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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骤雨之隙 ...

  •   笔尖在答题卡上机械地划动着,留下工整却毫无灵魂的答案。许星漾强迫自己盯着试卷,那些复杂的公式和物理模型在眼前晃动、变形,最终都化作了萧盛宴被搀扶离开时苍白的侧脸,和他最后投来的那个交织着痛苦与歉意的眼神。

      时间变得粘稠而缓慢。每一秒都被拉长,填满了焦灼的猜想和冰冷的不安。是急性肠胃炎?食物中毒?还是……别的什么更严重的情况?早晨林薇那不依不饶的纠缠,萧盛宴罕见的冷硬态度,还有他提到的“家里长辈”……这些碎片在脑海中反复碰撞,却拼凑不出一个清晰的答案。

      监考老师严厉的目光扫过考场,许星漾低下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细微的刺痛来维持专注。她不能倒下,不能也跟着乱了阵脚。至少,要把这场考试完成。这是对这场竞赛的尊重,或许……也是对他付出努力的一种微不足道的告慰。

      当终考铃声终于响起时,许星漾几乎是立刻站起身,交卷,然后抓起书包就往外冲。考场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结束考试的学生,或兴奋讨论,或懊恼叹息,嘈杂的人声混合着初夏午后的热浪扑面而来。她拨开人群,急切地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星漾!这里!”苏岁桉的声音从侧方传来。她和盛北淮也刚出来,脸上带着完成考试的轻松,但看到许星漾焦急苍白的脸色时,笑容立刻僵住了。

      “怎么了?考得不好?”苏岁桉迎上来握住她的手,触手冰凉。

      “不是考试……”许星漾声音有些发颤,“是萧盛宴,他……考试中途突然发病,被老师送走了。”

      “什么?!”盛北淮瞪大了眼睛,“发病?怎么回事?严不严重?”

      “我不知道,”许星漾摇头,努力让自己的叙述清晰,“大概开考一个多小时,他突然捂着肚子,脸色惨白,满头冷汗,看起来非常痛苦。监考老师就把他扶出去了。”

      苏岁桉倒吸一口凉气,盛北淮的脸色也变了。“哪个老师送走的?送去哪了?校医室还是医院?”他急声问道。

      “我不知道,他们走得很急,我没看清是哪位老师。”许星漾感到一阵无力,“盛北淮,你能联系上他吗?或者他家里?”

      盛北淮立刻掏出手机拨打萧盛宴的电话。漫长的等待音后,是无人接听的提示。他又拨了一次,结果依旧。“关机了。”他眉头紧锁,“我试试联系他妈妈。”

      电话接通了,盛北淮快速说明了情况。许星漾听不清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只看到盛北淮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说了句“好的阿姨,我们也很担心,有消息请一定告诉我们”,便挂断了电话。

      “怎么样?”苏岁桉和许星漾异口同声地问。

      “他妈妈说,学校老师联系她了,说是急性腹痛,已经送到市一医急诊了。她正赶过去,具体情况还不清楚。”盛北淮沉声道,“阿姨听起来也很着急,但好像……并不算特别意外。”

      并不算特别意外?许星漾捕捉到了这个微妙的措辞。难道萧盛宴以前也有过类似情况?

      “我们去医院看看吧。”苏岁桉提议,握紧了许星漾冰凉的手。

      三人立刻拦了辆出租车赶往市第一人民医院。路上,许星漾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心中那团不安的阴云越积越厚。她想起萧盛宴复习时偶尔流露的疲惫,想起他在图书馆睡着时毫无防备的侧脸,想起他接到家里电话时烦躁冷硬的神情……这一切,是否都早有征兆?

      市一医急诊科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和一种特有的、紧绷的忙乱氛围。询问台前排着队,电子叫号声和孩子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

      他们不知道萧盛宴的具体位置,只能在大厅里焦急地寻找。盛北淮试图再给萧盛宴的妈妈打电话,但这次无人接听。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在急诊留观区外的走廊上,他们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萧盛宴的妈妈。她穿着一身得体的浅灰色套装,此刻却显得有些凌乱,正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低声交谈着,侧脸的神色凝重而疲惫。

      许星漾见过萧盛宴的妈妈几次,在校门口或是家长会时。那是一位看起来干练而优雅的女士,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但此刻,她眉宇间锁着深深的忧虑,眼角似乎还有未干的泪痕。

