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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暗流与萤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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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未发出的信息,像一颗沉入深潭的石子,在许星漾心底漾开无声的波纹,久久未能平息。那一夜,她辗转反侧,眼前交替浮现萧盛宴在路灯下苍白却坚定的脸,和手机屏幕上那行冰冷的商业新闻标题。两个截然不同的画面,代表着萧盛宴世界的两面——一面是她所接触到的、属于少年的真挚与挣扎;另一面,则是她从未真正了解、由家族利益和成人规则构筑的复杂丛林。
清晨醒来时,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镜子里的自己,眼神里多了一丝沉静,也藏着一缕化不开的忧虑。她仔细挑选了校服衬衫的衣领,将长发梳得一丝不苟,仿佛要用这外表的齐整,来抵御内心的纷乱。
回到学校,走进高二(一)班的教室,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那个靠窗的座位。
萧盛宴已经在了。
他正低头看着书,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有些清瘦,但比起昨天在医院外的憔悴,气色似乎恢复了一些。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
许星漾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漾开一个熟悉的、带着点安抚意味的温和笑容,仿佛在说“我没事”。这个笑容依旧有阳光的痕迹,却似乎沉淀了什么,不再像以往那般毫无阴霾、肆无忌惮地耀眼。
她回以一个浅浅的微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走到座位坐下。熟悉的青草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淡淡传来,却让她莫名感到一丝心酸。
“早。”他主动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但比昨天有力了些。
“早。身体感觉怎么样?”她放下书包,轻声问,目光掠过他握着笔的、指节分明的手。
“好多了,就是医生叮嘱要清淡饮食一段时间。”他笑了笑,带着点无奈,“可能得暂时告别食堂的招牌辣子鸡了。”
轻松的语气,试图驱散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凝重。许星漾配合地笑了笑:“那挺好,养生。”
简单的对话后,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深入。早读的铃声适时响起,教室里渐渐充斥起朗朗书声。他们像往常一样,各自翻开课本,投入到新一天的学习中。表面看起来,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竞赛的意外、医院的冲突、路灯下的交谈,似乎都被封存了起来,成了只有彼此知晓的秘密。
但许星漾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她看他时,目光会不由自主地停留得更久一些,试图从他一如既往的专注神情里,分辨出那些被隐藏起来的疲惫和压力。而他对她的态度,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少了几分以前那种肆无忌惮的亲近和玩笑,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的珍视和……歉意?
课间,盛北淮和苏岁桉围了过来,关切地询问萧盛宴的身体。萧盛宴用“急性胃炎,老毛病,休息两天就好”的说辞轻描淡写地带过,盛北淮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插科打诨地说要监督他吃一个月白粥。苏岁桉则敏锐地察觉到了许星漾和萧盛宴之间流动的那种不同于以往的氛围,她看了看许星漾,又看了看萧盛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担忧,但没有多问。
林薇没有再出现在一班门口。但她的“存在感”并未消失。课间操时,许星漾偶尔能从涌动的人群中,捕捉到来自艺体班方向那道若有若无的、带着审视和冷意的目光。那目光如芒在背,提醒着她那个新闻的存在,提醒着她和萧盛宴之间横亘着的、看不见的庞然大物。
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悄然涌动。
变化,首先体现在学习上。
或许是竞赛中途折戟的不甘,又或许是想用另一种方式证明自己、对抗那些无形的压力,萧盛宴投入到学习中的专注度和强度,明显更甚以往。他不再满足于仅仅完成课堂任务和保持年级第二的位置,开始主动涉猎更多竞赛级别的拓展内容,书桌上除了常规教材,渐渐堆起了《大学物理》、《高等数学》等砖头般的书籍。
