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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陆拾壹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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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来与你一争这武当掌门之位的人。”
楚山南——
此刻是那位风姿绝世的青年道侠——
手握腰间那柄流光溢彩的长剑剑柄,缓步走到木道人面前。
他周身气韵流转,仿佛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连腰间剑穗上悬挂的灵玉都随着他的步伐荡漾出清辉。
在灯火下显得格外夺目,竟将满殿华光都比了下去。
若用现代的话说,这便是逼格高到了极点,自带仙气滤镜,气场全开。
毕竟,这可是在另一个世界里,经过无数玩家审美检验、圈粉无数的顶级外观,其风仪气度,远非此间寻常江湖客所能想象。
在这济济一堂的武林豪侠面前,一身“大橙武”加持、宛如谪仙临世的楚山南,与虽然庄严却难掩凡俗气息的木道人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高下立判。
“我亦是武当道统传人,承袭‘癫道人’杨青月之脉,为何不能与你一争这掌门之位?”
楚山南声音清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然。
木道人闻言,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充满不屑与怒意的冷哼:
“就凭你?”
“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黄口小儿,也敢妄言武当道统?”
说着,他那只修长、稳定、蕴含着可怕力量的手,已然握向了腰侧那柄象征着掌门权威的七星宝剑。
正如陆小凤之前所形容的那样,这是一双天生就该握剑的手。
稳定如磐石,干燥而有力,指节分明。
陆小凤甚至觉得,这样一双手若是握住了一柄完全契合他心意的剑,所能爆发出的威力与精准,只怕比以剑法称神的西门吹雪,还要更加可怕几分。
木道人不再多言,手握剑柄,目不斜视,径直朝着大殿之外宽阔的广场走去。
在与楚山南擦肩而过时,他眼中那压抑的杀意与凌厉,几乎化为实质,刺得人肌肤生寒。
楚山南面上却不动声色,心中暗暗叫苦:
‘只怕是免不了一场凶战了。’
‘也不知道,我这‘江逐月天’的定身之效,加上‘平沙落雁’的音律攻击,组合起来能不能将这深不可测的木道人击退?’
两人在殿外巨大的青石广场上站定,遥遥相对。
夜风吹拂,卷起楚山南道袍的衣角,更显飘逸。
然而,当他感受到周围投射来的、大半都带着审视、怀疑甚至敌意的目光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需要一个足够分量、能说服天下英雄的理由。
否则,便是名不正言不顺,极易被扣上“挑衅滋事”、“邪魔外道”的帽子。
木道人看来是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或者说,他方才在殿内的种种作态,一部分就是为了引楚山南走到这一步。
一旦让江湖众人先入为主地认定楚山南来路不明,或者被他成功安上罪名,那么楚山南即便身手再高,也将在道义上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只是,木道人千算万算,也绝不会料到,楚山南压根就没有想过要真正接手武当这个烂摊子。
他想要的,仅仅是当下,木道人也不能顺理成章地接手武当!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拖延时间的借口!
所以,在敏锐地察觉到木道人的意图之后,楚山南立刻改变了策略,不再执着于“争夺掌门”这个容易引发众怒的点,而是朗声开口,声音清越,压过了场中的窃窃私语:
“盛世末章演华音,漫漫长路岂独吟。莫道乐崩人不古,甘为苍生剖赤心。”
四句诗吟罢,他目光如电,直射木道人,语气转为严厉:
“木道人!”
“我原是不想趟这趟浑水的,只想逍遥世外,追寻大道。”
“只是——你身上还背负着‘幽灵山庄’老刀把子的重大嫌疑,至今未能洗清!”
“在此等关乎武当数百年清誉、关乎武林正道兴衰的大事面前,你这即位掌门的仪式,还是暂缓为好!”
他顿了顿,手按剑柄,气势陡然攀升,一字一句道:
“否则,为了不让奸佞窃据高位,污浊道门,我不介意,在此与你一争高下,以正视听!”
木道人见楚山南三言两语,不仅轻松化解了他的谋算。
反而将“老刀把子”的嫌疑这把利剑悬在了他头顶,当下眼中杀意暴涨,再也按捺不住,猛地爆喝一声:
“狂妄小辈!找死!”
在他看来,楚山南周身气息平和,完全感应不到丝毫内力奔腾的迹象,更无常年练剑者特有的锐气与茧痕,根本就是个不通武艺的普通人!
而此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普通人”,在他眼中已然与死人无异!
只待他雷霆一击,便能将其立毙剑下,永绝后患!
想到此处,木道人不再犹豫,“锵啷”一声龙吟,七星剑悍然出鞘!
剑光如匹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招式狠辣凌厉,直取楚山南周身要害,竟是毫不留情的夺命杀招!
