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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Chapter20 贪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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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身体到情绪,那种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掌控,让我常常在感受到被在乎的同时,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不同与脆弱。
他讨厌逛街,或者说,他讨厌一切在他看来无意义的,浪费时间的活动,可他总是会每隔一段时间,抽出空来,陪我漫无目的地在商场里溜达。
他那样对身材管理近乎严苛的人,也会偶尔破例陪我窝在沙发里,一边追着无脑的偶像剧,一边分享着高热量的垃圾食品。
明明他自己一点辣都沾不得,却总是纵容着我的喜好,带我去吃那些能让我舌尖发麻,额头冒汗的川菜馆子。
周怀在乎我的软弱,那双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总能在我试图强撑时,轻易看穿我故作镇定下的慌乱。
他会在深夜一遍遍问我,为什么过去没有人好好疼我爱我,试图拼凑出我所有不安和焦虑的源头,然后,将自己塑造成那个唯一的,能够填补所有空缺的人。
他希望我成绩再好一点,更争气一些,符合社会对好女孩的期待,可又希望我没那么能力出众,眼界没那么高。
我们就在这样复杂交织的情感与算计里,互相取暖,互相试探,互相塑造。
他喜欢我花他的钱。
非常喜欢。
似乎只有通过这种物质的流通,才能减轻他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感。
他喜欢看到我被周围人那种羡慕嫉妒的目光包围,喜欢我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带来的一切,那种纯粹,不加掩饰的物欲,仿佛是对他能力最直接的肯定。
可渐渐地,我在这些物质和虚浮的赞美中,迷失。
临近新年时,我收到周怀寄来的快递,是几个硕大的,印着醒目奢侈品Logo的硬纸盒。
拆开,是某个顶奢彩妆品牌推出的新年限量盲盒,包装华丽得像一个个小型的珠宝箱。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色号,自己拆着玩吧。”
我看着那一堆在灯光下闪着炫目光泽的盒子,手指触摸到冰凉的丝带和质感厚重的纸壳,心里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反而是往下坠的茫然。
这场用金钱堆砌精心设计的寻宝游戏,奖品,是我自己都未必清楚的喜好。
几乎同时,手机震动,银行APP的推送提醒跳出来他绑定的那个私人账户,转入一笔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的款项。
备注只有简单的新年快乐。
手指划过那些昂贵化妆品光滑的外壳,心里盘算的不再是它们的颜色是否适合我,而是它们代表的品牌和价格。
这些昂贵的盲盒,就像华丽的诱饵,牵引着我,让我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越来越依赖这种由他定义的价值。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
银行账户里那个不断增长的数字,像无形的护身符,给我虚浮的底气,仿佛拥有它,就拥有了对抗父母指责的武器,拥有在这个冰冷世界里的一点立足之地。
他早就看透了我这颗虚荣的心,源源不断地提供能滋养这份虚荣的筹码,让我在我狭小的世界里,可以尽情地向任何人炫耀。
他生日那天,在只有我们两人的空间里,我拉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不掺杂任何物质算计最简单的我喜欢你。
黑暗中所有轮廓都变得柔软,如同水墨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他的手掌像掠过琴键的风,在每个音符停留处激起无声的震颤。
我能听见自己心跳如远雷,在胸腔里敲打着潮湿的鼓点。
那种错觉,在某些时刻,会发酵成近乎吞噬一切的欲望。
我想融进他的身体里。
不是比喻,是字面意义上的。
我想打破这具皮囊的束缚,时时刻刻,同他成为一个人。
想分享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头脑中每一个闪过的念头,他血液里流淌的所有秘密。
想将他那强大,令我着迷又恐惧的灵魂,与我彻底融合,从此不再分你我,不再有猜忌,不再有他离开的可能。
这念头如此疯狂,如此炽热,又如此绝望,明知不可能,却依旧固执地散发着扭曲的光与热,照亮这具被他精心打造,却也困住我所有青春的金色牢笼。
我努力扮演着他喜欢的样子,同时也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内心深处那个尚未完全迷失的,真实的自己。
这条路能走多远。
我不知道。
只知道,我仍贪恋着他怀抱的温度。
这是一种病态的关系,我心知肚明。
可我就像陷入温暖的流沙,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我们像两条短暂交汇的线,在各自平行的轨道上运行,只有在约定的交点,才疯狂地纠缠。
我沉溺于他为我构建的这个安全区,适的住所,稳定的工作,远离原生家庭的纷扰。
这里温暖安静,物质丰沛,是精心打造的温室。
另一方面,我恐惧于这种彻底的依附,住所是他的,工作是他安排的,银行卡里每月定时打入的,远超我工资的生活费,也是他给的。
我开始下意识地,学习揣摩他的喜好。
他喜欢我看起来干净清爽,我就尽量化淡妆,穿材质柔软,剪裁得体的衣服。
他欣赏我偶尔流露出的天真和不谙世事,我便在他面前收敛起所有因生活磨砺而生的尖锐和敏感。
但他似乎也更乐意看到我对人情世故的一点通透,于是我又要学会在他朋友面前,表现得体大方,能接住些无关紧要的玩笑,却又不能过于世故精明。
我在努力扮演一个他喜欢的,天真与世故恰到好处的角色。
这个过程,我就像走在钢丝上的人,脚下是看似坚固的绳索,实则悬于万丈深渊之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他依旧会送我昂贵的礼物,限量款的包包,精致的手表,珠宝,我每次都欣然接受,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感激,像任何一个被宠爱的女孩该有的样子。
我一边贪婪地享受着这份虚荣带来的便利和安全感,一边在心底最深处,唾弃着这个逐渐失去自我,需要靠取悦和依附来生存的自己。
表面的甜蜜之下,是我日益增长的,无法言说的恐慌。
我害怕哪天,他会厌倦这个角色,会收回他给予的一切,那我将摔得粉身碎骨。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再是十四年的光阴,而是整个真实世界的重量和复杂。
意识终于挣脱梦魇的缠绕。
睁开眼,视线先是模糊地聚焦在天花板熟悉的吊灯轮廓上,然后感官才一点点回归。
招标会的硝烟似乎还未完全散去,徐姝雅那张最后失魂落魄,充满怨恨的脸,偶尔还会在眼前闪现。
周怀和徐姝雅那根法律上的纽带终于被斩断,离婚协议签署后,他将更多时间留在我身边
我应该是快意的,不是吗?
