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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余波与猜忌 ...

  •   听竹苑的寂静,与地牢的死寂截然不同。
      地牢的静,是绝望的,是被世界遗弃的虚无。
      而听竹苑的静,却像一张绷紧的弓弦,看似安宁,实则暗藏机锋。
      每一片竹叶的摇曳,每一次远处隐约传来的脚步声,甚至夜间巡更的梆子声,都清晰地传入云鸢耳中,让她无法真正放松。
      谢无妄安排的“优待”,如同一个华美的囚笼。
      她拥有了干净的衣物、可口的饭食、不再疼痛难忍的伤口,以及不必再担心随时降临的酷刑。
      但她也失去了地牢里那种“被遗忘”的相对安全。
      现在的她,如同被放置在放大镜下的虫子,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无数双眼睛之下。
      送饭的不再是地牢里那个麻木的老狱卒,而是一个面容稚嫩、眼神却透着精明的小厮。
      他每次进来都低眉顺眼,将食盒轻轻放在外间的桌上,说一句“云小哥请慢用”,便垂手退到门外候着,直到云鸢用完,再进来默默收拾干净离开。
      全程不多说一个字,不多看一眼,规矩得令人挑不出错处。
      但云鸢能感觉到,那低垂的眼帘后面,是小心翼翼的打量和评估。
      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沾染的、属于不同主子的、细微不同的熏香气味。
      有时是谢无妄静心苑那边常用的清冽药草香,有时……却带着一丝极淡的、属于谢知远院落的、更为沉郁的檀香。
      她在谢府下人的眼中,看到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情绪。
      恐惧依旧存在,但混杂了更多的好奇,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
      她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欺凌、生死无关紧要的“冲喜郎”,而是一个凭借诡谲手段从死局中脱身、甚至可能撼动府中格局的“危险人物”。
      他们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鄙夷她,却也绝不会亲近她。
      一种无形的隔阂,将她孤立在这方精致的院落里。
      偶尔有管事奉命送来新的用品或药材,态度客气而疏离,言语间滴水不漏,仿佛她是一尊易碎的、却带着邪气的瓷器,需小心供着,却不能靠得太近。
      “听说……就是他,指出了老夫人是中毒……”
      “嘘!小声点!别惹祸上身!”
      “大管家他……真的……”
      “噤声!不想活了?!”
      一些压得极低的、破碎的议论,偶尔会顺着风飘进院落,在她心中激起微澜,随即又归于沉寂。
      她知道,关于福寿堂那日的风波,正在谢府的每个角落私下发酵,人心浮动,猜忌丛生。
      谢全仿佛真的沉寂了下去。
      府中事务暂由谢无妄接管,长风和其他几个原本不太起眼的管事开始频繁走动,处理各项事宜。
      谢全则称病,闭门不出,他居住的那个独立院落,如同一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洞,无人敢轻易靠近。
      但这种沉寂,反而让云鸢更加警惕。
      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为压抑。
      谢全经营多年,树大根深,绝不可能就此束手就擒。
      他是在等待时机?还是在暗中布置更狠毒的后手?
      身体的伤势在郎中和陆清荷留下的药方调理下,一天天好转。
      肩头的烙伤结了深色的痂,背上的鞭痕也淡成了浅粉色的印记。
      但心里的那根弦,却越绷越紧。
      她不能坐以待毙。
      母亲的下落依旧不明,三管家和赵爷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
      谢全这个最大的敌人还隐藏在暗处。
      她必须主动做些什么。
      然而,身处这“听竹苑”,她与外界的联系几乎被切断。
      老狱卒那条线显然不能再用了。
      陆清荷自那日府衙录供后,也再未出现,不知是被谢府有意隔开,还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阻碍。
      她就像一只被暂时养在精美笼中的鸟,虽然脱离了屠刀,却失去了天空。
      这日午后,云鸢正靠在窗边的榻上假寐,脑中反复推演着可能的破局之法,院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她立刻警醒,坐直了身体。
      进来的是长风,他身后跟着的,正是提着药箱的陆清荷。
      “云小哥,”长风语气依旧平淡,“陆先生来为你复诊。”
      “有劳陆先生,有劳风护卫。”
      云鸢连忙起身,做出感激的姿态。
      长风点了点头,并未多留,转身出去,依旧守在了院门外。
      他似乎只负责确保陆清荷的进出,并不干涉诊病的过程。
      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人。
      陆清荷放下药箱,目光落在云鸢脸上,仔细看了看她的气色,微微颔首:“恢复得不错。”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比起地牢初识时,少了几分疏离。
      她示意云鸢坐下,开始为她检查肩背的伤口。
      手指冰凉,动作专业而精准。
      “外面情形如何?”
      云鸢趁着陆清荷靠近检查肩头伤痂时,用极低的声音快速问道。
      陆清荷动作未停,声音也压得极低,如同耳语:“谢全称病,暗流汹涌。
      典吏那边,碍于证据不足,暂时无法动他。
      三管家近日频繁出入二老爷院落。”
      云鸢心中一凛。
      谢知远果然和赵爷那边还有勾结!
      “我娘……”
      “尚无确切消息。”
      陆清荷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赵爷那边看守甚严,我的人暂时无法靠近。
      你需耐心。”
      云鸢抿紧了唇。
      耐心?她如何能耐心?每多等一刻,母亲就多一分危险!
      陆清荷似乎看出她的焦灼,检查完伤口,一边重新上药包扎,一边低声道:“谢无妄在暗中调查谢全的账目和与外界的联系,已有一些眉目,但需要关键证据。
      你如今在此,虽受监视,却也相对安全。
      静观其变,勿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她将一瓶新的伤药放在云鸢手边:“按时用药。
      你的眼睛,比任何刀剑都利,现在更需要的是等待和观察。”
      说完,她收拾好药箱,提高了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语调:“伤势已无大碍,再静养几日便可。
      切记勿要沾水,勿要剧烈活动。”
      “多谢陆先生。”
      云鸢躬身道谢。
      陆清荷点了点头,提着药箱转身离去。
      长风见她出来,便也一同离开了听竹苑。
      院落再次恢复了寂静。
      云鸢站在原地,手中握着那瓶微凉的伤药,心中却如同煮沸的水。
      陆清荷带来的信息零碎而关键。
      谢无妄在行动,但缺乏证据。
      三管家与谢知远勾结更密。
      母亲下落依旧成谜。
      而她,被困在这方寸之地,空有双眼,却难观全局;
      空有心思,却无力施为。
      这种无力感,比地牢的酷刑更让她感到煎熬。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几丛在秋风中略显萧瑟的翠竹。
      竹影摇曳,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
      她知道,陆清荷说得对。
      她现在需要耐心,需要像最有耐心的猎人一样,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但等待,并不意味着什么都不做。
      她回到桌边,拿起筷子,慢慢吃着已经微凉的饭菜。
      眼神沉静,如同深潭。
      她在脑中,开始重新梳理进入谢府后见过的每一个人,听过的每一句话,看过的每一个角落。
      从戏班到谢府,从“冲喜郎”到“阶下囚”再到如今的“座上宾”,所有的画面、声音、气味……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
      一定还有什么……被她忽略掉的细节。
      一个能够打破僵局,找到母亲,并将谢全及其党羽一举击溃的……关键细节。
      夜色,再次降临。
      听竹苑的灯火,亮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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