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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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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的咖啡和甜软的松饼稍稍抚平了柏渔紧绷的神经,但他依旧低着头,没有倾诉的欲望。
那些关于陆教授办公室里刺眼红色的混乱猜测和羞耻感,像一团乱麻堵在胸口,根本无法对任何人言说,尤其是对程居敬。
幸好,程居敬似乎也没指望他能立刻说出什么惊天大秘密。他三两口解决掉手里的松饼,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身体往前倾了倾,胳膊肘撑在桌面上,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看向柏渔,带着点苦恼,又带着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着。
“哎,柏渔。”他叹了口气,声音压低了些,“说起来,陈默那家伙……到底怎么回事啊?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人!”
柏渔捧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有些茫然地看向程居敬。
程居敬挠了挠他那头刺猬般的短发,表情是真心实意的困惑和挫败:“我是真搞不懂了。你说,我好声好气跟他说话,他冷着脸让我滚。我死皮赖脸缠着他,他直接动手……呃,反正就是更凶了。”他含糊地带过了可能不太光彩的细节。
“我给他买吃的,他扔地上。我找他讨论课题,他当我是空气。”程居敬越说越郁闷,但奇怪的是,他的眼神里却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怨恨,反而更像是一种……越挫越勇的不解和好奇?
“刚刚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当时是挺火的,跑去打了场球,汗一出,哎,好像也就没那么气了。”他嘿嘿笑了两声,露出一口白牙,心态好得令人咋舌,“反正我就是觉得他特带劲!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他看向柏渔,眼神变得认真起来,甚至带上了一点恳求:“柏渔,你跟他一个宿舍,你肯定比我了解他。他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Alpha啊?或者说,他到底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给我透个底呗?帮兄弟一把!”
柏渔被程居敬这番直白又热烈的“求助”弄得不知所措。他看着程居敬那双写满真诚和期待的眼睛,脑海里却瞬间闪过陈默昨夜那双充满痛苦与恨意的眸子,还有那些关于背叛和抛弃的往事……
那些话,像冰冷的枷锁,死死锁在他的喉咙里。这是陈默最深的伤疤,他怎么能轻易揭给别人看?即使这个“别人”看起来是真心喜欢陈默。
“我、我也不知道……”柏渔慌乱地低下头,避开程居敬的目光,“陈默他……平时就、就是那样……不太爱说话……也、也不喜欢别人靠太近……”
他只能给出一些最表浅的、人尽皆知的信息。
程居敬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但他看柏渔这副为难又害怕的样子,也不好逼得太紧,只好叹了口气,肩膀垮下来一点:“好吧好吧,就知道问你也是白问。你比他还像只受惊的兔子。”
他拿起咖啡杯灌了一大口,像是给自己打气,然后又重新振作起来,眼睛亮亮地看着柏渔:“不过柏渔,你跟他关系好,平时多帮我说说好话行不行?就……偶尔提一提我?说说我其实人不错?没那么讨厌?”
他双手合十,做出拜托的姿势,表情是难得的诚恳甚至有点可怜巴巴:“我真的挺喜欢他的。虽然他现在烦我烦得要死……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对吧?”
柏渔看着程居敬这副样子,心情更加复杂了。他能感觉到程居敬的喜欢是直白而热烈的,甚至有点傻气,但似乎……并不带多少Alpha常有的那种侵略性和占有欲,反而更像是一种笨拙的追逐。
可是……陈默的心,早就被冰封了。程居敬这样阳光的热情,真的能融化那座冰山吗?还是只会被冻伤得更重?
他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含糊地、没什么底气地应了一声:“……我、我尽量吧……”
“太好了!谢谢你啊柏渔!你真是好人!”程居敬立刻笑逐颜开,仿佛柏渔已经答应帮他搞定了一切似的,心情瞬间阴转晴,“以后在学校有人欺负你,报我的名字!好使!”
