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痛针》墨阳骸

41、争宠

　　陆谨行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沦落到要与一只狗“争风吃醋”的境地。而且，这只狗还是他自己点头同意收养，并且日渐疼爱的凯撒。

　　这种微妙而幼稚的情绪，如同初春湖面悄然裂开的冰纹，细微，却真实存在。它并非源于对凯撒的厌恶或不满，恰恰相反，正因为他和沈墨都深爱着这个毛茸茸的家庭成员，那偶尔因它而生的、被分走的关注，才更让陆谨行心底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带着点自我唾弃的酸意。

　　一切的源头，自然是那个名叫沈墨的、对凯撒有着近乎溺爱之心的主人。

　　沈墨对凯撒的宠爱，是明目张胆、毫不掩饰的。那威猛健硕的杜宾犬，在他面前，永远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大宝贝”。他会用那种陆谨行都很少听到的、甜得发腻的嗓音呼唤“凯撒～”，会允许凯撒跳上沙发，把巨大的脑袋枕在他的大腿上，一枕就是一下午，即使腿上被压出印子也甘之如饴。他会耐心地给凯撒梳理毛发，一边梳一边跟它聊天，内容从吐槽难缠的客人到评价陆谨行新做的菜，仿佛凯撒真能听懂一般。

　　起初，陆谨行只觉得这画面温馨有爱。他会微笑着看着那一人一狗腻歪，甚至主动承担起更多的喂养和清洁工作。但不知从何时起，他发现自己停留在那画面上的目光，时间越来越长，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也越来越清晰。

　　比如，某个周末的清晨。陆谨行难得休息，特意比平时多花了些心思准备早餐，煎了沈墨最近很喜欢的可丽饼，还细心地卷成了可爱的形状，淋上酸甜的莓果酱。他端着盘子走出厨房，满心期待能看到沈墨惊喜的表情。

　　然而，客厅里的情景却让他脚步一顿。

　　沈墨正盘腿坐在地毯上，怀里紧紧搂着凯撒毛茸茸的大脑袋，脸埋在它颈侧的皮毛里，正在用那种陆谨行无比熟悉的、带着撒娇意味的语调诉苦：“凯撒～还是你最好了～永远都不会嫌我烦～昨天那个客人真的好挑剔，一个图案改了八遍！还是我的凯撒乖，来，亲一个～”

　　说着，他就在凯撒的大脑门上“叭”地亲了一口，声音响亮。

　　凯撒舒服地眯着眼，尾巴在地毯上扫来扫去，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陆谨行站在原地，手里还端着那盘精心准备的可丽饼，看着沈墨对凯撒毫无保留的亲昵，再看看自己手里这盘似乎瞬间失去了吸引力的早餐，一种莫名的、类似于“失宠”的感觉，悄然爬上心头。他抿了抿唇，默默地将盘子放在餐桌上，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早餐好了。”

　　沈墨闻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对凯撒的宠溺笑容，看到可丽饼，眼睛一亮：“哇！陆医生你今天超水平发挥啊！”他放开凯撒，起身走过来，却在经过陆谨行身边时，习惯性地凑过去想亲他一下。

　　陆谨行却几不可察地微微偏了下头，那个吻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沈墨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了陆谨行一眼，但很快就被食物吸引，坐下来开始享用早餐，嘴里还含糊地夸赞着。陆谨行坐在他对面，沉默地吃着，目光却不时飘向又趴回地毯上、正用乌溜溜眼睛望着他们的凯撒，心里那股微妙的酸涩感，挥之不去。

　　又比如，晚上看电影的时间。这原本是陆谨行和沈墨之间心照不宣的亲密时刻。沈墨通常会窝在他怀里，两人共享一条毛毯，交换着温存的亲吻和低语。但凯撒显然也把这个时段当成了它的“专属抚摩时间”。

　　这天，电影刚开始没多久，沈墨正靠在陆谨行怀里，陆谨行的手揽着他的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毛衣下紧实的腰线，气氛正好。凯撒却挤了过来，用它那颗沉重的大脑袋，硬是拱开了陆谨行的手，然后把自己的脑袋塞进了沈墨的手心里，发出委屈的呜咽，黑亮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沈墨。

　　“哎呀，我们凯撒是不是吃醋了？”沈墨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笑着低下头，双手捧住凯撒的脸，用力揉了揉，“好好好，摸摸，这就摸摸我们大宝贝～”他完全忘记了刚才还在陆谨行怀里的姿势，专注地给凯撒挠起下巴和耳根，嘴里还说着哄孩子般的话。