许星漾作为他最近的观察者,感受最为直接。他思考问题时眉心微蹙的弧度更深,演算时笔尖划过纸张的速度更快,遇到难题时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也更明显。甚至有一次,她看到他因为一道复杂的力学综合题,从午休一直钻研到下午第一节课上课,连午饭都忘了吃。
“你……不用这么拼。”一次,见他揉着太阳穴,脸色因长时间思考而显得有些苍白时,许星漾忍不住轻声劝道,“身体刚恢复,慢慢来。”
萧盛宴从题海中抬起头,看向她,眼神里有未散去的锐利,但在触及她担忧的目光时,迅速柔和下来。“没事,我心里有数。”他放下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声音有些疲惫,却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总不能因为一次意外,就真的停下来。”
他没有说停下来的后果是什么,但许星漾能猜到。那可能意味着在父母眼中“不够努力”,在林家面前“缺乏价值”,在他自己心中“无法掌控命运”的无力感。学习,成了他现阶段唯一能牢牢抓在手里、用以证明自我和获取未来筹码的武器。
许星漾不再劝他,而是换了一种方式。她开始更系统地整理笔记,将老师提到的拓展点和自己搜集到的典型难题分门别类,工整地抄录在活页本上,“顺便”多准备一份,放在两人桌子中间“共享”。她会在他沉浸解题时,默默将他水杯里的冷水换成温水。她还会在察觉到他又要错过饭点时,将自己多准备的一份水果或点心,“不经意”地推到他手边。
这些细小的、无声的关怀,像涓涓细流,悄然浸润着萧盛宴紧绷的世界。他每次接过她递来的东西,或是看到那份详尽的笔记时,眼神都会柔软一瞬,那层因压力和专注而竖起的坚硬外壳,也会出现片刻的松动。
“谢谢。”他总是这样说,语气郑重。这两个字里包含的,远不止对具体某件事的感谢。
他们之间的交流,更多时候变成了这种无声的默契和行动上的支持。言语反而变得谨慎。那晚在公园长椅上的坦诚,似乎打开了一扇门,却又在门后立起了一道透明的屏障。他们能看到彼此更真实的样子,却也更清楚地看到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沟壑——家庭的差距,背负的不同,未来的不确定性。有些话题,变得敏感而难以触碰。
比如,那条未点开的商业新闻。
比如,林薇这个名字。
比如,他口中需要“理清楚”的事情的进展。
许星漾不再主动追问。她选择等待,像他说的那样。但她并非被动地空等。她也在默默地努力,更加刻苦地学习,稳定地占据着年级第一的位置。这不仅仅是她个人的目标,似乎也成了某种无言的并肩——你看,我也在努力,朝着我所能触及的最高处。无论未来如何,至少在这一刻,我们是站在同一高度的。
这种彼此激励、默默支撑的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期中考试前夕,一个意外事件,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平衡。
那天下午最后两节是体育课,内容是一千米体能测试。萧盛宴身体刚恢复不久,按理应该申请免考或缓考,但他没有。体育老师询问时,他只是说:“我可以试试,慢慢跑。”
许星漾站在起跑线旁,看着他站在队伍里,嘴唇不自觉地抿紧。阳光有些烈,晒得塑胶跑道蒸腾起热气。发令枪响,队伍冲了出去。萧盛宴起初还保持在中等位置,步伐稳健。但跑到后半程时,他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呼吸变得粗重,脸色也渐渐发白。
许星漾的心揪紧了。她看到他的手无意识地按了一下上腹的位置,虽然很快放开,但那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就在距离终点还有不到两百米时,意外发生了。跑在萧盛宴斜前方的一个男生突然脚下一绊,失去平衡,踉跄着朝侧面倒去,正好撞在了减速避让的萧盛宴身上。萧盛宴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右脚狠狠崴了一下,剧痛传来,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萧盛宴!”体育老师和其他同学惊呼着围了上去。
许星漾几乎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拨开人群,蹲在他身边,声音因焦急而发颤:“你怎么样?脚踝?还是肚子?”她最担心的,还是他刚恢复的胃。
萧盛宴疼得眉头紧锁,嘴唇失了血色,但看到是她,还是勉强摇了摇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脚……扭了,没事……”
体育老师检查了一下他的脚踝,已经迅速肿了起来。“得去医务室冷敷,可能伤到韧带了。”老师当机立断,让两个男生搀扶他。
“老师,我陪他去。”许星漾站起身,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老师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疼得说不出话的萧盛宴,点了点头:“也好,许星漾你细心,照顾一下。其他人继续测试。”
去医务室的路上,萧盛宴几乎将大半重量压在搀扶他的同学身上,每走一步,受伤的右脚都传来钻心的疼,让他冷汗涔涔。许星漾紧紧跟在一旁,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和隐忍痛苦的神情,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又酸又疼。她几次想伸手去扶他,却又缩了回来,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手里紧紧攥着他刚才脱下的、还带着体温的校服外套。
