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溺》杳春生

14、Chapter14 断刃

　　意识在缺氧的眩晕和窒息的痛苦中浮沉。
　　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耳边是她粗重的喘息和恶毒的诅咒，混杂着我自己喉咙里发出的，不成调的嗬嗬声。
　　就在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时，急促而猛烈的敲门声，像重锤一样，穿透房间里的混乱。
　　就在瞬息之间。
　　砰！一声巨响。
　　房门被人从外面撞开，门锁崩裂的声音刺耳无比。
　　是周怀。
　　他大步跨过来，俯身抓住徐姝雅的肩膀，将她狠狠地从我身上拽起来，猛地向后摔去。
　　徐姝雅尖叫一声，踉跄着向后跌倒，撞翻旁边的矮凳，重重地摔在地毯上。
　　我瘫软在地，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喉咙里火辣辣地疼，剧烈的咳嗽让我蜷缩起身子，眼泪生理性地涌出。
　　周怀蹲下身，扶住我的肩膀“素素！你怎么样？”
　　他的手指触碰到我脖子上被掐出的淤痕，我疼得倒吸冷气，下意识地瑟缩。
　　就在这时，徐姝雅挣扎着抬起头，头发散乱，妆容花了一片，昂贵的衣服也皱巴巴的，脸上还带着刚才疯狂挣扎时的红痕。
　　她看着周怀，看着他扶着我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指着周怀，声音因为激动和哭泣而尖利变形：“周怀！你……”
　　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不甘和绝望：“你有没有良心？当初要不是我，要不是我父亲拉你一把，你能有今天！你早就被人踩死在泥里了！是我，是我陪着你熬过来的，你现在功成名就，就这么对我？你忘恩负义，你不是人！”
　　“周怀，你别离开我……”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徐姝雅控诉的核心，依旧绕不开“感情”二字。
　　她在向他索要爱。
　　周怀缓缓站起身，背对着我，面向着跌坐在地，狼狈不堪的徐姝雅。
　　“徐姝雅，我们之间，从你动用手段逼我娶你的那天起，就只剩下交易，徐家给的，我周怀这些年，算是十倍百倍地还清了。”
　　他往前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只有彻底的漠然和厌倦。
　　“至于感情……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一次次把我的心推开，是你把我们之间最后一点可能，都消磨殆尽了。”
　　“你千不该，万不该，”他一字一句，清晰得像在宣读判决书，“不该动她，更不该，用那么下作的手段。”
　　徐姝雅被他话语里的冰冷和决绝冻住，连哭泣都停滞下来，只是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周怀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
　　他沉默几秒，然后，用一种平静无波，却足以让徐姝雅整个世界都彻底崩塌的语气，对着她说出了最后的判决：
　　“我们离婚。”
　　四个字。
　　轻飘飘的，却像一座山，轰然压倒她。
　　她像是无法理解那几个字的含义，呆呆地看着周怀的背影，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双曾经充满高傲和算计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死寂的绝望。
　　这个瞬间仿佛苍老许多的女人，是我恨之入骨的仇人，是造成我无数痛苦的根源之一。
　　可在此刻，看着她这副模样，我心里却涌不起丝毫胜利的快乐。
　　我们两个人，争抢着一个或许从未真正属于过任何人的男人，在恨意交织的泥潭里，互相撕咬，彼此伤害，弄得满身污渍，筋疲力尽。
　　谁赢了？谁输了？
　　好像都没有。
　　我们都不过是困在各自执念里的，可怜虫。
　　周怀不再停留，他弯腰，将我打横抱起，大步离开这个充斥着仇恨，疯狂和破碎的房间。
　　走廊里，服务生惊恐地低着头，不敢多看。
　　我的身体因为脱力和惊吓而轻颤，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隔绝身后那片狼藉。
　　这场漫长酷刑，被强行画上血腥的休止符。
　　可我知道，这不是结束。
　　周怀抱着我的手臂沉稳有力，他的心跳透过衬衫传来，一声声，敲打在我的耳膜上。
　　我闭上眼睛，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怀里，感受着这片刻安宁。
　　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在这片我终于赢来的废墟之上，我依然看不到自己的出路在哪里。
　　第一次见徐姝雅是什么时呢？
　　应该是很久以前。
　　那时候的我，还会因为周怀随口的一句话，就欢喜得像个得到全世界糖果的孩子。
　　他难得在电话里说，晚上会回来吃饭。
　　我几乎是立刻就开始盘算菜单，在厨房里忙活整整一个下午，看着那些新鲜的食材在我手中变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心里被笨拙幼稚的满足感填得满满。
　　餐桌被我精心布置，摆上他喜欢的骨瓷餐具，甚至还在花瓶里放入新买的白色百合。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温热的香气，和百合清冽的甜香交织。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起初是满怀期待的雀跃，渐渐地变成焦灼的等待，耳朵竖起来，每次电梯运行的声响，都让我的心跳漏掉半拍。
