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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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旺旺离开后的两日，饮暇峰恢复了往昔的死寂。
或许比以往更甚。
那日刻意营造的温馨氛围，那番剖白心迹的谈话，以及金旺旺最后平静离去的背影，都像是投入水面的一块巨石，看似随着时间推移涟漪渐消，实则在水下翻搅起了久久无法平息的汹涌暗流。
他试图如往常般雕刻静心，指尖凝聚起水蓝色的灵刃，落在一块纹理细腻的黄杨木上。脑海中想刻的，本是山间常见的灵雀，可灵刃游走间，线条却不听使唤，勾勒出的，总是圆润的脑袋，微歪的姿态，蓬松的短尾……又是那只小狗。
不，不是小狗。是那个顶着一头灿金短发，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会耍赖会黏人，也会在危急关头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用炽热的目光凝视着他，说出“心悦”二字的……金旺旺。
“咔嚓。”
一声细微的脆响。
灵刃一个不稳，将那块即将成型的木料从中削断，断口参差，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绪。
孟白卿怔怔地“看”着手中断裂的木料，空茫的眸子里是一片挥之不去的茫然与……钝痛。
他以为自己做出了最理智、最能保护彼此的决定。他将自己最不堪、最柔软的伤疤揭开，示之以人，希望能让对方知难而退。
而对方真的如他所愿放下得干净利落。
可为何……心会这样空落落的？仿佛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
院子里不再有那团跳跃的金色身影，不再有清亮快活的嗓音，连空气都变得冰冷滞涩。
他重新回到了那座安全而孤寂的堡垒，却发现四壁如此寒冷，远比金旺旺闯入之前，更令人难以忍受。
这就是……拒绝一个自己或许……也在意的人的感觉吗？
他不敢深想，只能将那断裂的木雕紧紧攥在手心，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就在他心神动荡，几乎要被这陌生的情绪淹没之时，一股微弱而熟悉的气息，猛地闯入了他灵识感知的边缘！
是金旺旺！
孟白卿因神思不属而迟钝的思维还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便又立即发现了另一件事——
那气息极其委顿、混乱，如同风中残烛，正跌跌撞撞、极其艰难地从山径上向着小院方向跑来。
孟白卿心中猛地一揪，所有杂乱的心绪瞬间被一股不祥的预感取代。
他几乎是本能地扔下手中断木，身形如电，瞬间冲出了房门！
刚到院门口，一个身影便如同折断了双翼的飞鸟般，直直向前栽倒。
孟白卿疾步上前，张开双臂，稳稳地将那人接了个满怀。
入手是冰冷而汗湿的触感，金旺旺整个人软倒在他怀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呼吸急促而微弱，仿佛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旺旺！”孟白卿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慌，灵识如同最精细的网，瞬间将怀中人笼罩。
情况非常糟糕。
灵力紊乱，气血亏虚，神识波动剧烈，像是被某种力量反复撕扯。
而更让孟白卿心头巨震的是，在他的灵识感知下，金旺旺颈下靠近锁骨的位置，赫然缠绕着一圈不详的、散发着诡异幽光的暗红色咒印！
那咒印的纹路古老而恶毒，带着一股强行束缚、驯化、折磨的意味。
孟白卿本就是符修，对各类符咒阵法涉猎颇深，虽未亲眼见过，但凭借灵识感知到的咒印结构与散发出的独特灵力波动，一个近乎传说中的名字瞬间浮现在他脑海——
锁魂驭兽咒！
这是一种早已被列为禁术的邪咒。专门用于驯服那些灵智已开、却桀骜难驯的强大妖兽。
因其过程极其痛苦，且一旦完成，便彻底剥夺被施咒者的自由意志，使其沦为绝对服从、连反抗念头都无法生出的奴隶，手段残忍，为正道所不齿！
妖族与兽族本属同源，又比之兽族多了灵智，对此类咒术更是深恶痛绝，视之为比死亡更甚的奇耻大辱！
是谁？！是谁敢对旺旺下此毒手？！
一股滔天的怒火瞬间席卷了孟白卿。他清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狰狞的厉色。
浩瀚的灵识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轰然爆发，如同水银泻地，瞬间扫过整座饮暇峰，每一寸土地，每一片树叶都不放过。
但……
没有！除了他和怀中痛苦颤抖的金旺旺，山上再无第三个人的气息！
施咒者不在附近？！那这咒印是如何运转维持——
怀里的金旺旺似是忍不住痛呼了一声，叫他将这小小的疑惑立时便抛诸了九霄云外。
“是谁……谁做的？！”
孟白卿的声音因愤怒和担忧而微微发颤。
