清除。

      其次,对方选择西山观景台,那里偏僻、废弃、人迹罕至,确实是个“处理问题”的好地方。但同样,也意味着对方很可能准备在那里对她不利。一旦她交出东西,或者被确认没有价值,她的处境会非常危险。

      这是一个死局。去,凶多吉少;不去,岁桉危在旦夕。

      有没有第三条路?

      许星漾的目光缓缓扫过空旷的公园。枯黄的草坪,光秃秃的树枝,远处几个匆匆走过的老人。平凡安宁的景象,与此刻她面临的险恶截然不同。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火星,骤然在她心中亮起。

      既然躲不过,那就……直面它。

      但不是任人宰割的直面。

      她需要准备。需要筹码,也需要后手。

      天色渐暗,许星漾离开了街心公园。她没有回家,而是先去了一家大型超市,用现金购买了几样东西:一个最便宜、无法追踪的备用手机和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一个微型强光手电筒;一包防狼喷雾;还有几块高能量的巧克力和一瓶水。

      然后,她找了一家不需要身份证登记的小网吧,用新买的手机卡注册了一个全新的、没有任何关联信息的电子邮箱。在里面,她详细写下了今天收到威胁短信和电话的经过,对方的要求,自己的分析,以及她即将前往西山观景台的决定。她没有提及任何具体证据的内容,只说是“重要的私人物品”。

      她将这份“陈述”设置成了定时发送,收件人是两个地址:一个是周律师的工作邮箱(她从材料里记下的),另一个是盛北淮的常用邮箱。发送时间,设定在明天晚上八点半——也就是约定时间半小时后。

      如果她八点半没有取消发送,或者没有安全返回联系他们,这份邮件就会自动发出。这是她给自己留的,也可能是给岁桉留的最后一道保险。

      做完这些,她才真正回了家。父母对她突然回来又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些担忧,但被她用“担心岁桉,回来看看,明天就回北京”的理由搪塞过去。她表现得尽量正常,吃了晚饭,陪父母看了会儿电视。

      夜深人静时,她回到自己房间,反锁上门。从那个极其隐蔽的暗格里,取出了萧盛宴的深蓝色笔记本,和那个存有他最后录音的U盘。这两样,是她没有交给周律师的、仅存的、纯粹属于他们之间记忆的物件。

      她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沿,就着台灯昏黄的光,又一次翻开了那本笔记本。指尖拂过那些熟悉的字迹,那些少年心事、挣扎、爱意和绝望,又一次清晰而滚烫地扑面而来。最后一页,“许星漾,我爱你。很爱很爱。”那行字,依旧力透纸背。

      然后,她将U盘插入电脑,戴上了耳机。萧盛宴沙哑疲惫到极致的声音,再次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保护好自己,永远比揭露真相更重要……好好活着。连同我的那份,一起。再见。”

      眼泪无声地滑落。这一次,她没有压抑,任由泪水浸湿了衣襟。

      “对不起,萧盛宴。”她对着冰冷的屏幕,轻声说,“我可能……做不到了。”

      “但是,为了岁桉,我必须去试一试。”

      她将笔记本和U盘重新包好,没有放回暗格,而是放进了明天要背的双肩包里——最底层,用衣服仔细裹好。这不是要给对方的东西,而是她带着的……某种意义上的“护身符”,也是她决心的一部分。

      接着,她从衣柜深处找出一套深色的、便于活动的运动服和一双结实的运动鞋,准备明天换上。将新买的备用手机、手电筒、防狼喷雾、巧克力、水,还有那把一直带在身边、此刻显得无比亲切的黑色长柄伞,一一检查,放进包里合适的位置。

      最后,她拿起那枚穿着银链的戒指,凝视良久,然后,将它戴在了脖子上,贴身藏着。

      做完这一切,已经接近凌晨。她毫无睡意,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南城稀疏的灯火。城市沉睡,危机却在黑暗中滋生。

      她想起高三最后那段日子,为了高考拼搏,虽然压力巨大,但目标明确,身边有岁桉叽叽喳喳的陪伴,有对未来的憧憬。那时候的烦恼,现在想来,是多么单纯而珍贵。

      不过短短半年,物是人非。岁桉躺在医院,生死未卜;她即将孤身赴险,前途未卜;而萧盛宴,在上海的某个地方,是否也在看着同样的夜空?