      他们不敢贸然上前打扰,只能站在不远处等待。医生很快离开了,萧母转过身,看到了他们,愣了一下,随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走了过来。

      “阿姨,盛宴他怎么样?”盛北淮率先开口,语气关切。

      “北淮,岁桉,还有星漾,谢谢你们过来。”萧母的声音有些沙哑,“盛宴他……是急性胃痉挛,可能跟这段时间压力大、饮食不规律有关,加上早晨可能没吃好。现在已经用了药,疼痛缓解了,在留观室休息。”

      急性胃痉挛。这个诊断听起来似乎不算太严重,但许星漾注意到萧母在说这话时,眼神有一瞬间的飘忽和掩饰。而且,仅仅是胃痉挛,会让他痛到脸色惨白、冷汗涔涔、无法坚持考试吗?

      “我们能看看他吗?”苏岁桉问。

      萧母犹豫了一下,看向留观区的方向,又看了看三个孩子担忧的脸,轻轻叹了口气:“医生说他需要安静休息。这样吧,北淮,你跟我进去看一眼,让他知道你们来了,安心。岁桉,星漾,你们先在外面等一等,好吗?”

      这个安排合情合理,却让许星漾心里微微一刺。为什么是盛北淮?是因为他们是好兄弟,还是……有别的原因?她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酸涩,点了点头:“好的阿姨,我们不打扰他休息。”

      盛北淮跟着萧母进了留观区。透过偶尔开合的门缝,许星漾能看到里面一排排用帘子隔开的床位,空气里弥漫着更浓的药水味。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苏岁桉握住许星漾的手,低声安慰:“别太担心,急性胃痉挛虽然疼起来要命,但缓解了就好。可能就是太累了。”

      许星漾点点头,心里却并不这样认为。如果只是疲劳和饮食问题,萧母刚才的神情,还有那句“并不算特别意外”的评语,又该如何解释?

      大约十分钟后,盛北淮出来了,脸色比进去时更加复杂,眉头紧锁着,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

      “怎么样?他醒着吗?说什么了?”苏岁桉连声问。

      “醒着,但没什么精神,脸色还是不好。”盛北淮压低声音,“我跟他说了我们都在外面,他让我谢谢你们,还说……抱歉,搞砸了考试。”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许星漾,“他特意让我跟你说,别担心,他没事。”

      特意让她别担心……许星漾心里一暖,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疑虑淹没。他越是强调“没事”,恐怕事情越不简单。

      “医生怎么说?确定只是胃痉挛吗?”许星漾忍不住追问。

      盛北淮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留观区紧闭的门,声音压得更低:“医生当着阿姨面是这么说的。但是……我进去的时候,看到护士在收之前的检查单,瞥到一张化验单的抬头,好像是……‘血淀粉酶’什么的,我也没看清。而且,盛宴手上还留着输液的针头,吊的好像不只是缓解痉挛的药。”

      血淀粉酶?许星漾心里一紧。她记得在生物课上学过,这是诊断胰腺炎的重要指标之一。急性胰腺炎的疼痛程度和严重性,远非普通胃痉挛可比。

      “还有,”盛北淮补充道,眼神里带着困惑,“阿姨好像不太想让我多待,也没多解释,只说是老毛病,累的。但盛宴他……我感觉他除了疼,好像还有别的情绪,很烦躁,很……低落。不像只是因病错过考试的遗憾。”

      老毛病?烦躁低落?许星漾的心沉了下去。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

      这时,萧母也从留观区出来了,手里拿着包,看起来准备离开一下。“北淮,你们先回去吧。盛宴需要休息,我在这里陪着就行。谢谢你们来看他。”她的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带着一种成年人处理事情时的果断边界感。

      “阿姨,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随时打电话。”盛北淮懂事地说。

      “好,谢谢孩子们。”

      离开医院,午后的阳光白晃晃的刺眼,与急诊科里的阴凉压抑形成了鲜明对比。三人站在医院门口,一时都有些沉默。

      “我觉得不对劲。”苏岁桉先开口,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盛宴身体一向很好,篮球队训练强度那么大都没事,怎么突然就‘老毛病’了?还偏偏在这么关键的考试上发作?”