到了医务室,校医检查后确认是韧带扭伤,需要冷敷、制动,建议去医院拍片排除骨折。简单处理后,校医让萧盛宴躺在观察床上休息,等班主任或家长来接。
两个帮忙的男生回去了,医务室里只剩下校医在隔壁配药,以及躺在床上的萧盛宴,和坐在床边椅子上的许星漾。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和一种紧绷后的寂静。萧盛宴闭着眼,额发被冷汗浸湿,贴在皮肤上。脚踝处传来的阵阵钝痛,和胃部因为紧张和疼痛隐隐的不适,让他眉头始终无法舒展。
许星漾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因为忍耐而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他紧紧握起的拳头。刚才在跑道边的恐慌和心疼,此刻化作了沉甸甸的酸涩。他总是在受伤,身体上的,心理上的。而自己,好像除了看着、担心着,什么也做不了。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许星漾怔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哭了。她慌忙抬手去擦,却越擦越多。
细微的抽泣声惊动了床上的人。萧盛宴睁开眼,看到她满脸泪痕、慌张擦拭的样子,愣住了。随即,他眼中闪过剧烈的痛楚,那痛楚甚至超过了身体上的伤痛。
“别哭……”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想抬手,却因为动作牵动了脚伤,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手只能无力地落在床边。
他这副样子,让许星漾的眼泪更止不住了。她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努力压抑着哭声,却怎么也控制不住那奔涌而出的情绪——为他接连的伤病,为他独自承受的压力,为他们之间无法言明的未来,也为自己的无力。
“对不起……”萧盛宴看着她颤抖的肩膀,这三个字脱口而出,充满了沉重到几乎让人窒息的愧疚和无力感,“又让你担心了……我总是……搞得一团糟。”
许星漾用力摇头,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声音哽咽却清晰:“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你为什么总要逼自己?身体没好为什么要跑?为什么出了事还要先安慰别人?”积压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突破口,“萧盛宴,你能不能……稍微爱惜一下你自己?哪怕一点点?”
她的质问,带着哭腔,却字字敲打在萧盛宴心上。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心疼和责备,一直以来强撑的坚强和冷静,在这一刻彻底溃散。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委屈席卷了他,不是因为脚伤,而是因为长久以来背负的一切。
他别过脸,看向天花板,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再开口时,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和沙哑:“因为我怕……怕停下来,就会被打回原形,怕不拼命,就连一点点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他闭上眼睛,长长地、疲惫地吐出一口气,“许星漾,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强大。我也会怕,怕让父母失望,怕挣脱不了那些安排,怕……保护不了我想保护的东西,包括……你。”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许星漾心上。所有的哭泣和质问,在这一刻都停滞了。医务室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交错的、不太平稳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操场上的喧闹。
他说,怕保护不了她。
这句话,比任何直接的告白都更沉重,也更清晰地揭示了横在他们面前的现实阻碍有多么巨大。它不再仅仅是青春心事,而是牵扯进了家庭、利益和未来抉择的成人世界的难题。
许星漾的眼泪慢慢止住了。她看着萧盛宴紧闭双眼、侧脸线条紧绷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心疼而生的责备,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理解和坚定的决心取代。
她伸出手,轻轻地、试探性地,握住了他垂在床边、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