他紧紧抱住金旺旺冰冷的身子，试图给他渡送灵力，却发现自己的灵力一靠近那咒印，便如同泥牛入海，甚至引来了金旺旺更加剧烈的痉挛和痛苦的低吟。
“呃啊……师……师兄……”金旺旺似乎已意识模糊，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被咬得破损，渗出血丝。
他双手无意识地死死抓住孟白卿胸前的衣襟，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断断续续地、带着哭腔哀求：
“救……救我……好痛……好难受……”
看着怀中人痛苦不堪的模样，孟白卿心如刀绞，方才独处时满溢的那些空落和钝痛，在此刻都被这更尖锐的疼惜与恐慌所取代。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灵识更加专注地探查那锁魂驭兽咒。
咒印已近乎完成，只差最后一步——嵌入主人的灵识印记。
一旦完成，咒印固化，被施咒者将终生携带这耻辱的标记，生死荣辱，皆系于主人一念之间。终其一生，但凡对主人生出一丝不利的心思，哪怕是一星一点怨怼，咒印都会立即发作，对其施加作用于神魂的痛楚，且恨意越浓，痛楚越烈，直到被施咒者打消念头心愿诚服为止，或是令其痛苦至神魂尽散。
而若中途停止，被施咒者亦会在这无尽的痛苦折磨中，灵力耗尽，神魂撕裂而亡。
无解！此咒无解！
孟白卿额角沁出冷汗，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空有强大的灵识和修为，此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金旺旺在他怀中承受酷刑，束手无策！
“师兄……印记……给我……求求你……”
金旺旺似乎残存着一丝意识，感知到了孟白卿的探查，他仰起头，泪水混着汗水滑落，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眸此刻充满了痛苦和哀求，死死地望着孟白卿的方向。
“救我……只有你能……救我……”
给他灵识印记？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将成为这锁魂驭兽咒名义上的“主人”，意味着他将亲手完成这耻辱的咒印，将金旺旺的自由亲手断送……
不！他怎么能？！
孟白卿内心剧烈挣扎，脸色煞白。他看着金旺旺因极致的痛苦而蜷缩的身体，听着那一声声破碎的哀求，理智与情感疯狂撕扯。
不给，旺旺会死！
给了，旺旺将背负永世的耻辱！
“给我……师兄……求你……”金旺旺的气息越来越弱，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
最终，看着金旺旺那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眸，孟白卿猛地闭上了眼，眼角似有水迹一闪而过。
他颤抖着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丝属于他本源的精纯灵识，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定，缓慢而决绝地，点向了金旺旺颈下那圈暗红色的咒印中心——
“嗡——！”
当他的灵识印记触碰到咒印的刹那，幽光大盛！
那暗红色的咒印如同活了过来般，疯狂地扭曲、收缩，最终凝固成了一圈深邃的、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黑色纹路，缠绕在金旺旺白皙的颈下，仿佛古老的邪神图腾，带着一种诡异而妖冶的美感。
与此同时，孟白卿感觉自己的手腕内侧微微一烫，一道纤细却同样深邃的黑色咒纹悄然浮现，与金旺旺颈间的咒印遥相呼应，昭示着主从关系的缔结。
咒，成了。
咒印完成的瞬间，金旺旺体内那肆虐的痛苦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他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脱力般地完全瘫软在孟白卿怀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衣衫。
孟白卿紧紧抱着他，感受着他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和心跳，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怒火与后怕。
他轻轻将金旺旺有些散乱的金发拨开，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与未消的怒意：“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到底是谁？是谁对你下此毒手？！我定要他……”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怀中的金旺旺，缓缓抬起了头。虽然脸色依旧苍白，气息虚弱，但那双琉璃似的眸子里，痛苦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平静的、甚至带着点如释重负的……清亮。