      他们三个人的青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揉皱,扔进了残酷的成人世界,沾染了鲜血和阴谋。

      许星漾闭上眼睛,将脸埋在掌心。恐惧是真实的,但奇怪的是,当真正下定决心后,那灭顶的绝望感反而消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既然退无可退,那就向前走吧。

      为了岁桉,也为了给这一切,画上一个句点。

      第二天,许星漾像往常一样起床,吃早饭,对父母说今天要去医院再看看岁桉,然后直接去机场回北京。父母不疑有他,只是反复叮嘱她注意安全,到了报平安。

      她换上深色的运动服和运动鞋,背上那个装着“装备”和笔记本、U盘的双肩包,外面套了件厚厚的羽绒服,围巾遮住大半张脸。

      上午,她先去了医院。苏岁桉依旧没有醒来,但生命体征相对平稳。苏父苏母守了一夜,憔悴不堪。许星漾陪了他们一会儿,说学校有事催她回去,不得不走了。苏母拉着她的手,眼泪又掉下来:“星漾,谢谢你回来……岁桉有你这个朋友,是她的福气……你回去好好读书,别耽误了……”

      许星漾用力抱了抱苏母,喉咙发紧:“阿姨,岁桉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们也要保重。”

      离开医院前,她最后透过玻璃窗,深深看了一眼病床上安静沉睡的女孩。岁桉,等我。我一定会让你平安。

      走出医院,她没有去机场,而是坐上了开往西山方向的郊区公交车。车子越开越偏,城市的喧嚣渐渐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略显荒凉的郊野和起伏的山峦。

      西山并不高,但范围不小。废弃的观景台在半山腰,以前是热门景点,后来因为设施老旧、出过安全事故而封闭,渐渐荒废,只有一些喜欢探险的年轻人偶尔会去。

      许星漾在距离山脚还有一段距离的公交站下了车。下午时分,天色依旧阴沉,山风凛冽,吹得人脸颊生疼。沿途几乎看不到其他行人,只有偶尔呼啸而过的车辆。

      她沿着记忆中模糊的盘山公路,开始往上走。脚步不快,但很稳。一边走,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山路蜿蜒,树木凋零,视野不算开阔。她的心跳随着海拔的升高和时间的推移,逐渐加快。

      背包里的东西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那把黑伞的伞柄,硬硬地抵着她的后背,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心感。

      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废弃观景台的轮廓出现在前方。那是一座水泥浇筑的、带顶棚的圆形平台,孤零零地矗立在突出的山崖边,护栏锈蚀斑驳,水泥地面开裂,杂草从缝隙中钻出。平台下方是陡峭的山坡和深谷,望下去令人眩晕。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枯枝和残破顶棚发出的呜咽声响。

      许星漾在距离观景台还有几十米的一处茂密灌木丛后停下,蹲下身,仔细观察。平台上空无一人。对方还没有来?或者,早就埋伏在附近?

      她看了看时间,下午四点。距离约定的八点,还有四个小时。

      她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利用地形和植被的掩护,悄悄绕着观景台外围,小心地探查了一圈。没有发现其他人活动的明显痕迹,也没有看到停放的车辆。或许对方会准时出现,或许……这根本就是一个纯粹的陷阱,对方可能根本不会露面,只等她出现后,用远程手段……

      想到这里,许星漾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她强迫自己冷静,找了个背风、隐蔽、又能观察到观景台大部分区域和来路的石缝,蜷缩进去。她需要保存体力,也需要在对方出现前,尽可能占据有利的观察位置。

      时间在寒冷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山里的温度比市区低得多,即使穿着羽绒服,寒意还是无孔不入。许星漾小口吃着巧克力,喝着冰冷的水,活动着有些冻僵的手指。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观景台的方向。

      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山间的夜晚来得格外早,也格外黑。五点半左右,周围已经几乎看不清了,只有远处山脚下城市的灯火,像模糊的星光。

      许星漾打开了微型强光手电,用衣服遮住大部分光线,只露出一丝,勉强照明。她不敢多用,怕暴露位置。

      六点。七点。

      山风越来越大,呼啸着穿过山谷,像野兽的悲鸣。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将一切吞噬。废弃的观景台在黑暗中只剩下一个更加漆黑的、狰狞的剪影。

      许星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还有一小时。对方会在黑暗中现身吗?还是已经潜伏在附近,像毒蛇一样盯着她?

      她将防狼喷雾握在手里,另一只手紧紧抓着黑伞的伞柄。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保持清醒。

      七点半。七点四十五。

      就在她以为对方可能不会出现,或者改变了计划时,远处盘山公路的下方,忽然亮起了两束车灯!

