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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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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景禾比上一次“死亡”时清醒得多。
她一路颠簸,听着婆子们抱怨。
板车吱吱嘎嘎,驶向城外。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停止。她被随意地丢弃在某个地方,身下是硌人的碎石和枯枝。
闻到旷野自由冷风时,她知道到地方了。
“就这儿吧,真是晦气!”
“快走快走!”
脚步声远去,四周寂静。
只有风吹过荒草,不知名虫豸的窸窣声。
景禾睁开眼,用尽全身力气,挣脱草席束缚。
但体内残余毒性让她四肢瘫软,每一次用力都血气上涌。
“咳……咳咳……”
她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暗红血点溅在草席内。
完了,难道赌错了?
没有秋穗,她连这草席都出不去?要活活困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
“小姐!小姐!是您吗?”一个娇弱女声在不远处响起。
是秋穗!
景禾精神一振,用指甲抠着草席缝隙。
秋穗循声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手忙脚乱撕扯着草席上的绳索和裹缠。
“小姐!您撑住!奴婢来了!奴婢按您说的,买通了其中一个婆子,知道他们把您扔这儿了……”
草席被掀开,空气涌了进来。
景禾贪婪地呼吸着。
“秋穗,快带我……离开这里……”
秋穗看着景禾惨白的脸,奋力将景禾从草席里拖出来,架在自己瘦小肩膀上。
“小姐,您坚持住!奴婢打听过了,沿着这山坳往东走七八里,好像有个废弃的山神庙……我们先去那里躲躲……”
主仆二人,一个濒死,一个力弱,在这荒郊野岭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
景禾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秋穗身上,时而清醒,时而昏睡。
她全靠着一股不甘死于此地的意志力强撑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愈发昏暗。
终于,在一片稀疏的林子后面,看到了一个破败的轮廓。
那间山神庙。
庙门早已腐朽倒塌,院子里杂草丛生。
正殿屋顶塌了一半,露出后面灰蒙蒙的天空。
神像斑驳剥落,蛛网遍布,空气潮湿。
但至少,是个能遮风避雨的落脚点。
秋穗将景禾小姐安置在神像后方一个角落,用随身带来的披风将她裹紧。
“小姐,您等着,奴婢去找点水,再看看有没有能止血的草药……”
秋穗声音带着颤抖,但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景禾抓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气若游丝:“别走远。危险,水……小心……有毒……”
她法医的本能在提醒她,荒野的水源未必安全。
秋穗红着眼睛点头:“奴婢就在附近看看。”
秋穗走后,破庙里只剩下景禾。
毒性在她体内肆虐,寒冷和虚弱让她快要支撑不住。
她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滑向深渊。
难道……终究还是逃不过吗?
就在她即将昏死过去时,庙外突然传来一阵迅捷脚步声。
不是秋穗!
景禾警醒,强撑着缩紧身体,将自己藏匿在神像后阴影处。
透过神像基座的裂缝,她看到一道黑影掠入破庙正殿。
那是一个男人。
身材高大挺拔,穿着一身玄衣,与昏暗庙宇融为一体。
但他此刻的状态显然极差,脚步虚浮,进入庙宇后,背靠墙缓缓滑坐在地。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景禾也闻到了空气中骤然加重的新鲜血气。
而且,凭借法医的职业嗅觉,她还分辨出了一丝不同于普通铁锈味的腥气。
那是某种特制的毒,混合在血液里。
男人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还中了毒。
他似乎在调整呼吸,但紊乱气息暴露了他的虚弱。
他左手紧紧按住左侧腹的位置,指缝间不断有暗红血液渗出,滴落在地。
景禾坐立难安。
这男人一看就非善类,至少会引来祸端。
他出现在这里,是意外?还是追杀?
她现在自身难保,任何额外变数都可能让她和秋穗万劫不复。
现下景禾只想他尽快离开。
然而,事与愿违。
男人从怀中取出什么,但手臂刚一动,就牵动腹部的伤,额头上沁出冷汗。
他靠在墙上的身体微微晃动,眼神开始有些涣散。
就在这时。
“小姐!小姐!我找到水了!还用衣服兜了点野果子!”
