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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Chapter19 扯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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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行李箱推开家门,扑面而来的不是关切,而是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我的父母,是用冷漠和苛责来表达爱的人。
他们好像永远有一套固定的标准,而无论我怎么努力,似乎都够不着那条线。
考上大学,他们会说“又不是什么名牌大学。”
拿了奖学金,他们说“这点钱有什么用。”
就连我小心翼翼提起在外面兼职,想锻炼自己,换来的也是劈头盖脸的斥责:“不务正业,就知道搞这些没用的。”
他们不理解我做出的任何选择,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愿意去理解,只希望我按照他们设定的轨道走下去,任何偏离都是不争气。
家里很少有心平气和的交谈,更多的是他们单方面充满失望和怨气的指责,以及我无力的承受。
那种压抑的氛围,一层层裹上来,厚重的让人透不过气,只想逃离。
我渴望爱,渴望很多很多的爱,渴望无条件的接纳和肯定。
这种渴望,在遇到周怀之前,一直是空洞的的缺口。
回来没几天,争吵便如期而至。
心力交瘁的我,像被抽干力气的空壳,几乎是逃也似的,又找一份兼职,用机械的忙碌来填充时间,也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离开那个家的理由。
我开始每天跟周怀报备,告诉他我几点上班,几点下班,今天忙不忙。
他似乎并不反对我打工,只是在电话里,语气平和地提过一句:“别太累着自己,如果有机会,可以找些对以后工作履历有帮助的实习。”
他永远是这样理智冷静,带着过来人的长远眼光。而我,只是迫切地需要一点喘息的空间,需要一点自己能掌控的微薄收入带来的安全感。
有一次通电话,他忽然问起我最近的开销,语气听不出喜怒,我含糊地说,用的自己之前的积蓄。
“李素,关于钱的事,我想跟你聊聊。”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然后,我听到他似乎是轻轻叹口气,那叹息声通过电流传过来,带着我无法完全理解的意味。
“我给你那个账户,不是摆着看的。”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我希望你能花我的钱。”
我愣住,下意识地想反驳:“我……”
“你听我说完,”他打断我,“我知道你可能觉得不自在,或者想保持独立。但我心里对你,始终是有些内疚的。看你花自己的钱,我这心里的内疚感,就会更重。”
他内疚什么?
内疚占有了年轻的我?
内疚无法给我承诺?
还是内疚于我们之间这不对等的关系?
“你花我的钱,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安慰,能让我觉得,至少在某些方面,我是可以照顾到你的。”
“好。”我听到自己这样说,声音有些哑,“我知道了,以后日常开销就用你的,打工的钱,我自己攒起来。”
他似乎在电话那头松口气,语气重新变得温和:“嗯,这样就很好。”
其实我花得并不多,午饭通常就是十几块钱的快餐,麻辣烫,或者一碗热腾腾的米线。
每次吃完,我会习惯性地拍张照片发给他,没什么意义,就是无声的报备和分享。
他那边,依旧是规律而健康的生活,健身餐总是搭配得色彩丰富,偶尔周怀会发他健身时的小视频过来。
视频里,他穿着背心,肌肉线条因为发力而贲张,充满力量感,是与我这边琐碎日常截然不同的生命力。
我们仿佛生活在两个平行的世界,因为某种奇特的引力而短暂相交,却又沿着各自固有的轨道运行着。
刚结束下午最后一节课,教学楼里涌出熙攘的人流,年轻又充满活力的面孔,抱着书本,讨论着一会吃什么
我裹紧身上的牛仔外套,抱着几本书,混在人群里,慢慢地往外走。
心跳有些快,不是因为刚下课,也不是因为周围同学的喧闹。
快到校门口时,我下意识地踮起脚尖,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向马路对面望去。
那辆颜色沉静的黑色轿车,就停在正对校门不远处。
他本人,就靠在车门旁。
穿着件深色的羊绒开衫,领口随意地松开一颗扣子。
身后,是嘈杂的,充满青春荷尔蒙气息的校园,是广播站里流淌出的流行歌曲,是我熟悉的简单世界。
而面前,仅仅隔着一条不算宽阔的马路,是他成熟充满未知诱惑和巨大压力的成人世界。
一步之遥,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时空的边界。
我站在校门口,像站在无形的临界点上。