萧盛宴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的手很小,很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暖和力量,轻轻包裹住他冰冷的手指。
“那就一起。”许星漾的声音还带着哭过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和坚定,在安静的医务室里响起,“你不是一个人。选择也好,努力也好,未来的路……我们一起面对。你保护你想保护的,我也……会努力变得更强,强到不需要你时刻担心保护,强到可以和你一起,去争取我们想要的东西。”
这不是承诺,而是一种宣告。宣告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等待者和心疼的旁观者。她看到了他的困境,理解了他的挣扎,并且决定,要踏入那片原本不属于她的、复杂的战场,与他并肩而立。
萧盛宴霍然睁开眼,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他看到了她眼中未干的泪光,更看到了那泪光之下,如同磐石般坚定的光芒。那光芒,比他见过的任何星辰都要明亮,都要有力量。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用力地,仿佛抓住溺水时唯一的浮木,又像握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火种。掌心的温度交融,传递着彼此的心跳和决心。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干涩,却重若千钧。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被敲响了,校医拿着冰袋和绷带走了进来。两人迅速松开了手,但空气中涌动的某种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
萧盛宴的脚伤需要静养,请了三天假。许星漾每天放学后,都会去他家附近,将他落下的笔记和作业带给他,顺便“监督”他有没有好好休息。
第一次去萧盛宴家,许星漾有些紧张。那是一个位于城市高端住宅区、环境清幽的独栋别墅,与她家普通的居民楼截然不同。按下门铃时,她甚至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开门的是萧盛宴的妈妈。她穿着一身居家服,气质依旧优雅,但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看到许星漾,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礼貌却疏离的微笑:“是星漾啊,来找盛宴?快请进。”
许星漾礼貌地打招呼,将笔记和作业递上:“阿姨好,这是今天老师讲的内容和布置的作业,我给萧盛宴送过来。”
“真是麻烦你了,还特意跑一趟。”萧母接过东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有关注,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盛宴在二楼他自己的房间休息,我带你上去。”
“不用了阿姨,您忙,我自己上去就好,不打扰您。”许星漾连忙说。
萧母沉吟了一下,点点头:“也好。右手边第二间。他脚不方便,你们说话别太久,让他多休息。”
“好的,谢谢阿姨。”
许星漾走上铺着柔软地毯的楼梯,能感觉到身后萧母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直到她消失在楼梯拐角。那目光并无恶意,却带着一种沉重的、成年人洞悉一切的清醒,让她如芒在背。
萧盛宴的房间比她想象中简洁。大片留白的墙面,原木色的书桌和书架,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类书籍和几个篮球模型。唯一显得有些“乱”的,是书桌上摊开的演算纸和旁边立着的拐杖。他正靠在床头,腿上架着小桌板,似乎在看书,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
看到是她,他眼中瞬间亮起光彩,苍白的脸上也有了血色。“你怎么来了?”他声音里带着惊喜,想坐直身体,却牵动了脚踝,疼得龇牙咧嘴。
“别乱动。”许星漾快步走过去,按住他的肩膀,“给你送作业和笔记。脚还疼得厉害吗?”
“还好,不动就不怎么疼。”萧盛宴老实回答,目光一直跟着她,“谢谢你跑一趟。家里……没为难你吧?”他意有所指。
许星漾摇摇头,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将书包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没有,阿姨很客气。”她顿了顿,看向他,“你妈妈……好像很担心你。”
萧盛宴嘴角扯出一个略带苦涩的弧度:“她是担心,但担心的方向,可能和你不一样。”他没有深说,转而问道,“今天数学课讲到哪了?老刘是不是又拖堂了?”
许星漾明白他不想多谈家里,便顺着他的话题,开始给他讲解今天的课程内容。她的讲解清晰有条理,还特意标注了他可能需要重点关注的地方。萧盛宴听得很认真,不时提问,两人仿佛又回到了教室里的学习状态,只是地点换成了他的卧室,距离也更近了些。
讲完课,许星漾打量了一下他的房间,目光落在那几个篮球模型上:“你喜欢篮球?”