柏渔看着他重新灿烂起来的笑容,心里却像是压了块更重的石头。
他不知道自己这含糊的答应是对是错。
和程居敬在咖啡厅门口道别后,柏渔心里那点因为甜食而勉强维持的平静又迅速被混乱取代。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宿舍,轻轻推开门。
宿舍里气氛依旧有些凝滞。一个室友戴着耳机沉浸在游戏世界里,另一个还在床上蒙头大睡。而陈默,已经坐在了他自己的书桌前,台灯亮着,正对着一本厚厚的专业书籍,神情专注冷漠,仿佛中午那场激烈的冲突和随后蒙头大睡的人不是他一样。
听到开门声,陈默的目光从书页上抬起,淡淡地扫了柏渔一眼。
就这一眼,柏渔的心跳就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快步走向自己的床位。他脑子里还乱糟糟地塞着办公室那抹刺眼的红、程居敬热情的拜托……种种情绪交织,让他脸上的表情根本管理失败,写满了心事重重和不知所措。
他放下东西,僵坐在自己床边,根本不敢再看陈默那边。
安静的宿舍里,只有游戏音效和室友轻微的鼾声。
过了不知多久,柏渔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僵硬地抬起头,正好对上陈默不知何时转过来的视线。
陈默的目光依旧很冷,没什么温度,但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极淡的审视。他看着柏渔那副失魂落魄、欲言又止的样子,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柏渔被他看得更加紧张,手指绞在一起,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就在柏渔以为陈默会像往常一样无视他,或者顶多冷冰冰问一句“又怎么了”的时候。
陈默却合上了手中的书,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站起身,走到柏渔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是惯常的冷淡,说出的话却让柏渔惊得瞪大了眼睛:
“心烦?”
柏渔愣愣地点点头。
陈默沉默地看了他两秒,然后极其突兀地开口:“出去喝一杯。”
不是询问,是陈述句。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去吃饭”一样自然。
柏渔彻底懵了,嘴巴微微张开,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喝、喝一杯?陈默邀请他……去喝酒?那个自律到令人发指、讨厌一切无意义社交、尤其厌恶酒精(鉴于他父亲的劣迹)的陈默,主动提出去喝酒?
这简直比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让柏渔震惊!
“啊?……可、可是……”柏渔结结巴巴地,下意识地想找理由拒绝,他酒量奇差,而且……他从来没想过会和陈默一起去那种地方。
“不想去就算了。”陈默似乎只是随口一提,见他犹豫,立刻转身就要回自己座位,没有丝毫劝说的意思。
“去!我、我去!”柏渔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或许是今天受到的冲击太大,急需一个宣泄口,又或许是他潜意识里不想拒绝这来自陈默的、破天荒的、极其罕见的“邀请”,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陈默转回身,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能走?”
“能、能!”柏渔赶紧站起来,证明自己没问题。
陈默不再多说,拿起外套和手机,率先朝门口走去。柏渔连忙抓起手机和钥匙,晕乎乎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下宿舍楼,走出校门。陈默似乎早有目标,脚步没有任何犹豫,领着柏渔拐进了学校后巷一家看起来并不起眼、甚至有些简陋的清吧。
这个时间点,清吧里人很少,灯光昏暗,放着舒缓的蓝调音乐。
陈默找了个最角落的卡座坐下,点了两杯低酒精度的啤酒。
酒很快送了上来。金黄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冒着细小的气泡。
陈默拿起自己那杯,仰头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然后放下杯子,目光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冷硬疏离。
他并没有看柏渔,也没有要主动开口说话的意思。仿佛他提出“喝一杯”,就真的只是字面意义上的“喝一杯”,而不是为了谈心。
柏渔双手捧着冰凉的啤酒杯,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他看着对面沉默喝酒的陈默,又低头看看杯子里晃动的液体,心里乱糟糟的。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很多话想说,关于程居敬,关于陆教授,关于那抹红色……但看着陈默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冷侧影,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他也只是学着陈默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
冰凉的、带着微苦和麦芽香气的液体滑入喉咙,刺激得他微微蹙眉。他很少喝酒,也很不喜欢酒精的味道。
但此刻,在这种昏暗、安静、只有他们两人的角落里,对着一个沉默寡言却莫名让他感到安心的陈默,这口苦涩的啤酒,似乎……也带上了一点别样的味道。
他还是什么都问不出口,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待在那令人窒息的情绪里。
柏渔又喝了一小口,感受着那点微弱的酒精在身体里慢慢扩散,带来一丝奇异的放松感。
而陈默,自始至终,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只是沉默地喝着酒。
这种无声的陪伴,对于此刻的柏渔来说,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慰藉。
柏渔牢记着上次醉酒后那惨不忍睹的社死经历,这次只敢小口小口地抿着杯里的啤酒,大部分时间只是捧着杯子,感受着那点微弱的酒精带来的、虚假的放松感。
然而,他对面的陈默,却像是完全换了个人。
他喝酒的方式近乎沉默的豪饮,一杯接着一杯,速度不快,但极其持续,中间几乎没有停顿。那双总是冰冷锐利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霾,失去了焦点,只是空洞地望着窗外某处,看向某个遥不可及又令人痛苦的地方。
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在酒精的催化下,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凝结成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压抑。那不是烦躁,柏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巨大的悲伤和痛苦。
程居敬的追求,会让陈默难过到需要借酒消愁的地步吗?