      “而且他妈妈的态度……”盛北淮挠了挠头,“有点过于镇定,又有点……不想让我们知道太多的感觉。还有那个林薇,早上那一出,我总觉得跟这事脱不了干系。盛宴之前提过家里长辈有些安排让他很烦。”

      林薇。早晨那个护身符,她那句未说完的“我们两家”,萧盛宴冰冷的拒绝……许星漾将这些线索串起来,一个模糊而令人不安的猜想渐渐浮现:萧盛宴的“病”,或许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某种来自家庭、无法言说甚至无法反抗的压力下的应激反应。而林薇和她背后的家庭,显然是这压力的一部分。

      “我们先回去吧。”许星漾开口,声音有些疲惫,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平静,“让他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想办法打听情况。”

      她知道自己无法坐视不理。那个阳光灿烂的少年,此刻正躺在医院的留观室里,被病痛和某种更深重的困扰折磨着。而她,想要靠近,想要了解,想要分担,哪怕只是一点点。

      接下来的两天,萧盛宴没有来学校。

      许星漾给他发了几条信息,询问身体情况,都石沉大海。电话依旧关机。她向班主任打听,也只得到“身体不适,请假休养”的官方答复。盛北淮那边从萧母处得到的消息也含糊其辞,只说需要静养,暂无大碍。

      这种被隔离开来的、一无所知的状态,让许星漾坐立难安。她总是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空荡荡的座位,那里还放着他没来得及带走的竞赛复习资料。课堂上老师的讲解,课间同学们的喧闹,都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她的心思全系在那个在医院里、联系不上的人身上。

      苏岁桉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既心疼又无奈:“星漾,你别太担心了。也许真的就是需要休息,他妈妈不想被打扰。”

      “我知道。”许星漾低头看着课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可是岁桉,我总觉得……不只是生病那么简单。他最后看我的那个眼神,我忘不掉。”

      那眼神里有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痛苦、不甘、歉意,甚至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无力感。那不是单纯因病痛而产生的情绪。

      周三下午放学后,许星漾又一次独自来到了市一医。她没有告诉苏岁桉和盛北淮,说不清是出于一种直觉,还是只是想靠他近一点,哪怕只是隔着病房的门。

      她不知道萧盛宴是否还在这里,是否已经出院。只是抱着渺茫的希望,来到了住院部。根据急性胰腺炎或严重胃病的常理推断,如果情况需要,可能会从急诊转入消化内科病房。

      消化内科在住院部大楼的十二层。电梯门打开,走廊里安静了许多,空气里的消毒水味道依旧浓郁。许星漾慢慢走着,目光扫过一间间病房门上的号码和患者姓名牌,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走到走廊中段时,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前方不远处,一间病房的门虚掩着,门牌上暂时没有名字。但透过门缝,她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刻意压低的争执声。其中一个声音,虽然沙哑虚弱,她却能立刻辨认出来——是萧盛宴!

      “……妈,我说了,我不去。竞赛是我的事,跟林家没有关系。”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却有一种斩钉截铁的抗拒。

      “盛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这是萧母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焦虑,“这不仅仅是竞赛!这是态度!林叔叔特意打电话来关心,还说要帮你联系复赛的指导老师,你这是什么态度?早上薇薇也是好意,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

      “好意?”萧盛宴的声音陡然提高,又因为虚弱而咳嗽了两声,带着讥讽,“是她的好意,还是你们和林家的‘好意’?妈,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每次都是这样,我的想法,我的意愿,永远排在你们所谓的‘大局’和‘人情’后面。这次是竞赛,下次呢?是不是连我以后读什么大学、选什么专业、甚至……”他的声音哽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门外,许星漾的呼吸屏住了,手指紧紧攥住了书包带子。她听到了从未想象过的、萧盛宴与他母亲之间如此激烈的冲突,也隐约触碰到了那个一直笼罩在他身上的、名为“家庭”的沉重阴影。

      “够了!”萧母的声音里带上了痛心疾首,“我和你爸爸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好吗?林家能提供的资源和机会,是你靠自己努力十年都不一定能换来的!你现在年轻气盛,觉得感情、意愿最重要,可现实呢?没有实力和背景,你凭什么去守护你在意的东西?凭什么去实现你的想法?”

      病房里陷入了沉默。只有压抑的啜泣声,似乎是萧母在哭。

      过了好一会儿,萧盛宴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可怕,却透着一股深切的悲凉:“所以,在你们眼里,我只是一枚需要摆放在正确位置、换取最大利益的棋子,对吗?连生病……都可以被拿来作为向林家示弱、换取同情的筹码,对吗?”