      灯光由远及近,速度不快,沿着山路蜿蜒而上,最终停在了距离观景台下方不远的一处相对平坦的空地上。引擎熄灭,车灯也熄灭了。

      黑暗中,只能隐约看到那是一辆深色的轿车轮廓。

      来了!

      许星漾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她看到轿车的车门打开,一个人影下了车,看身形,是个男人。他似乎在车边站了一会儿,然后,打开手机的手电功能,一束光柱朝着观景台的方向晃了晃,像是在发出信号。

      然后,那人影便迈步,不紧不慢地朝着观景台走来。

      只有一个人?

      许星漾的心跳得飞快。她看着那束晃动的手电光越来越近,最终,那个人影踏上了观景台破损的水泥地面。

      借着对方手电的余光,许星漾勉强能看清那是一个中等身材、穿着深色夹克、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看不清面容。

      男人站在观景台中央,手电光扫过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然后,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像是在等待。

      八点整。

      许星漾知道,不能再等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然后从藏身的石缝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握紧手中的伞和喷雾,朝着观景台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山夜里格外清晰。男人立刻转过身,手电光直直地照了过来,刺得许星漾眯起了眼睛。

      “东西带来了吗?”男人的声音响起,有些低沉沙哑,没有用变声器,但许星漾听不出是谁。

      许星漾在距离他五六米远的地方停下,没有靠得太近。“我要先确认,苏岁桉的事,是不是你们做的?”她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冷静。

      男人似乎嗤笑了一声:“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问问题吗?把东西交出来,你朋友或许能少受点罪。”

      “东西不在我身上。”许星漾说,“我藏在了别的地方。除非你保证岁桉的安全,并且告诉我到底是谁指使的,否则,你永远也别想拿到。”

      她在试探,也在拖延时间。

      男人的手电光在她脸上晃了晃,似乎在评估她话的真假。“小丫头,跟我耍花样?”他的语气冷了下来,“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朝前逼近了一步。

      许星漾立刻后退,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黑伞,伞尖对准他:“别过来!我已经留了后手!如果我出事,或者岁桉再有任何意外,所有的证据都会立刻送到该送的地方!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这话半真半假,却让男人的动作顿住了。他似乎在权衡。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观景台另一侧的黑暗里,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轻微的、像是枯枝被踩断的声响!

      男人猛地转头,手电光扫过去:“谁?!”

      几乎同时,一个黑影从那个方向的残破护栏后猛地扑了出来,动作快如猎豹,直冲向那个男人!

      “盛宴?!”许星漾失声惊呼!

      那个扑出来的身影,虽然同样穿着深色衣服,戴着帽子,但那挺拔的身形,凌厉的动作,还有黑暗中一闪而过的、熟悉到让她心脏骤停的眼神——是萧盛宴!

      他不是在上海吗?怎么会在这里?!

      电光石火间,萧盛宴已经和那个男人扭打在了一起!手电筒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光束胡乱地晃动着,照亮两人搏斗时模糊的身影和飞扬的尘土。闷哼声、拳脚撞击声在寂静的山夜里格外惊心!

      许星漾惊呆了,大脑一片空白。但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握紧黑伞,就想冲上去帮忙!

      “别过来!星漾!躲开!”萧盛宴在激烈的搏斗间隙,嘶吼着朝她喊道,声音里充满了急切和不容置疑。

      就在这时,扭打中的两人撞到了观景台边缘锈蚀的护栏!那护栏本就年久失修,在巨大的撞击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小心!”许星漾惊恐地看到,萧盛宴和那个男人在惯性作用下,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护栏外,下面是黑黢黢的、深不见底的山谷!

      萧盛宴死死抓住了一截尚未完全断裂的护栏钢管,另一只手似乎想将那个同样悬空、疯狂挣扎的男人推开或拉回来。两人悬在生死边缘,惊险万分!

      许星漾再也顾不得萧盛宴的警告,扔掉手中的东西,就要冲过去拉他!

      然而,就在她迈步的瞬间,那个挣扎中的男人,在极度惊恐和混乱中,竟然猛地用脚一蹬护栏基座,身体借力向后一仰,同时用尽全力将原本抓着他的萧盛宴,朝着外侧狠狠一推!

      “不——!”许星漾的尖叫划破夜空。

      她眼睁睁看着,萧盛宴为了稳住身形而稍稍松开的抓握,在那股狠毒的推力下,彻底失去了平衡!他的身体向后一仰,手指从冰冷的钢管上滑脱,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观景台外、那无尽的黑暗深渊,坠落下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许星漾看到了萧盛宴在坠落前,最后望向她的那一眼。

      没有惊恐,没有不甘,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和深不见底的、她永远无法读懂的情绪。他的嘴唇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但声音被呼啸的山风吞没。

      然后,他的身影,彻底被黑暗吞噬。

      “萧——盛——宴——!!!”