是我步步为营,亲手将她拉下赖以生存的神坛。
恨意像一把烧得太旺的火,灼伤对手,也烤干自己。
周怀将一份装帧精美的项目计划书推到我面前,封面上云巅两个烫金大字,刺得我眼睛微微发疼。
“这个项目,以后由你全权负责。”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近乎欣赏的审视。
“从前期落地到后期运营,所有决策,你都可以直接拍板。这是你应得的,素素。”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温和,“你的能力,配得上它,也只有在我这里,你才能毫无顾忌地施展你的抱负,不是吗?”
他将一份无数人觊觎的权柄双手奉上,美其名曰奖赏与信任,实则将它打造成更难以挣脱的枷锁。
我的事业,我的价值,必须,也只能,与他周怀的名字紧密相连,才能得以实现。
离开他,我似乎就什么都不是。
某个夜晚,他难得没有处理公务,只是靠在沙发上,将我揽在怀里。
“都过去了。”他低沉的声音响在头顶,“现在,只剩下你和我。”
他试图用言语抹去所有过往的痕迹,将我们之间这充满算计,伤害与不平衡的关系,粉饰成一场历经磨难后终成眷属的圆满。
他想让我相信,绕了那么大一圈,流了那么多血与泪,最终的归宿,依然只能是他身边的这个位置。
当他带着沐浴后的湿气靠近,手指习惯性地想要探寻睡衣下的肌肤时,我会下意识地侧身避开,用带着浓浓倦意的声音含糊道:“今天太累了,项目的事有点头疼。”或者,“下周就要和资方碰头了,压力有点大。”
我不再满足于仅仅做一个完美的执行者。
在云巅一次关于核心业态规划的关键会议上,当周怀习惯性地抛出他那套稳健却略显保守的方案时,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点头附议。
我站起身,走到演示屏前,将自己的平板电脑连接上去。
一份全新的,更具前瞻性和冒险精神的规划方案,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我引用最新的市场数据,分析潜在客群的消费心理变迁,甚至展示与几家极具潜力的新兴品牌签订的初步意向书,这些,都是我利用自己的人脉,瞒着他悄悄推进的。
我清晰地阐述完,目光平静地迎向坐在主位上脸色微沉的周怀。
“周总,”我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在针对年轻高净值客群和打造差异化体验这个领域,基于前期的市场调研和我们团队的分析,我认为,我提出的方案,可能比您之前的构想,更具竞争力和落地性。”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种无形的,剑拔弩张的气氛。
这不是讨论,这是挑战。
是学生,在用自己的方式,挑战老师的权威。
他习惯掌控,习惯我是他棋盘上任他摆布的棋子,如今,这枚棋子不仅想自己走,还想掀翻棋盘。
周怀开始动用他的手段。
我团队里两个得力的助手,先后以各种理由被调离核心岗位,申请的关键项目款项,在流程上也被一再拖延。
他在用他的方式告诉我,谁才真正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
终于,在一次只有我们两人的深夜对峙中,在他书房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下,他试图用更直接的方式让我清醒。
我看着他,看着他因为掌控力流失而浮现的焦躁和怒气,心里却奇异地冰冷。
当他的言语如同冰雹般砸向我,试图将我重新钉回那个依附者的位置上时,我打断他。
权力控制似乎开始失效,他罕见地显露出另一种面目。
“素素……”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醉意和,“我为你做了这么多,抛弃了婚姻,给了你一切,难道……就真的换不回你一颗真心吗?”
他摇摇晃晃地走向我,试图抓住我的手。
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听着他近乎哀求的语气,那些共同经历的碎片,那些他曾经给予过的,真假难辨的温暖,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可我明白,他给的从来不是爱,是圈养。
是以牺牲我的自由,彻头彻尾的占有。
我轻轻避开他的手,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走向卧室。
接下来呢?
我的人生路,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