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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明月皎皎之下,蛙声鸣鸣之上,谢千君正在御书房教导幼帝习《尚书》。

      十二岁的孩子困得直打哈欠,她却不能松懈。

      先帝驾崩不过七日,幼帝身边已经换了三批宫人。

      “陛下,这句‘民惟邦本’何解?”她轻声问。

      小皇帝揉着眼睛,“是说百姓才是国家的根本……丞相,朕能明日再学吗?”

      谢千君心软正要回答,忽然瞥见窗外晃动的人影。她心头一紧,面上仍是泰然自若,“陛下圣明,不过……”她突然提高声音,“北境军情紧急,请陛下准臣调阅兵部历年边防图!”

      窗外影顿了一下,迅速消失了。

      果然有耳目。

      她俯身假装指点功课,在幼帝耳边极轻道:“明日臣来前,陛下什么都别碰,尤其是点心。”

      回到丞相府已接近三更。

      谢千君刚回来便得知了岳裴回让她明早去兵部的事,想来其中定有猫腻,万事需得小心为妙。

      屏退下人后,她对着铜镜解开层层束胸的系带。

      娇嫩的皮肤被磨破,红肿处渗出的血粘在中衣上,已经结了痂。

      她轻车熟路用蘸了温盐水的麻布点在伤口边缘,镜中人眉眼如画,却再难寻女儿家的娇态。

      门外突然传来贴身侍女落雨的声音——

      “大人,宫里有赏赐到了。”

      谢千君披上外袍,打开门,“先拿进来。”

      落雨将一只精巧的玉盒放在案上,“大人,这盒子看着好新啊!”

      “嗯。”谢千君打开玉盒,里头是乌褐色的药膏,散发着淡淡清香。

      盒底压着一张字条——勿留疤。

      没有落款,但那簪花小楷像她的人一样好看。

      谢千君鼻头微微发酸,她想起那日在坤宁宫,她硬是要她把那半盒膏药带回去。

      “雪儿,这膏药效果可好了,完全不会留疤!这半盒你先拿回去用,明日我让人做一盒新的,做好了给你送去府上!”

      她说了不用,但她还是真的送来了一盒新的。

      ————

      谢千君刚踏入兵部厅就察觉不对。

      岳裴回端坐主位,两侧站着兵部要员,厅中央赫然摆着北境沙盘。

      “丞相来得正好。”岳裴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昨日北境又有急报,契丹兵分三路。本王想听听丞相高见。”

      谢千君缓步上前,看了一会儿沙盘后,骨节分明的白指点向一处山谷,“回王爷,此处设伏最佳。契丹骑兵善平原作战,入山谷则”她戛然而止,因为岳裴回突然起身站到她身侧,她甚至闻到了他身上的宣和御制香。那曾是先帝的御用香。

      “丞相继续。”岳裴回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谢千君不动声色侧移半步,指尖稳稳指向沙盘另一处,“可派轻骑兵从此隘口绕后,断其粮道。”

      兵部尚书惊呼:“妙计!大人真是聪慧过人!”

      岳裴回冷着脸瞥了一眼兵部尚书,对方立刻噤声。

      他看向身侧清俊郎君,“丞相如何知晓此计?”

      “《大炎兵法》有载,王爷当年战报亦有提及。”

      岳裴回的视线从她精巧的眉眼游移至她额角已近乎看不出的伤口,“丞相这伤倒是好得快。”

      “肉桂白芷……坤宁宫特制药膏,太后待丞相真是……情深意重。”

      他特地加重了“情深意重”四个字。

      谢千君波澜不惊,“不过是些寻常膏药,王爷若喜欢,臣让人送些去王府便是。”

      “若无他事,臣先行告退。”她拱手行礼,青色袖口滑落间纤细的手腕和一道不深不浅的疤痕露出。

      那是幼时青州爆发大旱灾,有百姓闯进知州家中用菜刀砍伤的。

      岳裴回的目光落在那道疤上,突然伸手抓住她手腕,“丞相这伤?”

      谢千君一顿,坦然道:“幼时顽劣所致。”

      岳裴回拇指压在她脉上,“是么?”他勾手托住她纤细手腕,粗粝硬朗的指腹摩挲着那道疤,“青州人都像丞相这般顽劣?”

      谢千君瞳孔骤缩,“王爷说笑了。”她猛抽回手,袖中奏折散落一地。

      她“慌忙”蹲下身去捡,“臣还有要务在身,先行告退。”

      走出兵部大门,寒风一吹,谢千君才发觉发丝黏在了嘴角。

      她在洛京待了将近十二年,很少有人知道她是青州人。

      看来岳裴回起疑了,并且比想象中更早。她必须尽快告知李妧。

      转过宫墙,一堆宫女正急急忙忙挪动着布设筵席的各色用度。

      一个小宫女低垂着脑袋直直往谢千君这头走,走得十分急,结果一头撞到了谢千君腰上。

      那小宫女抱着头“哎呀”了一声后看清了她的装束,当即软颤着跪倒在地,“奴婢该死!奴婢知罪!请丞相大人饶命!”