      许星漾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哭喊,疯了一样扑到护栏边,朝着下面深不见底的黑暗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到,只有冰冷刺骨的山风从指缝间呼啸而过。

      那个推人落崖的男人,也因反作用力摔回了观景台内侧,在地上翻滚了几下,似乎也受了伤,挣扎着爬起来,看也不看许星漾和那吞噬了生命的黑暗深渊,踉踉跄跄地朝着来时的方向,连滚爬爬地逃走了。

      手电筒的光束斜斜地照着空荡的、破损的护栏缺口,照着许星漾惨白如纸、泪流满面、如同被抽走灵魂般跪倒在地的身影。

      世界,在她眼前彻底崩塌、破碎。

      山风呜咽,如同悲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许星漾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体因为极度的寒冷和巨大的打击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眼泪早已流干,脸上只剩下冰冷的泪痕和麻木的痛楚。

      萧盛宴……掉下去了。

      为了救她?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明明在上海……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中冲撞,却找不到任何答案,只剩下那个坠落的身影和最后平静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在她眼前重复播放,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不行。不能就这样待着。

      她猛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却燃起一丝近乎偏执的光。她要下去!生要见人,死要……她不敢想那个字。

      她挣扎着站起来,双腿发软,几乎摔倒。捡起地上还在亮着的手电筒,光束扫过漆黑的深渊,只照到近处陡峭嶙峋的岩石和茂密的、在风中狂舞的枯枝,更深的地方,是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观景台侧后方,有一条以前游客走的、通往下方山谷的简陋石阶小路,同样年久失修,狭窄陡峭,许多地方已经坍塌或被植被覆盖。

      许星漾没有任何犹豫,打着手电,沿着那条几乎不能称之为路的小径,手脚并用地往下爬。碎石滚落,枯枝划破了她的手掌和脸颊,她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他。

      山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黑暗浓稠得化不开,手电的光束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更添阴森恐怖。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摔了多少跤,羽绒服被勾破,身上多处擦伤,火辣辣地疼。

      终于,下到了相对平缓的谷底。这里乱石嶙峋,杂草丛生,一条结着薄冰的溪流在黑暗中泛着微光。手电的光束颤抖着扫过四周。

      没有……哪里都没有……

      “萧盛宴……萧盛宴!”她嘶哑着喉咙呼喊,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很快被风声吞没。

      她沿着溪流,深一脚浅一脚地寻找,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藏匿人的石缝或草丛。寒冷、恐惧、绝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击垮。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跪倒在冰冷溪水边时,手电的光束扫过前方一堆巨大的、崩塌的岩石。

      在岩石堆的缝隙边缘,她看到了一抹深色的衣角。

      她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连滚爬爬地扑过去,搬开几块松动的碎石。手电光下,萧盛宴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下是嶙峋的石头和枯草。他闭着眼睛,脸上有擦伤和血迹,额头上有一道明显的伤口,鲜血已经凝结。脸色在冰冷的光线下,苍白得如同月光。

      “盛宴……”许星漾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的温热气流,拂过她的指尖。

      他还活着!

      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同时击中了她。活着,但伤得显然极重,而且在这冰冷的山谷里,如果不及时救治……

      她立刻脱下自己的羽绒服,小心地盖在他身上,试图给他保暖。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想把他扶起来,背出去。但他身形比她高大太多,而且昏迷不醒,她根本挪不动分毫。

      手机!对,手机!报警!叫救护车!

      她慌忙去摸口袋,才想起背包丢在了观景台上,手机在里面。身上只有那个备用的、没有信号的便宜手机。

      怎么办?怎么办?!

      许星漾急得眼泪又涌了出来。她环顾四周,漆黑的、杳无人烟的山谷,呼啸的寒风,结冰的溪流……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在这里失温而死吗?

      不!绝对不行!