可惜,木道人再一次算错了。
楚山南,从来就不是他所以为的“普通人”!
眼见剑光及体,楚山南不慌不忙,手腕轻旋,腰间长剑随之出鞘!
动作如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烟火气。
只见一道清亮如秋水、不蕴含丝毫杀气的剑光,伴随着一阵清脆悦耳、仿佛能洗涤心灵的奇特剑鸣,朝着木道人挥洒而去!
木道人见那剑光看似毫无威力,甚至带着几分祥和之意,心中更是嗤之以鼻,认定对方是虚张声势,竟不闪不避,打算以强横内力直接碾碎这“花架子”!
然而,就在那奇异的剑光及体的刹那,木道人脸色骤变!
他只觉周身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一股无形的、强大的禁锢之力将他牢牢锁定,四肢百骸如同被冻结,竟是动弹不得!
‘糟了!大意了!’
木道人心中警铃狂响,暗骂自己轻敌。
只是,还不等他运功冲破这诡异的禁锢,楚山南的第二剑已然紧随而至!
这一剑,与方才那祥和之意截然不同,剑势展开,竟隐隐带着沙场点兵的肃杀与辽阔,如同落雁惊弦,直贯神魂!
无法动弹的木道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不,是感受着这一剑的降临!
在外围观的各路英雄看来,这只是又一道略显凌厉的剑光罢了。
然而,身处剑招核心的木道人,感受却截然不同!
他只觉脑颅内仿佛有万千剑啸同时轰鸣,震得他气血翻腾,眼冒金星,耳中嗡嗡作响,几乎要七窍流血!
胸腔内更是如同被巨锤击中,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受损,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差点当场吐血晕厥!
‘好……好诡异的音律剑法!’
木道人心中骇然,凭借数十年精纯无比的内力修为,强行将这口血压了下去,脸色已然苍白如纸。
他死死盯着楚山南,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只要我还能站着,还能说话,否认一切,他们就拿我没办法!’
‘这一局,就还没输!’
只可惜,他这个念头,也注定只能是奢望了。
因为就在他与楚山南这两剑交锋、身形受制、内息紊乱的电光石火之间,三道白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战局之中!
那三人是一道的吗?
并不是。
首当其冲映入众人眼帘的,是那位端坐在木质轮椅之上,面容清俊却眼神锐利如鹰隼的青年——
四大名捕之首,无情!
另一人,身着质料华贵、不染纤尘的白绸长衫,整个人如同冰山雪岭,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
不是西门吹雪又能是谁!
而最后一人,则是一位身形窈窕的少女。
她一身缟素,披麻戴孝,脸色苍白,眼圈泛红,却更衬得她楚楚动人,将那“要想俏,一身孝”的俗语展现得淋漓尽致。
只是她眼中那刻骨的悲恸与恨意,让人心头发冷。
此刻,这位戴孝的少女,已然握紧了手中一柄细剑,如同被仇恨驱动的幽魂,一步步走到了身形僵硬、面色惨白的木道人身边。
她嘴唇嗫嚅着,仿佛在无声地诅咒,又像是在呼唤某个名字。
在众人尚未完全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之际——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轻响,打破了广场上死寂的紧张!
少女手中的细剑,已然以决绝的姿态,精准无比地刺入了木道人的心口!
“呃啊——!”
木道人因为这致命的一剑,再也压制不住胸腔内翻腾的瘀血,猛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这剧烈的痛楚与生命的急速流逝,反而让他被楚山南音律剑法震荡得浑噩的脑子,瞬间清明了许多!
他艰难地低下头,看清了刺入自己心口的剑,以及持剑少女那张梨花带雨、却写满了刻骨仇恨的脸。
木道人的脸上,露出了极度震惊、茫然,以及一种仿佛信仰崩塌般的不敢置信!
他猛地伸出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手,一把死死抓住了少女握剑的手腕,声音因剧痛和惊骇而扭曲、颤抖:
“你……叶雪!”
“你……你想要杀我!”
少女叶雪脸色冰冷如霜,眼神比西门吹雪的剑更冷。
她死死盯着木道人,声音如同从幽冥地府传来:
“你杀了我父亲,我当然要杀你!”
“此仇不共戴天!”
"你父亲?"
木道人闻言,脸上露出了真正的、巨大的困惑与不解,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话。
“你父亲……是谁?”
"我父亲!"
叶雪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将那血淋淋的真相砸向木道人。
“就是死在你们阴谋之下、被你们称之为老刀把子的人!”
一边说着,她一边残忍地转动手中已然没入木道人心脏的剑柄!
让那冰冷的剑锋,在脆弱的心脏内绞动、撕裂,带来更彻底的破坏与痛苦!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木真人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痛苦与震惊竟然瞬间被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深刻的情绪取代——
那是一种混合了极度荒谬、悲凉、自嘲,以及一种被命运彻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绝望!