　　桌上的菜，从热气腾腾，到温热，再到彻底凉透，凝结出油花。
　　困意像潮水般一阵阵袭来，我强撑着坐在餐桌旁，眼皮沉重得直打架。
　　心里不是没有委屈和失落，像细小的沙砾，磨蹭着柔软的内壁。
　　可我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呢？他一向如此。
　　周怀的世界很大，是我无法触及，他也从不允许我过多窥见的领域。
　　他的行踪，他的计划，他的情绪，都像被锁在厚厚的迷雾里，我只能站在边缘，凭借微弱的信号，去猜测揣摩。
　　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仿佛只有在这种他回家吃饭的时候，我才能短暂地触摸到属于我们的日常。
　　将近午夜，躺在床上的我翻来覆去，身侧空荡荡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早上醒来，阳光已经有些刺眼。
　　手下意识地探向身边，依旧是冰凉的床单。
　　客厅里静悄悄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那桌纹丝未动的菜肴上。
　　我走过去，正准备动手收拾，玄关处忽然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细微声响。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像只被惊动的兔子，几步就冲到门口，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周怀走进来。
　　他穿着挺括的西装，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眉宇间蹙着，是那种被琐事缠身的不悦。
　　“我回来取份文件。”他言简意赅地解释，脚步未停，径直走向楼梯。
　　刚刚因为他出现而骤然加速的心跳，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缓滞下来。
　　就在这时，门口的光线一暗。
　　一个身影，跟着周怀的脚步，也自然而然地踏了进来。
　　看起来年纪与周怀相仿，或许还要稍长些许，她穿着剪裁极佳的呢子大衣，颈间系着优雅的丝巾，妆容精致，五官大气舒展，带着经过岁月沉淀和优渥生活滋养出的雍容气度。
　　她的目光，在进门的瞬间，就直直地落在我的身上。
　　她并没有理会我的无措，像走进自己家一样，目光开始在客厅里巡视，看客厅的布局，看家具的摆放。
　　周怀拿着文件从楼上下来，看到站在客厅里的女人，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来，声音沉下去，带着警告，“徐姝雅。”
　　那个叫徐姝雅的女人，瞬间收起刚才那种带着锋芒审视我的眼神。
　　她转过身，看向周怀，脸上绽放出温柔得体的笑容，声音也软下来，带着亲昵：“文件找到了？”
　　周怀“嗯”声，走下楼梯。
　　徐姝雅极其自然地迎上前去，伸出手，亲昵地，仿佛做过无数次般，替他整理其实本就十分平整的西装外套领口，语气带着嗔怪又熟稔的意味：“看你，总是这么忙。”
　　她的动作，语气，都带着昭然若揭的亲密，刺痛我的眼睛。
　　然后，她像是才注意到这间房子似的，目光再次环视四周，语气带着感慨，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这房子的布局，倒是一点都没变呢。”
　　“当初这房子，可是按照我的喜好，一砖一瓦，一点一点盯着装修起来的。真是……怀念啊。”
　　我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晕头转向，只能茫然无措地看向周怀，希望他能给我解释，哪怕只是眼神的暗示。
　　可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看我的眼睛，只是对徐姝雅说：“走吧，那边还等着。”
　　徐姝雅温顺地点点头，挽住他的手臂，姿态亲昵。
　　经过我身边时，周怀的脚步顿了顿，他终于看向我，眼神复杂，里面似乎有歉意，有无奈，但更多的是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沉重。
　　他抬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肩膀，最终却只是低声说句：“别多想，在家等我，晚上回来……我再跟你说。”
　　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看着那扇缓缓关上的门，我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个女人身上高级香水的味道，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疯狂地搅动着，五味杂陈。
　　她是谁？她和周怀到底是什么关系？
　　无数个念头，像沸腾的开水，在我脑子里翻滚冲撞。
　　想的我心烦意乱，坐立难安。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涌上来，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地滚落，我抬手去擦，却越擦越多。
　　如果他真的有家庭，我绝不会这样不明不白地纠缠下去。
　　我要离开他。
　　必须离开他。
　　可是一想到离开这两个字，心脏就像被生生撕裂开，痛得我无法呼吸。
　　那种依赖，那种早已透进骨髓的习惯，那种对他近乎病态的迷恋，让我动弹不得。
　　异样的情感在心底蔓延开来，是嫉妒，是不安，是巨大的危机感，还有对未来深不见底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