      正在指挥的大宫女一扭头便看到这一幕,忙上前来掌了那小宫女一嘴,谄媚卖乖道:“这贱婢走路不长眼,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还请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们这些下人计较。”

      谢千君盯着那小宫女红肿的侧脸和湿漉漉的双眼,留下一句“无妨,下次注意”便离开了。

      太皇太后六十寿宴即将到来,李妧近日必然忙得不可开交,还是等风头过了再说。

      回到丞相府中,落雨轻车熟路帮她脱下外袍。

      “落雨,你去街上买些好点的药膏,送去慈宁宫太后手里,就说给一个脸上有伤的。”

      ————

      太皇太后六十寿宴这日,集英殿内金碧辉煌,各色用度琳琅满目,百官徐徐入席。

      谢千君一袭月白锦袍,腰间玉带紧束,更显她身形修长,在一众上了年纪的朝臣中,宛如鹤立鸡群。

      入席后,谢千君捧起茶杯,拇指在杯沿轻抚三下后,借着饮茶的功夫瞥向高台。

      太皇太后坐在高台之上,身边是端庄娴雅的太后。

      她轻放茶杯,抬头时恰好撞上对面刚刚入座的摄政王。

      她至若惘然地移开目光。

      朝堂如今被一分为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群臣在管弦丝竹中奉上贺礼,各个精美不凡。太皇太后笑呵呵的,脸上的皱纹像是大炎王朝的山河脊谷,纵横交错间仿佛真的只是个慈爱众生的老媪。

      谢千君轻轻抚过腰间青笛,素闻太皇太后喜欢丝竹,她便准备了一首曲子作为贺礼。

      当上一位官人奉完礼,她正准备起身,突然听见岳裴回的声音。

      “本王听闻丞相大人武艺超群,不如趁着太皇太后寿宴,让大家开开眼。”

      他放下酒杯,漫不经心扫过她腰间青笛。

      谢千君攥紧袖中手,又很快松开。今日寿宴是李妧一手操办,若出了什么岔子,火势必会烧到她身上。

      “王爷说笑了,臣不过是幼时跟随家父学了些花拳绣腿,恐难入目。”

      “花拳绣腿?”岳裴回眯了眯眼,“本王怎么记得那日在朝堂上,丞相大人可是剑法了得呢?”

      丝竹声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群臣的窃窃私语。

      谢千君正欲回答,太皇太后突然发话:“谢相年轻有为,不如就让哀家还有诸位座下宾都见识见识谢相的剑舞。”

      太皇太后发话,她自是再没理由拒绝。

      接过送上来的剑,年轻的公子立于集英殿中央,手中长剑寒光凛冽,剑穗垂落,如流云般飘逸。

      岳裴回坐在席首,指节轻叩酒杯,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谢千君对着太皇太后拱手一礼,剑尖轻挑,身形骤动。她的剑法并非花哨舞技,而是实打实的杀招,每一式都凌厉如风,却又带着文人独有的风骨。

      剑光如水,映着她清冷俊俏的眉眼,衣袂翻飞间,似谪仙临世。

      满座皆惊。

      岳裴回眯了眯眼,目光从她握剑的指节滑到她的腰身。

      真是纤细。

      他忽然勾唇一笑,仰头饮尽杯中酒。

      十七岁中状元平步青云,一年时间就爬上丞相的位置,先帝临终前独召他一人,如今又有太后扶持。

      这个人,不除不行。

      最好斩草除根,让他死无全尸。

      他放下酒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目光却从未从她身上移开。

      谢千君收剑时,额上已渗出细密汗珠。席间一片掌声喝彩,她从容行礼退下。

      宴席终于正式开始,太后也放松下来,端起一碗燕窝,拇指在碗沿轻抚三下后,用玉勺小口小口啜饮。

      宴席散后,年轻的官人独自走在偏僻的宫道上,夜风带着冻骨的凉,浸透了几分酒意。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丞相的剑舞,倒真让本王大开眼界。”

      谢千君停步,回身便见岳裴回负手而立,玄色大氅上蜿蜒着四爪龙纹,月色下,他轮廓锋利如刀,眸中深不见底。

      “王爷过奖。”她微微垂眸,后退半步。

      岳裴回逼近一步,“丞相这般身手,若为武将,怕是也能得先皇厚爱。”

      谢千君抬眸,“王爷说笑了,臣不过是略通皮毛。”

      岳裴回目光落在她颈侧,他的肌肤在月光下莹润如玉,喉结的轮廓几乎看不分明。

      这男人,怕不是以色蛊惑了先帝。

      他突然伸手,指尖擦过她领口。

      谢千君猛地后退,睁大双眼。

      岳裴回低笑,收回手,慢条斯理道:“丞相衣领乱了,本王替你理理。”

      谢千君攥紧袖口,强压下心头惊悸,冷声道:“多谢摄政王,我自己来便可。”

      天空中乌云密布,似乎一场暴雨就要到来。

      “丞相大人还是先打道回府,小心一会儿落进水里。”

      “不劳王爷费心。”谢千君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男人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唇角微扬。

      路过御池,谢千君一边在心里暗骂死狼,一边整理自己的衣领。

      前方匆匆过来一个小太监,弯着腰疾步走着,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

      谢千君退至一边,想等那小太监过去了再走。

      谁料那小太监跟头上长了眼睛似的,快要经过她身边时突然一个大转弯,直直撞在她身上。

      谢千君毫无防备,踉跄一下“扑通”落进池子里。

      冰冷的刺痛感很快从脚底蔓延上心口,混合着窒息感,那些属于青州的记忆倒灌进来。

      青州,大炎最贫瘠的地方。

      年年干旱,唯一的几条河甚至没办法淹死人。一入冬季便处处结冰,再顽强的稻谷也会被冻死。青州人吃不饱穿不暖,常常跑到知州谢有光家里闹。

      但实际上,知州一家人也吃不饱穿不暖。

      规整束起的乌丝不知何时散开,刺骨的冰水一阵阵往她嘴里灌。

      “千君,日后考取了功名要做一个好官,让青州百姓都吃得饱,让大炎百姓都穿得暖。”

      “雪儿,日后要是遇到了喜欢的小郎君,就辞官带他回家,当漂漂亮亮的新娘子好不好?”

      少女感觉挣扎的双手逐渐脱力,刺骨的池水顷刻间变得没那么冷了,甚至还有些暖和,像爹娘省吃俭用在过年时给她做的新衣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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