“嗯,以前打得比较多。”萧盛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有些怀念,“后来……课业紧了,打得就少了。不过看比赛还是喜欢。”
“你打球的样子,很耀眼。”许星漾轻声说,说完才觉得这话有些直白,脸上微微发烫。
萧盛宴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少年人的得意和赧然:“是吗?可惜现在成‘铁拐李’了。”
气氛轻松下来。许星漾又陪他说了会儿话,主要是学校里的趣闻,避开了所有敏感话题。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窗外天色渐暗。
“我该走了,你好好休息。”许星漾起身,收拾东西。
“我送你下楼。”萧盛宴说着就要去拿拐杖。
“不用,你好好躺着。”许星漾按住他,“我自己下去就行。明天再给你带笔记。”
萧盛宴看着她坚持的样子,没有再勉强。“那……路上小心。到家给我发个信息。”他叮嘱道,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
“好。”
下楼时,萧母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一份财经杂志,见她下来,放下杂志,微笑道:“讲完课了?辛苦你了星漾。”
“不辛苦,阿姨。”许星漾礼貌地说,“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萧母叫住她,起身走了过来,目光温和地看着她,“星漾,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学习好,人也稳重。盛宴他……最近情绪和身体都不太稳定,谢谢你经常关心他,陪他说说话。”
许星漾心中微动,谨慎地回答:“阿姨您客气了,我们是同学,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萧母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像是斟酌着词句,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和,话语里的意思却让许星漾的心缓缓下沉:“阿姨是过来人,看得出来,你和盛宴关系很好。年轻人有纯真的感情,是很美好的事情。但是……”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深远而复杂,“盛宴的未来,不仅仅是他自己的,也承载了很多人的期望和……责任。有些路,注定不会太平坦,选择起来,也不仅仅是喜欢不喜欢那么简单。阿姨希望你,也能多为自己考虑,把精力放在更长远、更稳妥的未来规划上。毕竟,女孩子,最重要的是自立和前程,你说对吗?”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肯定了他们的“同学情谊”,又委婉而清晰地划出了界限——提醒她现实的差距,暗示她不要投入太多不切实际的感情,更不要影响萧盛宴那被规划好的、肩负“责任”的未来。
许星漾静静地听着,手指在身侧悄悄握紧,指甲陷进掌心。她抬起眼,迎上萧母那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目光,没有躲闪,也没有激动,只是用一种超出年龄的平静语气回答:“阿姨,我明白您的意思。谢谢您的提醒。我会好好规划自己的未来,也会……珍惜现在该珍惜的东西。”
她没有承诺远离,也没有激烈反驳,只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会走好自己的路,同时,她也会坚持自己认为对的情感。
萧母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温柔安静的少女,会有如此沉稳而不失锋芒的回应。她深深看了许星漾一眼,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你能明白就好。路上小心。”
走出萧家别墅,晚风拂面,带着初夏夜晚的微凉。许星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后背有些发凉,是刚才紧张出的冷汗。萧母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和萧盛宴在医务室里建立起的那点温暖的共识,将残酷的现实再次血淋淋地摊开在她面前。
但她心里却没有恐惧,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该来的总会来。既然选择了要一起面对,那么这些阻力和审视,便是必经之路。她握了握拳,朝着公交车站走去。步伐,比来时更加坚定。
萧盛宴返校后,期中考试如期而至。或许是脚伤让他被迫静下心来复习,又或许是与许星漾那次医务室的交谈和之后的探望,给了他某种无形的力量,他这次考试发挥异常稳定出色。成绩公布时,他不仅稳住了年级第二的位置,总分与许星漾的差距,也缩小到了有史以来最小的五分。
这个结果,让不少老师和同学都感到惊讶。毕竟他之前请了那么多天假,还带着伤。只有许星漾知道,这分数背后,是多少个忍着疼痛熬夜刷题的夜晚,是多少次与身体不适和内心焦躁对抗的坚持。
公布成绩那天下午,放学后,萧盛宴拄着拐杖,在教室门口等许星漾。
“考得不错,恭喜。”许星漾走出来,看着他,由衷地说。
“多亏了某人的笔记和‘远程辅导’。”萧盛宴笑了笑,眼神明亮,“为了表示谢意,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请年级第一喝杯东西?我知道学校后门新开了家不错的甜品店,听说芋圆仙草很好吃。”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请客,你推轮椅……哦不,扶拐杖就行。”
他难得的、带着点调侃的邀请,让许星漾忍不住笑了,心中的阴霾也散去了些许。“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好吧。”
两人慢慢走出校门,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萧盛宴虽然拄着拐杖,但步伐还算稳当。他们避开人流,沿着一条相对安静的小路,往后门的方向走去。
