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窖残简·逆声录》宸歆瀛

5、第四章 凤曜楼观棋待晓

　　第四章凤曜楼观棋待晓

　　青穹·玉璃踏着阶下薄霜往前走，狐皮大氅下绛霞朱红的裙摆扫过凝结的霜花，簌簌落了一地细碎的白。到了永祥宫的岔道口，引路的宫灯明明该往左侧朱红宫墙内拐，她却脚步未顿，兀自径直朝着更深的宫苑走去。苏穆拉及身后的随从始终垂着头，一味的跟着走。

　　宫墙的轮廓在夜色里渐次拔高，飞檐翘角如蛰伏的巨兽，棱角分明。漏夜出行本就未备撵轿，一行人踩着寂静的甬道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最终停在凤曜御极楼下。

　　青穹·玉璃拾级而上，裙摆扫过青灰砖石，沉钝的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清透，顺着脚下的砖石在楼里荡开幽渺的回音。随着登高，风势渐烈，藕荷色的袖管被风鼓得猎猎作响，浅金绣纹在动作间流转微光。

　　登上楼顶，石栏壁笔直耸立，透着岁月的厚重。她凭栏而立，手抚上石质扶手，粗粝的纹路硌着指腹，凉意顺着血脉瞬间漫至心口。风裹着霜气迎面扑来，吹得鬓边的碎发贴在颊侧，她微微敛眸，睫毛轻颤着避开寒气，抬手拢了拢领口的衣襟，指尖掠过衣襟上的盘扣，动作利落而端庄。

　　她的目光越过层层宫阙，精准地落在不远处的沧宁宫东煦殿，此刻它还是一团昏黄的光晕若隐若现的浸在墨色里。

　　她眺望着，等待着，直到天色将明未明，晨光漫散，墨色逐渐褪去，天边的云层后仿佛有一道鱼肚白正要缓缓晕开，殿宇、宫道、树木的轮廓都在明暗交织间渐渐的清晰了起来。终于，一行人出现在通往沧宁宫的甬道上。

　　虽然天还没有完全亮，但微弱的晨光混着宫灯的昏黄，已足够让青穹·玉璃清楚的看到被簇拥的是已经剃发改装的鸿晟慈。

　　他大半个头皮剃得青亮，在熹微晨光中泛着冷光，与石青色盘领长袍相映，衬得像玉一样。胡须也已剃得干净，一改前些时日的沧桑消颓模样，正步履谦卑地走向沧宁宫。

　　青穹·玉璃目光锐利，像盯着落入陷阱的猎物一般。直盯着东煦殿的朱门开合两次，鸿晟慈入殿。殿门合上的瞬间，青穹·玉璃抬手拢了拢衣领，头顶上檐角的铜铃随风响，像是在倒数着。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东煦殿的侧门开了，只见一位身着靛蓝内侍服的人快步走出，脚步匆匆的离去，是沧溟汗身边的传宣涓人李顺。不多时李顺又折返了回来，身后跟着个身着石青官袍的人，正是那位自老汗王时便与兄长一同投效大沧，如今正得沧溟汗倚重的谋臣樊温升。二人脚步轻快，一前一后进殿。

　　又过了片刻，东煦殿的门再次推开，樊温升与鸿晟慈一同退了出来。待殿门合上，二人转身并肩走着，虽隔着数十引的距离，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见樊温升不时侧头，脚步雀跃，不断热络的挨向鸿晟慈，鸿晟慈亦配合着微微点头，便知这事已成。

　　青穹·玉璃嘴角挑起一抹微笑，随即转身下楼。此刻风势已缓，不再似登高时那般凛冽，衣裙随着脚步轻盈的摇晃，晨光笼着她周身泛着银光。行至楼下，晨光已漫过宫墙，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晨光铺就在宫道上，霜华尽融，湿冷的空气里裹着草木的微腥。

　　到了沧宁宫东煦殿门口，通传过后，门吱呀的开了，一股温暖的香气扑面而来。出来的却不是传她入内的涓侍，而是雍容华贵的大妃娘娘。

　　青穹·玉璃立即向大妃娘娘行礼，“玉儿这事儿办得实在漂亮” 大妃边说着边走上前，伸手将她扶起，顺手把自己手里的暖炉塞到了青穹·玉璃的怀里，玉盘一般的面庞满带着笑意，语气温暖又祥和，满带着赞许：“这事亏你连日奔波又有这般玲珑心思，办的格外好，大汗很是赞许。只是大汗现下很是疲惫，已经歇下了，这便当你已经见过大汗与本宫了。想必你也是累极了，快回永祥宫歇着吧，今日的晨昏定省便免了。”

　　青穹·玉璃屈膝行礼谢恩，声音带着细小的倦意：“多谢大汗和娘娘体恤。玉儿很关切大汗的身体，劳烦您代为转告玉儿的问候。” 她目光低垂，恭顺温和。

　　“好，去吧。”大妃回应她。

　　青穹·玉璃随即离开了沧宁宫。刚出沧宁宫，青穹·玉璃顿步、抬手掩嘴，苏穆拉见状忙低头附耳过去。青穹·玉璃对苏穆拉低声吩咐：“去传信给我哥哥，找人把鸿晟慈的家眷接过来。”

　　“是”苏穆拉躬身应下，快步离去。

　　青穹·玉璃继续走在回永祥宫的路上，嘴里挑起一抹小胜的微笑，心里想：“做戏得做全套，但，不见兔子不撒鹰。”

　　天已越来越亮，晨光泄在宫墙上洒上了一层温暖的金黄，砖缝里的薄霜变成湿漉漉的水渍。一夜未眠，她的眼底深处藏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但此刻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不由得脚步轻快，身上的佩环飘带也随之轻盈雀跃。