      “盛宴!你怎么能这么想!”萧母的声音尖锐起来,“你这次生病是意外!是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妈妈只是……只是不想浪费这个机会,缓和一下你和薇薇的关系,也让你林叔叔看到我们家的诚意……”

      “意外?”萧盛宴轻笑了一声,那笑声空洞而苦涩,“是啊,每次压力大到临界点,胃就会像被绞紧一样疼,是意外。每次你们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我就会整夜失眠、心悸,也是意外。妈,我到底要病到什么程度,你们才会停下来,听听我想说什么?”

      许星漾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一阵阵抽痛。她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他偶尔的疲惫和烦躁,明白了他对林薇近乎本能的抗拒从何而来,明白了考场上的突发急病,或许正是长久以来积累的压力和情绪,在那一刻决堤的生理反应。

      他不是简单的胃痉挛。他是被无形的枷锁勒得喘不过气,最终身体先于意志发出了警报。

      病房里的对话还在继续,但声音低了下去,变成了萧母带着哭音的劝慰和萧盛宴疲惫的沉默。许星漾没有再听下去。她转过身,轻轻地、一步一步地离开了那里,仿佛逃离一个令人窒息的真相现场。

      走到电梯间,冰冷的金属门映出她苍白失神的脸。她忽然想起萧盛宴在图书馆睡着时安静的脸,想起他给她讲解题目时专注的眼,想起初雪夜里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想起舞台上他握住她手时掌心的温度……那个阳光、开朗、优秀的少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独自背负着如此沉重而孤独的枷锁。

      电梯门开了,她走进去,按下了一楼的按钮。失重的感觉传来,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许星漾没有回家。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初夏傍晚的风吹在脸上,却驱不散心头的滞重。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像一块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胸口。

      她心疼萧盛宴。心疼他笑容背后的隐忍,心疼他阳光下的阴影。她也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他的困境,他的家庭,他的压力,是她这个“外人”无法介入,甚至难以真正理解的领域。她能做什么?除了苍白无力的关心和陪伴,她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不知走了多久,她发现自己来到了学校附近那个小小的街心公园。就是初雪那晚,他们一起扔过雪球的地方。此刻,公园里绿意盎然,有老人在散步,有孩子在嬉戏,一切都显得平静而日常。

      她在他们那晚站过的长椅上坐下,看着天边渐渐聚拢的晚霞,发起呆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长椅微微下陷。许星漾下意识地转头,然后,整个人僵住了。

      是萧盛宴。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卫衣和运动裤,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整个人瘦了一圈,透着一股大病初愈后的虚弱和疲惫。但他的眼睛,在看到她时,亮了一下,随即又被更复杂的情绪覆盖——惊讶,歉疚,不安,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你怎么在这里?”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许星漾看着他,鼻子忽然一酸,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句带着颤音的:“你……怎么出院了?身体好了吗?”

      萧盛宴在她身边坐下,保持着一点距离,双手交握放在膝上,目光落在前方的草坪上。“嗯,下午出的院。其实……本来就不算太严重。”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还有……考试的事。”

      “考试不重要!”许星漾脱口而出,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激动,“你的身体才重要!你……”她想问,真的是“不算太严重”吗?想问,你和你妈妈说的那些话,那些压力,都是真的吗?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不知道该不该承认自己听到了那些。

      萧盛宴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晚霞的余晖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边,也让他眼中的疲惫和挣扎无所遁形。“许星漾,”他叫她的全名,声音很轻,却重重地敲在她心上,“我可能……没有你看到的那么好。”

      许星漾的心猛地一缩。

      “我家里……有些复杂的情况。我爸妈对我期望很高,也有他们自己的……规划和考量。有些东西,我推不掉,也逃不开。”他语速很慢,像是每个字都需要斟酌,“比如林薇……她家和我家是世交,长辈们有些想法,但我……”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但抗拒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所以,你这次生病,是因为压力太大了,对吗?”许星漾轻声问,不是质问,而是带着心疼的确认。

      萧盛宴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全是。身体是有点老毛病,压力大会诱发。但这次……确实是因为一些事,情绪波动比较大。”他苦笑了一下,“是不是觉得,我挺没用的?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其实连自己的身体和情绪都管理不好。”

      “不是的!”许星漾急切地否定,眼眶有些发热,“每个人都会遇到难事,都会有撑不住的时候。这怎么能叫没用?”她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那个决定越发清晰而坚定,“萧盛宴,你不用总是那么强大,不用总是把所有事情都自己扛着。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说说的。虽然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我可以听。”