　　陆谨行的手臂僵在半空，怀里瞬间空落落的。他看着沈墨完全被凯撒“俘获”的侧影，听着那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安抚，再看看凯撒那副享受得直哼哼的模样，一种被冷落、被“截胡”的憋闷感，让他胸口有些发堵。他默默收回手，坐直了身体，目光重新投向电视屏幕，却觉得上面的光影晃动，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电影后半段，沈墨几乎一直靠在沙发扶手上，专心致志地抚摸着趴在他腿边的凯撒。陆谨行独自坐在沙发另一侧，周身的气息不自觉地低沉了几分。直到电影结束，沈墨才像是终于想起他，伸了个懒腰，凑过来想如往常一样索要一个晚安吻，却对上了陆谨行没什么表情的脸。

　　“怎么了，陆医生？”沈墨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歪着头问。

　　陆谨行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声音有些闷：“没什么。”他起身，“我去关灯。”

　　这种因为凯撒而起的、细微的醋意，陆谨行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甚至难以启齿。他一个三十多岁的成熟男人，竟然会跟一只狗计较关注度？这太不符合他一贯冷静自持的形象了。他试图掩饰，但那些不自觉的小动作却出卖了他——当沈墨长时间抱着凯撒时，他会更加沉默；当沈墨用那种甜腻的嗓音只对凯撒说话时，他抿唇的次数会增多；甚至在某次沈墨先亲了凯撒才来亲他时，他下意识地抬手擦了一下脸颊。

　　沈墨何其敏锐，很快就捕捉到了陆谨行这些反常的迹象。起初他觉得有趣，甚至有点恶作剧般地，更加故意地在陆谨行面前对凯撒亲亲抱抱，想看看这位总是板着脸的陆医生还能有什么更可爱的反应。

　　直到有一天晚上，两人洗漱完毕准备睡觉。沈墨习惯性地要先搂着凯撒说几句“悄悄话”，道晚安。那天他抱着凯撒絮絮叨叨说了好几分钟，一回头，发现陆谨行已经背对着他躺下了，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个透着“我不高兴”气息的背影。

　　沈墨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低笑起来。他把凯撒哄回自己的窝，然后爬上床，从后面抱住陆谨行，把脸贴在他紧绷的脊背上，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陆医生～”

　　陆谨行身体僵硬，没有回应。

　　沈墨的手不安分地在他腰间轻轻挠了挠，感觉到对方身体微微一颤，他笑得更欢，凑到他耳边，用气音低声说：“……你该不会，是在吃凯撒的醋吧？”

　　被戳中心事的陆谨行耳根瞬间爆红，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他猛地转过身，想要否认，却在昏暗的光线下对上了沈墨那双盈满了戏谑和了然的狐狸眼。所有辩解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窘迫得无以复加，只能有些狼狈地再次试图转身。

　　沈墨却不让，手臂用力箍住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像羽毛一样搔刮着陆谨行的耳膜：“哎呀，我们陆医生怎么这么可爱啊～连凯撒的醋都吃？”他抬起头，在陆谨行紧抿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眼神温柔又带着点坏，“它可是我们的‘儿子’诶～你这个当‘爸爸’的，跟‘儿子’争宠，羞不羞？”

　　陆谨行被他这番话弄得面红耳赤，却又无法反驳，只能窘迫地闭上眼，自暴自弃般地将脸埋进沈墨的颈窝，闷声闷气地嘟囔了一句，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没有。”

　　沈墨感受着颈间传来的温热呼吸和那人明显口是心非的否认，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轻轻抚摸着陆谨行的头发，声音变得认真而温柔：“笨蛋陆医生……凯撒很重要，但你是不一样的。”他顿了顿，凑得更近，唇几乎贴着陆谨行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你是我想要共度余生的人，是独一无二的，陆谨行。”

　　这句话像是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陆谨行心中所有幼稚的酸涩和憋闷。他抬起头，对上沈墨在夜色中格外明亮的眼睛，那里面的真诚与爱意，不容错辨。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放下了那点可笑的“自尊”，手臂收紧，将怀里的人更深地拥住，低声回应：“……嗯。”

　　虽然此后，陆谨行依然会偶尔因为沈墨对凯撒过度的“溺爱”而暗自腹诽，或者在那只大狗又一次成功“争宠”时，眼神里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但他心底那点微醋，已然被沈墨那句“独一无二”悄然化解。他甚至开始学会，在沈墨抱着凯撒亲热时，也走过去，伸手揉一揉那毛茸茸的大脑袋，然后看着沈墨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

　　或许，这就是家的意义吧。会有甜蜜的负担，会有幼稚的争风吃醋，但更多的，是彼此确认的、无可替代的爱与归属。连带着那只偶尔会“争宠”的大狗，也成了这幸福图景中，最生动、最无法割舍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