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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密室推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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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荷留下的油纸包,如同暗夜中的一点星火,微弱,却真切地燃烧在云鸢掌心。
里面除了效果更好的伤药,还有几片干枯的、散发着清凉气息的叶片。
云鸢依言取了一片含在口中,苦涩中带着一丝奇异的回甘,舌尖微微发麻,原本因伤痛和疲惫而混沌的头脑,竟真的清明了几分,连背上火辣辣的痛感也似乎被这清凉压下去些许。
她不敢浪费这宝贵的清醒。
陆清荷需要更确凿的证据,尤其是关于“魂断香”来源和密室手法的实证。
而她现在身陷囹圄,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方寸之地的黑暗中,将脑海中所有的线索碎片,拼凑成一个完整、可信的图景。
密室……密室是如何形成的?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回到那个瞬间——福寿堂,混乱的人群,床上老夫人青紫的面容,以及那扇从内闩死的窗户。
当时她被谢知远厉声指证,心神震荡,又被家丁推搡,只是惊鸿一瞥。
但那一瞥的印象,此刻在脑海中却异常清晰。
窗是向内开的支摘窗,老式的木质插销,磨损得有些光滑。
当时插销确实是闩死的状态。
但从外面上锁,并非不可能。
戏班里为了某些特殊的戏法效果,也曾用过类似的手法。
关键在于那根“长杆”和窗栓的形制。
她努力回忆那窗栓的细节。
是普通的直插式?还是带卡槽的?如果是带卡槽的,从外面用细钩或者特制的长杆,精准地伸入窗缝,勾住或者顶住插销的某一端,利用巧劲,是完全可能将其拨入卡槽,制造出内部闩死的假象!
而事后,只需轻轻合上窗户,那插销便会稳稳地卡在槽内,从内部看,天衣无缝。
那窗棂缝隙里的“硬质粘土渍”……就是长杆顶端为了增加摩擦,或者不慎沾上的外界泥土!城南琉璃厂窑口的红泥……这说明凶手,或者执行者,曾去过那里,或者使用的工具来自那里!
想到这里,云鸢的心跳加快。
她需要验证这个推测。
目光落在老狱卒下次送饭时,或许可以请求他带进来的一点小东西上。
但她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能将老者置于更危险的境地,任何异常的请求都可能引起怀疑。
她看向地面,看向那些铺陈的、还算干燥的稻草。
一个念头闪过。
她小心翼翼地,从墙角搜集了一些相对干净、坚韧的草茎,又摸索着,从墙壁缝隙里抠下一点点潮湿的、能够捏合的泥土。
她将泥土细细揉捏,混合着唾液,试图塑造成一个微型的窗栓和长杆的模型。
过程笨拙而艰难,泥土不够黏,草茎太软。
她失败了数次,手指被粗糙的草茎划破,渗出血珠。
但她没有放弃,凭借着在戏班后台帮忙制作简易道具时学到的那点皮毛,以及脑海中无比清晰的记忆,她反复尝试。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极其粗糙、但大致能看出形状的微型窗栓和一根用数根草茎拧成的、顶端沾着一点点泥团的“长杆”,出现在她手中。
她凑到从通风口透下的那点微光下,用“长杆”的泥团顶端,小心翼翼地尝试去拨动那个“窗栓”。
一次,两次……角度不对,力度不对。
她调整着“长杆”的角度,回忆着那扇窗户缝隙的宽度,模拟着从外向内施力的轨迹。
终于,在一次轻微的巧劲下,那泥土捏成的“插销”,被“长杆”顶端的泥团巧妙地推入了她用手指在“窗框”上抠出的一个浅坑里——模拟的卡槽。
成功了!
虽然只是粗糙的模拟,但原理是通的!这种老式窗户,完全可以通过外部工具制造密室假象!
云鸢长长吁了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激动。
这只是推演的第一步。
接下来,是更关键的——“魂断香”是如何起效的?
陆清荷提到,“魂断香”需特定助燃剂才能瞬间激发毒素。
老夫人是瞬间毙命,面色青紫,这符合毒素瞬间大量吸入的特征。
那么,助燃剂是如何加入香炉的?在什么时候?