秋穗清脆而带着些许兴奋的声音,由远及近。
糟了!
景禾心头猛一沉。
在秋穗声音响起之时,那原本虚弱靠在墙边的男人强提一口气。虽未起身,但右手已悄无声息按在腰间短刃上。
秋穗毫无所觉,她衣襟着几个干瘪野果,抱着用大片树叶卷成的“水杯”,兴冲冲地跑进正殿。
“小姐,您快喝点水……”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到了那个靠坐在墙边的黑衣男人。
“啊!”
秋穗吓得惊叫一声,手中的“水杯”和野果掉了一地。
“别动。”
男人出言恐吓。
景禾知道,不能再躲了。
她从神像后开口:“秋穗,没事。这位壮士似有伤在身,我们主仆二人并无恶意……”
她必须示弱,必须表明她们对他构不成威胁。
男人的目光扫向神像后方,看到蜷缩在那里的景禾。
“出来。”他命令道,按在短刃上的手并未松开。
景禾咬了咬牙,示意吓傻的秋穗过来扶她。
在秋穗的搀扶下,景禾艰难地从神像后挪了出来。
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嘴角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浑身软绵绵地靠着秋穗,任谁看了都知道她命悬一线。
男人似乎没料到藏在后面的,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比他自己伤得更重、几乎下一刻就要断气的少女。
景禾也借此机会,清晰看到他的脸。
很年轻,不会超过二十五六岁。
面容轮廓分明,一副天生俊俏相。
即使受伤狼狈,也难掩一种久居人上的冷峻气场。尤其是那双眼睛,郎艳独绝。
“你们是什么人?”男人开口问道,“为何在此?”
当官的?一股子人口盘查味儿。
景禾垂下眼睫,嗓音微弱:“逃难的,与家人失散,我旧疾复发,不得已在此暂避。”
她半真半假地解释,绝口不提侯府恩怨。
男人盯着她,没有说话,显然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
他腹部伤口因方才的警惕动作,流血似乎更多,让他忍不住又蹙紧眉头,呼吸粗重几分。
景禾捕捉到他的状态。
她犹豫了一下。
这男人很危险,但……并非滥杀无辜之辈?
至少目前,他在确认她们没有威胁后,杀意略有收敛。
而且,他中的毒,那气味……
一个大胆念头在她心中升起。
她现在剧毒缠身,急需解毒之法。
这男人中的毒似乎非同一般,若能帮他,或许能换来一线生机?
或者,至少能让他尽快离开,减少对她们的威胁?
她试探着抬手指了指他按住的腹部,轻轻道:
“壮士,你中的应是‘赤练蛇涎’,混合了‘断肠草’的提炼物。若不及时逼出毒素,封住心脉。恐撑不过……两个时辰”
男人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如何得知?”
这毒药配方极为隐秘,绝非寻常郎中能识破!
景禾被他凌厉的目光看得心头发寒。
“奴家自幼体弱,久病成医,对毒理略有涉猎。你伤口流出的血,气味色泽均不符常态……”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一个缠绵病榻的人,钻研医书毒经以自救,并非不可能。
男人紧紧盯着她。
半晌,他眼底杀机缓缓褪去。
他看出来,这主仆二人,尤其是这个病弱的少女,对他构不成威胁。
而她能一口道破他身中之毒的来历,或许,真有一线希望能救他。
他现在失血过多,追兵不知何时会到,须尽快处理伤势。
“你……”他开口,“可能解?”
景禾心中稍定,知道赌对了一步。
她摇了摇头,诚实道:“我……无力解毒,但或可指点你,如何封穴,延缓毒素蔓延,为你争取时间。”
她顿了顿,看着男人苍白汗湿的脸,神情不由带着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凄然。
“只是,我如今,自身难保,怕是撑不到为你细细分说,”
她在谈条件。
男人眼光深邃,在面前少女苍白平静的脸上停留片刻。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绝望,但也看到了那绝望深处,对生的渴望。
很像他此刻的心境。
于是,他答应了。
“你若能助我延缓毒性,”他掷地有声道,“我保你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