      她咬紧牙关,用手电四处照射,寻找可能的出路或遮蔽物。在溪流上游方向,她隐约看到岩壁下似乎有一个浅浅的凹洞,或许可以暂时避风。

      她用尽吃奶的力气,连拖带拽,一点一点,将昏迷的萧盛宴朝着那个凹洞的方向挪动。短短十几米的距离,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汗水混合着泪水,湿透了内衣。

      终于,将他挪进了那个勉强能挡住一些风的浅凹处。她自己也累得几乎虚脱,瘫坐在他身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叶。

      萧盛宴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许星漾将羽绒服重新给他盖好,又把自己身上单薄的运动服外套也脱下来,裹住他的腿脚。然后,她紧紧地抱住他,用自己仅存的体温,试图温暖他冰冷的身躯。

      “萧盛宴……你不许有事……听到没有……”她在他耳边,带着哭腔,一遍遍地说,“你还没有……亲口跟我说那句话……你答应过要等我的……你不许骗我……”

      山谷里,寒风呜咽。手电的光越来越微弱,电池即将耗尽。

      黑暗和寒冷,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们吞没。

      许星漾紧紧抱着萧盛宴,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和心跳,那是黑暗中唯一的、脆弱的光芒。她抬头望向头顶被岩壁切割出的、狭窄的夜空,那里没有星星,只有无边无际的、沉沉的黑暗。

      她能撑到天亮吗?他能撑到救援到来吗?

      那个逃走的男人是谁?会不会还有同伙?会不会追下来?

      无数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盘旋。

      她低下头,将脸轻轻贴在萧盛宴冰冷的脸颊上,泪水无声滑落。

      “萧盛宴……如果我们能出去……你能不能……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

      低低的、带着无尽悲伤和祈求的呢喃,消散在呼啸的山风里,无人回应。

      只有怀中人微弱却顽强的生命迹象,和颈间那枚同样冰冷的戒指,在无边的黑暗与绝境中,给予她最后一丝,微弱的、不肯熄灭的坚持。

      手电的光,终于彻底熄灭了。

      世界陷入一片纯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风声、远处隐约的溪流声、还有自己和他交错的、微弱的呼吸声,成了感知世界的全部。

      寒冷如同附骨之疽,一点点侵蚀着许星漾的意识和体温。她紧紧抱着萧盛宴,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大部分寒风,却感觉自己的手脚正在慢慢失去知觉,意识也开始模糊。

      不能睡……睡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盛宴还需要她……

      她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刺痛让她勉强保持一丝清醒。但寒冷和疲惫如同巨大的漩涡,拉扯着她不断下坠。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或许只过了几分钟,或许已经过了几个小时。

      就在许星漾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边缘,她忽然感觉到,怀里的萧盛宴,似乎……动了一下?

      非常轻微,几乎像是错觉。

      她猛地一激灵,强打起精神,颤抖着手去摸他的脸:“盛宴?萧盛宴?你醒了吗?”

      没有回应。只有他依旧微弱的呼吸。

      是错觉吗?还是……

      就在这时,她隐约听到,山谷上方,遥远的、被风声扭曲的方向,似乎传来了……人的呼喊声?还有……狗吠声?

      是幻觉吗?还是……救援?

      求生的本能让她用尽最后力气,抬起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用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的喉咙喊道:

      “救——命——!我们在下面——!”

      声音被风吹散,微弱得可怜。

      但上方的呼喊声和狗吠声,似乎……停顿了一下,然后,变得更加清晰和急促!手电的光束,也开始在山谷上方晃动!

      不是幻觉!真的有人来了!

      巨大的希望如同烈火,瞬间燃遍许星漾即将冻僵的全身。她不知道来的是谁,是警察?是搜救队?还是……别的什么人?

      但无论如何,这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她紧紧抱着萧盛宴,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光源和声音的方向,再次呼喊:

      “在这里——!山谷下面——!救命——!”

      光束,终于锁定了他们所在的这个浅凹处。

      杂乱的脚步声和更多人的呼喊声,迅速由远及近。

      手电刺目的光芒,照在了相拥的两人身上。

      许星漾在强光刺激下,勉强睁开被泪水模糊的眼睛,隐约看到几个穿着深色制服的身影,正迅速从上方滑降下来。

      得救了吗?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一直强撑着的意志力瞬间溃散。极致的寒冷、疲惫、恐惧,还有那失而复得、又悬而未决的巨大情绪冲击,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仿佛听到有人在高声喊:

      “找到他们了!两个都在!快!担架!医生!”

      还有,一个似乎有点熟悉、充满了震惊和焦急的男声,在很近的地方响起:

      “星漾!盛宴!撑住!”

      是……盛北淮的声音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

      念头闪过,黑暗便如同温柔的潮水,彻底将她吞噬。

      最后的感知,是有人小心翼翼地将她和萧盛宴分开,温暖的毯子裹了上来,身体被移动……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沉重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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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极致的双向暗恋,用一生的遗憾来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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