他的脸剧烈地扭曲起来,仿佛叶雪这句话,比那穿心一剑更加锋利,更加致命,直接刺穿了他灵魂最深处的某个秘密!
他忽然不再挣扎,也不再看叶雪,而是仰起头,望着漆黑无星的夜空,用一种近乎叹息、又带着无尽嘲讽的语调,喃喃地吐出了四个字:
“很好……很好……”
话音未落,他抓住叶雪手腕的手无力地松开,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重重摔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溅起几滴殷红的血珠。
楚山南见状,立刻抢上前去,俯身探查。
木道人心脉受损极重,但竟还有一丝微弱的生机残留。
他不敢怠慢,立刻将手中长剑往地上一插,那长剑光华流转,瞬间重新化为了那具古朴的“求仁琴”!
楚山南盘膝而坐,将琴置于膝上,十指如飞,迅速拨动琴弦!
一阵柔和而充满生机的乐曲流淌而出——
正是那招蕴含强大治愈之力的“杯水留影”!
奇妙的音波灵力如同甘霖,笼罩住木道人的身躯。
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木道人心口那可怕的创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止了流血,边缘开始缓缓愈合!
他苍白如纸的脸色也恢复了一丝血色,紊乱的气息逐渐平稳,甚至眼皮微动,似乎即将苏醒!
刚刚手刃“杀父仇人”、正处于大仇得报的激动与空虚中的叶雪,见到此景,眼中瞬间再次被疯狂的恨意充斥!
她以为楚山南是要救活木道人,当即厉叱一声,举起手中染血的佩剑,不管不顾地便朝着正在专注抚琴、毫无防备的楚山南背心刺去!
“小心!”
一直全神贯注留意着楚山南情况的花满楼和陆小凤,几乎在叶雪动念的瞬间便已察觉!
两人身形如电,同时出手!
花满楼衣袖拂向叶雪手腕要穴,陆小凤则一指精准点向她肩井穴!
“噗噗”两声轻响,叶雪前冲的身形骤然僵住。
被两人联手点中了穴道,定在了离楚山南不足三步远的地方,手中利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陆小凤看着被制住的叶雪,神色异常复杂,语气中带着不忍与沉重,仿佛他与这少女之间,早有某种纠葛:
“叶雪……你冷静点!”
“你杀错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残酷的真相。
“老刀把子,就是木道人!”
这位名叫叶雪的少女,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猛地一颤!
脸上那交织着仇恨、悲伤的表情瞬间凝固,然后碎裂,变成了彻底的茫然、难以置信,以及一种世界观崩塌后的巨大空洞与自我怀疑。
那双原本充满恨意的美丽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片死灰与破碎的光芒,那神情,凄婉绝望得让在场所有看到的人,都忍不住为之心碎。
陆小凤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亦是五味杂陈,充满了怜悯与无奈。
很快,在无情带来的朝廷高手协助下,重伤未死但武功已近乎被废的木道人被严密地控制了起来。
无情对着陆小凤和楚山南等人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便指挥手下准备将人押走。
陆小凤叹了口气,上前解开了叶雪的穴道。
重获自由的叶雪,没有再看地上的木道人一眼,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话。
只如同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默默地、踉跄地跟在了无情那一行人的后面,消失在了广场的尽头。
她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无比单薄与凄凉。
戏幕至此,原该彻底落下,尘埃落定。
然而,此间还有着一个谁都无法忽略的存在,如同万载寒冰,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西门吹雪。
他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周遭的喧嚣、悲欢、生死都毫无关系。
直到所有人都开始散去,他才微微动了动。
陆小凤收拾了一下复杂的心情,慢慢地走过去,语气带着一丝疲惫的调侃:
“现在已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你为什么还不走?”
西门吹雪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那柄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仿佛在感受着剑的呼吸,他的声音冰冷而平淡:
“人虽已散,曲犹未终。”
陆小凤似乎从这话中捕捉到了什么,又仿佛没有,只得陪着笑,小心翼翼地问道:
“哦?”
“那你……还准备吹一曲什么?”
西门吹雪的目光变得有些迷离,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夜色,望向了极其遥远的地方,那里只有他与他的剑道:
“我追踪八千里,跨越千山万水,只为了杀一个人。”
“现在,” 他的目光倏地收回,如同两道冰锥,钉在陆小凤脸上。
“这个人还没有死。 ”
“所以,我还准备吹一曲为他送丧的死调——”
“用我的剑。”
陆小凤只觉得刚才那股不祥的预感瞬间变成了现实,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干笑着试探问道:
“你说的这个人……该不会就是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