身后的声音似乎在这一刻开始模糊,而前方属于他的世界,正带着无法抗拒的引力将我吸过去。
我穿过马路,走向周怀。
他很自然地伸出手,不是牵我,而是接过我怀里那几本略显沉重的专业书,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手掌绅士地护在门框顶端。
我弯腰坐进去,车内是恒温的,弥漫着皮革和他身上那股好闻气息混合的味道,与外面带着凉意的空气彻底隔绝。
他绕到驾驶座,上车,关车门。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校门口的嘈杂被有效地隔绝在外,像被按下静音键。
车子平稳地滑入车流。
我透过深色的车窗玻璃,回头望去。校门口那些年轻而鲜活的面孔,都在飞速后退,缩小,最终消失在街角。
我转回头,看向前方。
车内放着舒缓的古典乐,音量很低。
周怀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线条冷峻而好看。
我必须承认,他极具魅力。
不仅仅是财富堆砌起来的气场。
他长得很好,眉眼深邃,在某些角度,确实有几分像梁朝伟,带着忧郁和故事感,身材保持得极佳,线条利落,是长期自律和的结果,再加上他那股用钱和阅历堆砌出来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松弛感,以及偶尔流露的恰到好处的幽默。
很多时候,我仅仅是看着他的侧脸,就会不自觉地出神。
他总是提醒我还是个学生,不能太过招摇,可他送给我的礼物,却没有一样不是昂贵的。
祖玛珑的香水,只偶尔作为氛围香,喷洒在床单上,让那若有若无的香气,缠绕我们的梦境。
他像在精心装扮属于他的娃娃,用物质堆砌出他想要的我。
那时我以为那是爱,是救赎,是通往更好未来的捷径。
我只感觉到幸福,和义无反顾走向他的决心。
哪怕世界割裂,哪怕前路未知。
大学那纸毕业证书,像枚轻飘飘的羽毛,落下时,却成为压垮我与原生家庭那本就脆弱连接的最后一根稻草。
家里的空气凝固成冰,每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子,刮得喉咙生疼。
父母的指责不再是具体的某件事,而是化作无处不在的,失望的雾气,将我团团围住。
那些指责的词汇像设定好的程序,在我每次推开家门时自动播放。
我受够了。
受够那种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无力感,受够那种渴望被爱却只换来苛责的荒凉。
逃离这座城市,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带着破釜沉舟的,绝望的决裂意味。
当我颤抖着把这个决定告诉周怀时,电话那端沉默片刻。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也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惊讶,只是用异常平稳的语调说:“好。房子和工作我来安排。”
不到半个月,我就拖着简单的行李,站在完全陌生的城市里。
工作也很快落实,职位清闲,待遇却远超我那些拼命投简历的同学。
那时候的周怀还喜欢叫我小孩,喜欢揉我的头发。
我讨厌极了,每次精心做好的发型被他一下子揉乱,都会气鼓鼓地反抗。
可每次都反抗无效,最终只能认命。
平时,我就像这座城市里任何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朝九晚五,和公司里新认识的小姐妹下班后约着吃饭,逛街,聊些无关痛痒的八卦。
当她们兴致勃勃地谈起各自的男朋友,抱怨直男审美,分享恋爱趣事时,我只是听着,偶尔附和着笑笑,从不主动提及他。
她们问我,我也只是含糊带过。
不是想刻意隐瞒,而是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全身心地投入我的工作的我,学着适应这座快节奏的城市,和小姐妹们享受属于年轻女孩肤浅却真实的快乐。
路上闲聊时,他会调低空调的风速,问我冷不冷,会饶有兴致地问起我和某个小姐妹从相识到关系要好的过程,像是在研究属于年轻女孩的情感模式。
一切看起来都完美得像一个童话。
可是周怀很忙,非常忙。
我们见面的频率,比我想象中低得多。
有时候一周一次,有时候甚至更久。
只有在和我单独相处的时候,他那紧绷的神经似乎才会稍微松弛下来,露出真实的疲惫和柔软。
我能清晰地看见他眼下的瘀青,那是连续熬夜留下的印记,能感受到他风尘仆仆赶来时,身上尚未散尽的疲惫感。
当他卸下所有防备,将头靠在我肩上,或者仅仅是安静地抱着我时。
我什么都想不到了。
他说我走路总是不稳,容易摔跟头,要是穿高跟鞋肯定总崴脚,可我却看着他的眼睛,大方地说我好喜欢红底鞋。
后来,他真的买了一双,鞋跟高得惊人,因为没有贴底,走起路来像踩高跷,十分艰难。
那双鞋,只在情迷意乱时,应他的要求,为他穿过一次,之后便被尘封在鞋柜最下层,再未见过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