她回想起老夫人房内的布局。
香炉放在靠窗的茶几上。
如果凶手在窗外,利用制造密室同样的时机,或者更早,通过窗户的缝隙,用一根细长的铜管之类的工具,将助燃剂吹入香炉……
香炉内的熏香本就燃着,遇到大量涌入的助燃剂,瞬间爆燃,引燃混在其中的“魂断香”,毒素在短时间内大量释放,老夫人就在这突如其来的毒烟中……
云鸢感到一阵寒意。
这手法并不复杂,却极其有效,而且充分利用了“冲喜”仪式时,前院喧闹,后院人手相对空虚的时机。
凶手,必须对老夫人的生活习惯、熏香种类、府内人员动向、乃至福寿堂的房间布局都了如指掌!
谢知远?他身为二老爷,自然熟知府内事务,也有动机。
但他会亲自动手,或者安排如此细致的手法吗?他更像是指挥者。
大管家谢全?他完全具备所有这些条件,而且有能力调动资源,弄到“魂断香”这种罕见之物。
他的动机是什么?京中来信?他背后是否还有人?
三老爷谢知遥?精于算计,或许也有争产之心,但他是否有能力策划如此周密的毒杀?
还有那个一直病恹恹的谢无妄……他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他力主请陆清荷验尸,是真想查明真相,还是另有所图?
一个个疑问在脑中盘旋。
云鸢知道,仅凭推测还不够。
她需要将这些推演,更直观地呈现给陆清荷,以便她在外界寻找对应的物证。
她看向手中那简陋的泥土模型,又看了看地面。
她需要更大的“画布”。
下一次老狱卒送来馊饭时,云鸢在低声道谢后,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快速请求:“老伯,能否……下次带一小块……烧过的、脆的炭来?一点点就好。”
老狱卒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表示,沉默地离开了。
云鸢心中忐忑。
这个请求比之前更加冒险。
然而,让她惊喜的是,下一次送饭时,老狱卒在放下瓦罐的瞬间,一小块黑黢黢的、指节大小的碎炭,悄无声息地混在干草中,落在了她脚边。
云鸢心中涌起一股感激。
她迅速将碎炭捡起,藏好。
等到牢房内外重归寂静,她借着微光,开始用这块碎炭,在相对平整的石片和地面上,绘制更复杂的示意图。
她画出了福寿堂卧房的简图,标注了床榻、窗户、香炉的位置。
她用炭笔清晰地画出了窗外有人利用长杆拨动窗栓的动作轨迹。
她又画出了有人用细管从窗外向香炉吹入粉末的示意。
在旁边,她写下了几个关键词:硬泥、长杆、细管、助燃剂、魂断香、瞬间激发。
她还画了一个简单的时序图:仪式喧闹->潜入窗外->吹入助燃剂->毒素爆发->拨动窗栓制造密室->合窗离开->栽赃木偶。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满头大汗,肩头的伤口也因为持续的动作而隐隐作痛。
她含住第二片提神的叶片,靠在墙上喘息。
地面和石片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炭痕,如同她脑海中交织的线索网。
这些推演,这些图示,就是她目前能为陆清荷提供的、最有力的“武器”。
它们指向了一个逻辑严密、手法清晰的谋杀过程,彻底推翻了“急病突发”和“冲撞致死”的荒谬结论。
现在,只待陆清荷在外界,找到对应的物证——那根可能被丢弃或隐藏的长杆,那截可能残留的铜管,或者……直接锁定那个身上沾染了特殊檀香味、并能自由接触老夫人熏香的人。
云鸢将画满图示的石片小心藏在干草下,然后用脚慢慢抹去地面大部分的炭痕,只留下一些看似无意蹭到的、不规则的黑色印记。
她不能留下太明显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她蜷缩起来,闭上眼睛。
地牢依旧黑暗,但她的脑海中,却仿佛亮起了一盏灯,照亮了那条通往真相的、曲折而危险的道路。
她知道,风暴即将来临。
而她,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