      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也是她最想给予的支持——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在他需要的时候,提供一个可以暂时卸下伪装、喘口气的港湾。

      萧盛宴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和真诚,看着她因为急切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长久以来筑起的心防,在她温柔而坚定的话语面前,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一股暖流混杂着酸涩,涌上心头。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父母只会要求他更优秀、更懂事、更符合期待;朋友如盛北淮,会插科打诨陪他放松,却未必能触及这些深层的疲惫。

      而她,这个安静地坐在他身边、总是用温柔目光注视着他的女孩,却敏锐地看到了他的不堪重负,并且告诉他:没关系,你可以脆弱。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移开视线,看向逐渐暗下来的天空,声音有些沙哑:“谢谢。”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却承载了难以言喻的重量。

      两人静静地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谁也没有再说话。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公园里的游人渐渐稀少,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和这份不必言说却彼此理解的静谧。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萧盛宴站起身,虽然依旧显得单薄,但脊背挺直了些。

      “你才刚出院,我自己回去就行。”许星漾也站起来,担心地说。

      “我没事,走走也好。”萧盛宴坚持,“而且,我也想走走。”

      许星漾没有再拒绝。两人并肩走出公园,朝着她家的方向慢慢走去。这次,没有雪,没有雨,只有初夏夜晚微暖的风,和一路沉默却不再尴尬的陪伴。

      快到小区门口时,萧盛宴再次停下脚步。

      “许星漾,”他看着她,眼神在路灯下显得清澈而郑重,“竞赛的事,还有之前很多次……我想说的话,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等我……把一些事情理清楚,等我觉得自己真正有资格、有能力去承担一些东西的时候,我一定会全部告诉你。可以吗?”

      这不是推脱,而是一种负责任的承诺。许星漾听懂了。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挣扎,也看到了他想要挣脱枷锁、真正走向她的决心。这比她立刻听到任何告白都更让她感到踏实和珍贵。

      她点点头,微微一笑:“好,我等你。”

      萧盛宴也笑了,虽然依旧带着疲惫,却是这两天来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快回去吧。明天……学校见。”

      “学校见。”

      许星漾走进小区,走到自家楼下,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萧盛宴还站在路灯下,朝她挥了挥手。她也挥了挥手,转身上楼。

      回到家,妈妈正在厨房准备晚饭,随口问:“今天怎么回来晚了?”

      “哦,和同学讨论题目了。”许星漾应了一声,回到自己房间,放下书包,心里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减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心疼、理解和期待的复杂情绪。

      她走到书桌前,目光落在那个锁着日记本的抽屉上。犹豫了一下,她没有打开日记本,而是拿起了手机。她想给萧盛宴发条信息,问问他到家没有,身体感觉怎么样。

      手指在屏幕上敲击着,一条简短的问候信息编辑好了。就在她即将按下发送键的前一秒,手机屏幕上方突然弹出了一条新闻推送通知。

      标题并不起眼,但在许星漾眼中却异常刺目:

      【本地快讯:林氏集团与萧氏科技战略合作签约仪式将于本周五举行,或将深度整合双方在新能源及智能硬件领域资源……】

      林氏集团……萧氏科技……

      许星漾的手指僵住了。

      她猛地想起在医院听到的只言片语,想起萧母说的“林家能提供的资源和机会”,想起萧盛宴那句“连生病……都可以被拿来作为向林家示弱、换取同情的筹码”。

      所以,所谓的“世交”,所谓的“长辈的想法”,背后是如此庞大而切实的商业利益捆绑吗?

      那萧盛宴呢?在这场两家精心布局的棋局里,他究竟被放在了什么位置?他想要挣脱的,仅仅是长辈们对他感情生活的干涉,还是这整个被利益交织、难以脱身的命运网络?

      她看着那条即将发送的、充满日常关切的问候信息,忽然觉得,自己和他之间隔着的,或许不仅仅是青春的心事和未说的告白,还有一道由家族、利益和成人世界的规则构筑的、冰冷而坚固的高墙。

      她还能等到他“理清楚”的那一天吗?

      那条编辑好的信息,最终没有发出去。许星漾删掉了文字,熄灭了手机屏幕,将它放在桌上。她走到窗边,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里已经没有了路灯下少年的身影。

      只有无尽的黑暗,和黑暗中闪烁的、遥远而微弱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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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极致的双向暗恋,用一生的遗憾来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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