柏渔心里充满了疑惑和不安。他看着陈默面前空掉的杯子越来越多,看着他冷白的皮肤渐渐染上不正常的红晕,看着他撑在桌上的手臂开始微微发抖……
“陈、陈默……”柏渔终于忍不住,小声地、带着担忧开口,“别、别喝了吧……你、你喝太多了……”
陈默像是没听见,依旧伸手去拿下一杯。他的动作已经明显有些迟缓和不稳。
柏渔鼓起勇气,伸手轻轻按住了他要去拿杯子的手腕。触手一片滚烫。
陈默的动作顿住了。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蒙着醉意的、泛红的眼睛聚焦了好一会儿,才似乎认出眼前的人是柏渔。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苦涩的笑容,声音沙哑得厉害:“……别管我。”
说完,他甩开柏渔的手,执拗地拿起酒杯,又是一大口灌了下去。酒液甚至从他嘴角溢出来一些,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滑落,显得格外狼狈。
柏渔的心揪紧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陈默,脆弱,失控,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开来。他不敢再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心里焦急万分。
终于,在又一杯酒见底后,陈默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手里的空杯脱手落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试图用手撑住桌子站起来,却徒劳无功,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直直地向前倒去——
“陈默!”柏渔惊呼一声,慌忙起身想去扶他。
但陈默比他高大结实得多,又完全醉得不省人事,沉重的身躯根本不是柏渔能支撑得住的。柏渔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只能勉强减缓他倒下的趋势,最终两人还是一起跌坐回了卡座上。
陈默彻底失去了意识,头无力地靠在柏渔瘦弱的肩膀上,呼吸沉重,浑身滚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
“怎么办……怎么办……”柏渔急得眼圈都红了,声音带上了哭腔。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林薇和张茜,赶紧拿出手机打电话求助。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有些嘈杂。
“喂?柏渔?怎么啦?”林薇的声音传来。
“林、林薇!不好了!陈默他、他喝醉了……我、我扶不动他……你们能、能来帮帮忙吗?”柏渔语无伦次地求助。
“啊?!陈默喝醉了?!”林薇的声音充满了震惊,但随即为难道,“可是……我们现在在校外做兼职呢!一时半会儿根本回不去啊!张茜也在忙!怎么办啊?”
柏渔的心沉了下去。
挂了电话,他看着怀里醉死过去的陈默,绝望感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翻着通讯录,手指滑过那个备注为【Lu】的名字时,猛地顿住。
找陆教授?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狠狠否决了。不行!绝对不行!先不说教授会不会来,就算来了……看到他和陈默这副样子,尤其是陈默……他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可是……还能找谁?
柏渔的目光在通讯录里焦急地扫过,最终,停留在了那个今天刚存下的、名字后面还跟着个篮球emoji的号码上。
程居敬。
只有他了。
柏渔的手指颤抖着,悬在那个名字上方,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找程居敬?陈默知道了肯定会杀了他的!陈默那么讨厌他,如果醒来发现是程居敬把他弄回去的……
可是……不找他,还能找谁?难道要让陈默一直坐在这里吗?
看着陈默因为醉酒而痛苦蹙起的眉头,柏渔最终还是咬紧了牙关,闭上眼睛,狠心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迅速接起,程居敬那充满活力的声音传来:“喂?柏渔同学?这么快就想通要帮我啦?”
“程、程居敬……”柏渔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慌乱,“你、你能不能……来、来后巷的清吧一趟……陈默他、他喝醉了……我、我一个人弄不动他……”
电话那头的程居敬显然愣住了,足足沉默了两秒,随即声音瞬间变得严肃和急切:“什么?!他喝醉了?在哪家清吧?具体位置!我马上到!”
柏渔赶紧报了店名和位置。
“等着!五分钟!不!三分钟!”程居敬吼完,直接挂了电话。
柏渔握着发烫的手机,看着怀里毫无知觉的陈默,心里充满了负罪感和恐惧。
完了……这次,真的要把陈默得罪死了……
但眼下,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只能祈祷,程居敬的速度,能比他想象中的更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