　　永祥宫的宫门在望，守门的侍卫无声地行礼。一进宫门，候在廊下的侍女默默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暖炉，轻解狐皮大氅的系带，另一名侍女顺势捧上她的手肘，扶她入内。屋里暖烘烘的，淡淡的笑兰香在空气中萦绕。

　　青穹·玉璃在紫檀木扶手椅上刚一落座，整个屋子便活了起来，人头攒动，衣裤的摩擦窸窸嗖嗖，下人们开始无声的忙碌。侍女们步履轻疾如蝶，往来有序却不闻半分喧哗：三个侍女捧着铜盆、漱盂围上前侍候她漱口、净手，银质漱勺盛着温盐水，细白绢帕浸过热水，净手的铜盆边沿凝着薄露；还一个身着淡青色衣裙的侍女立于桌前，目光清亮，对着络绎而入的涓人微微颔首，指挥那些捧着早膳的内侍将餐具和食物依序摆放，青瓷碗碟衬着描金纹饰，在明亮的厅堂里泛着温润的光。

　　在她漱口净手的当口，一位早立于一旁的嫫嫫躬身垂手上前，禀报九嗣郎景渊昨夜的睡眠与今晨的饮食，不过是一些嗣郎睡得安稳、早膳进得香的寻常报备，却也透着极致的细致妥帖。

　　那嫫嫫殷勤道：“禀娘娘，嗣郎爷昨夜一夜都睡得十分踏实，未曾起夜。今晨早膳进了牛乳面茶半盏、山药南瓜泥一勺、枣泥奶糕和软皮小蒸包各一个，都吃得香甜。现下小涓人魏十三正伴着爷听启蒙先生的授课，今日仍是识物，奴婢见又新搬了几样日常、祭祀器物和花鸟鱼虫图谱来。”

　　“好”青穹·玉璃简单应了句，淡淡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便转向桌上已排布好早膳。方才指挥摆放的侍女连忙上前布菜，顺着穆妃娘娘的目光，银箸轻巧地夹起一块奶糕，放在她面前的白瓷碟中。

　　一夜未眠，又走了那么多路，还在凤曜御极楼上站了那么久，登楼候晓的风寒与筹谋的倦意缠在一起，此时的青穹·玉璃实在没什么胃口，只略略浅尝了两口，便起身向内殿走去。侍女们遂默契地退让开，引着她往内殿去。

　　晨曦透牖而入，在描金雕花的梳妆台上洒下斑驳光影。青穹·玉璃在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镜中的自己，眼下着淡淡的青黛，连日的筹谋与周旋真是让人身心俱疲。侍女们上前熟练的卸下她的妆面，拔下赤金缠枝莲钗，卸下鬓边珠翠，乌黑的发髻缓缓散开，如流云垂落肩头。每一道程序都熟练而轻柔，如同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

　　继而褪去藕荷色平袖对襟褂与绛霞朱红的马蹄袖长裙，换上柔软的素色寝衣，衣料轻贴肌肤，带着阳光晒过的芳香和暖意。而后她倒在床上，头刚沾枕头便沉沉睡去。

　　日子如流水，悄无声息地漫过朱红宫墙，既带着日复一日的规整，又在时光深处埋藏着不易察觉的变迁。沧溟汗改称皇帝，鸿晟慈得沧溟汗重用，日日身着石青官袍的身影频繁出现在大汗的朝堂之上和沧宁宫之中。他推行的新政如春雨润物，渐次铺展：整顿吏治、厘清赋税，连宫闱之内都沾了新政的余泽，一众妻妾的等级界限被清晰划定，昔日的大妃娘娘，如今已遵新政册立为皇后，凤冠黄袍加身，双耳坠东珠，金约领约缀珠翠，凤仪天成，执掌中宫凤印，殿宇门前的宫灯都换了鎏金纹样，尽显母仪天下的皇家威仪。

　　循着新政，论地位品级，穆妃恰好称号未变，居所亦未迁。

　　永祥宫里，午后的光景暖洋洋的，蔷薇攀着朱墙绽得正好，粉白嫣红的花瓣。青穹·玉璃斜倚在临水的美人靠上，身下铺着的是柔软的鹅绒羽垫，慵懒的望着廊外的一池碧水泛着粼粼波光，锦鲤摆尾时搅碎满池晴影，荷叶刚舒展开嫩碧的卷边，沾着晶莹的露珠，风过处，露珠滚落水面，溅起一圈圈浅淡的涟漪。远处的殿宇飞檐翘角，覆着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射出金红交错的光，与天边的流云相映，恍若画境。

　　苏穆拉捧着一盏新沏的绿雪芽，轻步上前，茶盏是粉青哥釉，釉面凝润，银丝牵络，蜿蜒若冰面初绽。掀开茶盖，杯内的金丝铁线随光影灵动流转，袅袅茶香混着廊下蔷薇的甜香，漫入鼻尖。“主子，尝尝这新采的茶，焙得刚好。前日里鸿大人进献的。” 苏穆拉的声音轻柔，似怕惊扰了这美妙画境及画中美人。

　　青穹·玉璃接过茶盏，浅啜一口，清冽的茶香顺着喉间漫开。她微微眯起眼，暖融融的日光洒在身上，檐角铜铃随风轻响，叮咚；池中锦鲤时而跃水，扑通；耳畔还时而掠过几声燕鸣，一切岁月静好，一片祥和。

　　突然，一串紧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永祥宫苑内的静谧，苏穆拉遂着声音抬头望去。

　　——第四章·终——

　　环控主机「黯岚」：本章实时追加语义偏移项3；新增已写入「蒙太奇密钥池」，版本号自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