甜品店不大,装修得很温馨。他们选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萧盛宴果然点了招牌的芋圆仙草,给许星漾点了她喜欢的杨枝甘露。
等待甜品的时候,两人之间一时有些沉默。窗外是来来往往的学生和逐渐亮起的街灯。
“那天……我妈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萧盛宴忽然开口,声音很低,目光落在桌面的木纹上,“她……有她的立场和顾虑,但不代表我的想法。”
许星漾搅拌饮料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我知道。”她抬起头,看着他,“阿姨说的其实也没错。未来确实需要好好规划。”她顿了顿,语气认真,“萧盛宴,我会好好努力的,努力考我想去的大学,学我想学的专业,成为我想成为的人。这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也不是为了匹配谁,只是我自己的路。”
萧盛宴抬起头,深深地望着她。她眼中的光芒,坚定而清澈,不掺杂丝毫赌气或委屈,只有属于她自己的、对未来的笃定和向往。这样的她,比任何时刻都更让他心动,也更让他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他必须更快地成长,更努力地挣脱束缚,才能配得上如此耀眼的她,才能守护住这份他珍视的感情。
“我相信你。”他郑重地说,然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从随身的书包里,拿出了一个细长的、深蓝色天鹅绒盒子,轻轻推到许星漾面前。
许星漾愣住了。这个盒子……和之前那个星空包装的盒子大小形状都不同,但材质看起来更加考究。
“这是……”她的心怦怦跳起来。
“打开看看。”萧盛宴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紧张和期待,还有一丝释然,“不是项链。”
许星漾迟疑着,伸出手,打开了盒子。
深蓝色的丝绒衬底上,静静躺着一支笔。
不是普通的笔。那是一支造型简洁流畅的金属钢笔,笔身是深邃的哑光黑色,笔帽顶端镶嵌着一颗极小却切割精致的、闪烁着柔和银光的星星。在店内暖黄的灯光下,那颗小星星流转着细腻的光泽,低调而优雅。
“听说……你一直想找一支顺手又耐用的钢笔,练字和记笔记都用得上。”萧盛宴的声音有些紧绷,解释道,“这支笔……是我用这次期中考试进步‘换来’的奖金买的。每一分,都是我靠自己考的。”他强调着“靠自己”,眼神灼灼,“上面的星星……是我特意请人镶嵌的。不贵重,但……是我现在能给出的,最干净、也最认真的心意。”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许星漾,我喜欢你。不是‘顺手’的照顾,不是模糊的好感,是认真的、想和你一起走向未来的那种喜欢。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还太早,我们前面还有很多困难。但我等不到‘把所有事情都理清楚’的那天了。我怕再等下去,又会有什么意外打断。所以,我想现在,清清楚楚地告诉你。”
他的告白,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夸张的誓言,甚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笨拙和直接。但每一句话,都像重锤一样,敲在许星漾的心上。她看着盒子里的钢笔,看着那颗小小的星星,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真诚和忐忑,鼻腔猛地一酸,眼前瞬间模糊了。
等了这么久,猜了这么久,忐忑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不是被打断的未尽之言,不是模糊的暗示,而是如此清晰、如此郑重的“我喜欢你”。
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滴落在深蓝色的丝绒盒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萧盛宴看到她哭,顿时慌了手脚:“你……你别哭啊,是不是我太唐突了?还是你不喜欢这支笔?我……”
“不是……”许星漾又哭又笑,用力摇头,眼泪却流得更凶,“我喜欢……很喜欢这支笔,更喜欢……你说的话。”她抬起泪眼,望着他,终于将心底那句话说了出来,“萧盛宴,我也喜欢你。很久了。”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安静下来。窗外的喧嚣,店内的音乐,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两人的眼中,只剩下彼此,和那份终于交汇的、清晰无误的心意。
萧盛宴紧绷的肩膀骤然松弛下来,一种巨大的、近乎眩晕的喜悦击中了他。他伸出手,隔着桌子,轻轻握住了她放在桌面上的手。
这一次,没有松开。
两人从甜品店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和店铺的霓虹将街道照得五彩斑斓。萧盛宴的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和许星漾轻轻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谱成了这个夜晚最动人的旋律。相握的手藏在衣袖的遮掩下,温暖而坚定。
他们走得很慢,谁也不想太快结束这个时刻。即使不说话,空气中流淌的甜蜜和默契,也足以让人沉醉。
快到分别的岔路口时,萧盛宴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下意识地皱眉,现在任何打扰都让他不悦。但他还是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没有存名字、但尾号有些熟悉的号码。
他的脸色,在看到短信内容的瞬间,骤然变了。
那种血色褪尽、如临大敌的神情,再次出现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