他看着孟白卿，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微小的弧度，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孟白卿耳中：
“是……我自己。”
……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孟白卿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被一道九天玄雷当头劈中！
他空茫的眸子难以置信地“望”着金旺旺，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或是金旺旺伤痛之下神志不清在说胡话。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是我自己……对我自己下的咒。”金旺旺重复道，气若游丝，语气却平静得可怕。
他挣扎着，想从孟白卿怀里坐直身体，却因为脱力而有些摇晃，孟白卿下意识地扶住了他。
金旺旺靠在他肩头，缓了口气，才继续开口，声音虽然虚弱，却条理清晰：
“师兄……你那日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我本来……真的想好了，你若决意拒绝，我……我便认了，只做你的师弟也好。”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孟白卿的衣襟。
“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不是因为我不甘心，而是因为……我知道，你对我，并非无情。”
孟白卿身体猛地一颤，想要反驳，却被金旺旺接下来的话堵住了。
“你若真的对我毫无感觉，又怎么会害怕‘平衡’被打破？无情，便无惧。你会害怕，会退缩，正是因为……你心里也有我，你怕重蹈覆辙，怕拼尽全力之后，发现一切终究是镜花水月，怕再次掉进那个‘无力’的漩涡里，爬不出来。这样的拒绝理由，我无法接受。”
金旺旺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孟白卿，仿佛能穿透那层无法视物的薄膜，直抵他内心深处。
“你不敢‘拼命’，怕再次变得‘无力’。那这次……换我来‘拼命’。”
他勉力抬起手臂，手指抚上孟白卿腕间的咒纹，那与自己颈间那圈黑色的、象征着绝对束缚与耻辱的咒印同源的咒纹，脸上竟露出一个近乎惨淡却又无比决绝的笑容。
“你看，现在‘掌控’权在你手里了。有了这个，你便能知道我的心。”
“若真有一天，我当真变心了，对你生出一丝一毫的厌烦……甚至恨意，这咒印立刻就会让你知道。你不用担心会因为看不见而被蒙在鼓里，也不用担心像曾经那样，措手不及，毫无防备，毫无反手之力地……坠入深渊。”
他仰着头笑了，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勇气与炽热：
“我把我的自由，我的喜悲，我的一切，都交到你手里。如此，可否……让我留在你身边？”
孟白卿彻底失语了。
他怔怔地听着金旺旺这番话，感受着怀中这具身体传来的、微弱却坚定的生命力，以及那腕间咒印传来的、不容置疑的灵魂联结。
震惊、愤怒、心疼、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如同狂潮般冲击着他的心神。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用如此极端、如此伤害自己的方式？！！
“金旺旺！你……你何至于此！！”
孟白卿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里充满了后怕、愤怒，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切的疼惜。
他气他胡来，气他不爱惜自己，气他用这种自毁的方式，将他逼到了绝境。
金旺旺看着他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眶，听着那带着颤音的质问，脸上那苍白的笑容终于染上了一丝真实的暖意，如同破开乌云的阳光，尽管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清晰地、缓慢地，重复了那句在上元夜未能得到回应的告白：
“因为我心悦你，想要与你结为道侣啊。”
这直白而炽热的告白，再次重重撞在孟白卿心上。
孟白卿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方才那一瞬间，在极致的愤怒与心疼之下，他甚至生出一种冲动——罢了，就应了他吧！这样一个肯为他做到如此地步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