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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识破女儿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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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姑娘”三个字,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云鸢的耳膜,瞬间冻结了她全身的血液。
她僵在原地,维持着那个防卫的姿态,指尖冰凉,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地牢的阴寒仿佛在这一刻凝聚成了实质,紧紧包裹住她,让她动弹不得。
最大的秘密,最深的恐惧,就这样被眼前这个相识不过片刻的医女,轻描淡写地揭开了。
陆清荷依旧平静地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嘲讽,没有威胁,甚至没有多少意外,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
她甚至向前稍稍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近乎耳语的声音,清晰地补充道:“我为你处理刑伤时便已确认。
你的骨骼比例,肩胛弧度,还有……喉间并无男子应有的结节特征。
这些,瞒不过一个经验丰富的医者。”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碎了她赖以生存的伪装。
云鸢的脑中一片空白。
戏班颠沛流离的童年,母亲日夜不休的叮嘱与惊恐的眼神,被迫穿上男装时的屈辱与不安,进入谢府后如履薄冰的每一个日夜……所有画面疯狂闪过,最终凝聚成母亲被拉走前,那无声的、泣血般的口型——“记住,你是云鸢!”
她是云鸢。
可她更是“云小鸢”,一个必须不存在的“男孩”。
而现在,这层用十二年血泪构筑的壁垒,在这个陌生医女面前,轰然倒塌。
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
身份暴露意味着什么?沉塘?杖毙?还是像戏班里那些被发现了秘密的姐妹一样,被悄无声息地发卖到最肮脏的地方去?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抵上冰冷潮湿的墙壁,粗糙的石砾硌着背上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的恐惧。
陆清荷没有逼近,也没有移开目光。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暴风雨中心一片奇异的宁静地带。
她看着云鸢眼中翻腾的惊惧、挣扎,以及那深藏在眼底、如同受伤幼兽般的绝望。
“我无意以此要挟你。”
陆清荷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告知你此事,只因接下来的路,若彼此心存芥蒂,隐瞒关键,无异于自寻死路。”
她顿了顿,目光坦诚地迎视着云鸢:“我助你,亦是助己。
我亦有必须追寻的真相与必须复仇的对象。
你的智慧与观察力,是我目前破局的关键。
而我的医术与验尸之能,或可为你洗刷冤屈,寻回母亲。”
必须追寻的真相?必须复仇的对象?
云鸢捕捉到了这几个关键词。
陆清荷……她并非无缘无故卷入此事?她也有她的故事,她的仇怨?
这个认知,奇异地冲淡了一些云鸢心中的恐慌。
如果对方也有所求,有所图,那么这脆弱的同盟,反而多了一层现实的根基。
她死死盯着陆清荷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丝虚伪或算计。
但那双眸子清澈见底,只有坦诚与一种历经磨难后的坚定,还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淡淡共鸣。
地牢里再次陷入寂静。
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牢门外老狱卒偶尔发出的、压抑的咳嗽声。
信任她吗?
将性命,将母亲的下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初次见面、却洞悉了自己最大秘密的女子身上?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赌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可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身陷囹圄,酷刑加身,罪名如山,外面是虎视眈眈、欲置她于死地的谢府权贵。
孤身一人,她看不到任何生路。
陆清荷的出现,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即便这光芒可能灼伤自己,她也只能伸手抓住。
求生的本能,以及对母亲下落的执着,最终压倒了一切。
云鸢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弛下来。
抵着墙壁的脊背不再僵硬,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
她深吸了一口地牢里污浊的空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都随之吐出。
然后,她抬起头,迎上陆清荷的目光。
这一次,她的眼神里不再有伪装出的怯懦,也没有了被识破后的惊惶,只剩下一种洗练过的、破釜沉舟般的平静。
“陆先生……”她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您想知道什么?只要我所知,必不隐瞒。”
她没有直接承认,但这句回应,已然默认了一切,并将合作的诚意摆在了明处。
陆清荷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微微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很好。”
她点了点头,“首先,我需要你仔细回忆,关于那枚木偶,你最后一次见到它,是在何时何地?又是如何遗失的?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
云鸢没有丝毫犹豫,开始清晰地叙述。
从母亲雕刻木偶的往事,到它作为平安符的意义,再到冲喜前夜她取出木偶观看,不慎将其碰落床缝却因心神集中于次日仪式而未及时找回的经过……她说得条理分明,甚至描述了木偶滚落时那一声轻微的“嗒”响,以及床脚缝隙的宽度和深度。
陆清荷听得极其认真,不时插话询问一两个细节。
“……也就是说,能提前进入你房中,并准确从床缝中找到木偶进行栽赃的人,必然对你的动向和住处十分熟悉,并且有能力在你离开后,自由出入那间厢房。”
陆清荷总结道,目光锐利。
“是。”
云鸢肯定道,“而且时间拿捏得极准,必须在冲喜仪式开始前,将木偶放入老夫人房中。”
“范围又缩小了。”
陆清荷沉吟道,“此人需同时具备:熟知老夫人熏香习惯并能动手脚、能弄到‘魂断香’、能安排栽赃、能制造密室、并且……在谢府拥有相当权限,可以自由调动人手,掌握各方动向。”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凝重。
这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在谢府的能量,恐怕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大。
“接下来,”陆清荷压低声音,“我们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将我们的发现公之于众的机会。
谢无妄那边,我会设法周旋。
但在此之前,我们必须掌握更确凿的证据,尤其是关于‘魂断香’来源和密室手法的实证。”
云鸢用力点头。
就在这时,牢门外传来老狱卒刻意加重的咳嗽声。
陆清荷立刻收声,迅速从药箱底层取出一个小巧的、用油纸包好的东西,塞到云鸢手中,低语道:“新的伤药,还有一点能提神醒脑的药材,含服可缓解疼痛,保持清醒。
万事小心。”
说完,她提起药箱,脸上恢复了那种属于医者的、略带疏离的平静,转身向牢门外走去。
“陆先生慢走。”
老狱卒恭敬的声音传来,牢门再次被锁上。
地牢重新陷入了昏暗。
云鸢紧紧攥着手中那个小小的油纸包,感受着那坚硬的轮廓和隐约传来的药草清香。
她靠着墙壁缓缓坐下,肩头和背上的伤口依旧作痛,但心中却涌动着一股陌生的暖流。
身份被识破的恐惧尚未完全消散,但一种奇异的、坚实的联结感,却在心底悄然滋生。
她不再是独自一人了。
在这污秽肮脏的囚牢里,她卸下了最沉重的伪装,却意外地获得了一个或许可以并肩作战的盟友。
前路依旧凶险莫测,但云鸢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将不再只是被动地承受命运。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个小小的油纸包,目光沉静而坚定。
我是云鸢。
她无声地,再次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