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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戴罪立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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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里的日子,因着那无声的推演和与陆清荷之间脆弱的联系,似乎不再纯粹是等死的煎熬。
云鸢肩背的伤口在陆清荷留下的良药调理下,渐渐收口,虽然依旧疼痛,但已不再时刻灼烧着她的神经。
口中的提神叶片让她能在阴寒与疲惫中保持头脑的清醒,反复完善着脑海中的推演图景。
她不知道外面正经历着怎样的暗流涌动,只能从老狱卒日渐凝重的眉宇间,捕捉到一丝山雨欲来的气息。
送来的饭食依旧粗劣,但偶尔,会多出半个不那么干硬的馍,或者瓦罐底沉淀着几颗未曾馊掉的米粒。
这些微不足道的“优待”,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却让她知道,那条联络线并未断绝,外面的努力仍在继续。
这日清晨,当地的滴水声似乎都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凝滞时,牢门外传来了比以往更纷杂的脚步声。
不止老狱卒一人。
云鸢立刻警醒,蜷缩起身子,将头埋低,恢复那副备受摧残、惊惧不安的模样。
牢门被打开。
进来的除了老狱卒,还有两名面无表情、腰间佩刀的家丁。
为首一人,云鸢认得,是谢知远身边另一个心腹,面色冷硬,目光如鹰隼。
“云小鸢,”那心腹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二爷和诸位老爷、夫人,以及官府的典吏大人都在福寿堂外候着。
你既口口声声喊冤,如今便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起来,跟我们走。”
戴罪立功?
云鸢心中猛地一跳!陆清荷和谢无妄……他们竟然真的争取到了这个机会!
是谢无妄那日的“力排众议”起了作用?还是陆清荷的验尸结论让某些人产生了疑虑?抑或是,谢府内部本就存在的裂痕,被巧妙地利用了?
无数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但她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只是怯生生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恰到好处的茫然与一丝卑微的希冀:“真……真的?小的……小的可以证明清白了?”
那心腹冷哼一声:“少废话!能不能证明,看你自己的本事!若敢耍花样,哼!”
他威胁性地按了按腰间的刀柄。
云鸢连忙低下头,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因“虚弱”和“伤痛”而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老狱卒沉默地上前一步,看似粗暴,实则暗中使了把力,扶住了她。
“走!”
心腹不耐烦地喝道。
两名家丁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云鸢,走出了这间囚禁她多日的阴暗牢房。
穿过幽深、散发着霉味的地牢走廊,久违的天光从出口处涌入,刺得云鸢眼睛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她眯着眼,贪婪地呼吸了一口外面清冷的、带着草木气息的空气,尽管这空气里也混杂着谢府特有的、压抑的檀香味。
她被押解着,一路向着福寿堂走去。
沿途的下人纷纷避让,投来的目光复杂难言——有好奇,有恐惧,有幸灾乐祸,也有极少数的、难以言喻的同情。
越靠近福寿堂,气氛越是凝重。
福寿堂外的院落里,黑压压站了一片人。
谢府的核心人物几乎齐聚于此。
谢知远面色铁青,站在最前方,眼神阴鸷地盯着被押解过来的云鸢,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谢知遥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捻着胡须,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位族老和女眷则站在稍远些的地方,交头接耳,神色各异。
大管家谢全垂手侍立在谢知远身后不远处,面色平静无波,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影子。
而在人群的另一侧,谢无妄坐在一张铺了厚厚锦垫的扶手椅上,身上依旧裹着那件标志性的狐裘大氅,脸色苍白,不时掩唇低咳,长风沉默地站在他身后。
他的存在,与这剑拔弩张的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无法忽视。
在谢无妄身旁,站着一位穿着青色官袍、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那位被请来的官府典吏。
他眉头微蹙,目光审视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云鸢身上。
陆清荷则站在典吏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依旧是那身素净衣裙,提着药箱,面色平静,仿佛眼前的一切与她无关。
但在云鸢看过去时,她的目光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传递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鼓励。
云鸢被家丁押着,带到院落中央,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她穿着那身被撕扯过的、沾满污渍的单薄囚衣,头发散乱,脸色苍白,身形瘦弱,看起来无比狼狈、弱小。
谢知远率先开口,声音冷硬,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云小鸢!典吏大人和诸位族亲在此,给你这个机会,你若能证明母亲之死与你无关,便还你清白!若不能,便是你装神弄鬼,罪加一等!”
他刻意强调了“装神弄鬼”四个字,暗示她戏子的出身不可信。
那典吏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本官受谢公子所托,前来见证。
云小鸢,你有何证据,可证明自身清白,但讲无妨。
需知,若有虚言,国法无情!”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云鸢身上,等待着她的反应。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压力。
云鸢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谢知远那杀人般的目光和周身如同针刺般的审视。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定格在福寿堂那扇紧闭的窗户上。
虽然依旧穿着囚衣,虽然身形狼狈,但当她抬起头,那双眼睛里的怯懦与茫然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沉静与清明。
这种变化极其微妙,却让一直注视着她的陆清荷和谢无妄眼中同时掠过一丝异色。
“小的……不敢虚言。”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囚禁多日的沙哑,却不再颤抖,“老夫人之死,确有蹊跷。
并非急病,也非小的冲撞所致。”
“哼,空口无凭!”
谢知远厉声打断。
云鸢没有看他,而是转向那位典吏,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大人明鉴。
小的可否借一根长杆,以及……一些城南琉璃厂附近窑口的红泥?”
这个请求让众人都是一愣。
典吏皱了皱眉,看向谢无妄和陆清荷。
陆清荷微微颔首。
谢无妄则虚弱地抬了抬手,示意长风去办。
很快,一根约莫一人高的竹竿,和一小包明显带着暗红色的粘土被取了过来。
云鸢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福寿堂的那扇窗户下。
她指着窗棂缝隙,对典吏道:“大人请看,此窗缝隙内,是否残留有类似的硬质红泥?”
典吏示意随行的衙役上前查看。
衙役仔细辨认后,回禀:“回大人,确有少许干涸泥渍,颜色质地,与这包红泥极为相似。”
人群中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云鸢不再多言,她拿起那根竹竿,将顶端在红泥中蘸了蘸,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将竹竿从那扇紧闭的窗户侧面,一个极其狭窄、几乎被人忽略的缝隙中,小心翼翼地伸了进去。
她的动作很慢,很稳,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竹竿在窗内移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目光紧紧跟随着那根竹竿的顶端。
谢知远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突然,只听窗内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咔哒”声!
云鸢收回竹竿,对典吏道:“大人,现在可否请人从内部尝试打开此窗?”
典吏示意衙役进去。
片刻后,衙役在里面回话:“大人,奇怪,这窗户的插销……像是从里面闩死了,打不开!”
“什么?!”
“刚才明明是开着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
人群顿时哗然!
云鸢站在窗外,迎着无数道震惊、疑惑、乃至恐惧的目光,沉静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院落:
“此窗,并非从内闩死。
而是有人,利用沾有特定泥土的长杆,从外拨动窗栓,制造了‘密室’的假象。”
她举起那根顶端沾着红泥的竹竿。
“窗棂缝隙内的红泥,与此杆顶端泥土,以及城南窑口红泥,三者吻合。
这,便是证据之一。”
院落里,一片死寂。
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谢无妄压抑的咳嗽声。
云鸢孤身立于院中,囚衣在风中微动。
她以最卑微之身,在这龙潭虎穴之中,掷地有声地,投下了第一块破局的巨石。
舞台已经搭好,帷幕,正被她亲手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