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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何生?何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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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起这一话题的原因,是一个人的离世。
那个头发硬,鬓毛多,又胖,又壮,像大肉熊的人死了。
为了救一个少妇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着火,房子要塌了,那对母子还没逃出来,他冲进去,抢救,房梁砸到脊背上,临死前护住了那对母子。
这事发生在梦溪留下我后的第三个年节前,她回前六个月里。
明荷很伤心,哭了很久。
活得久的人永远逃不过一个宿命,看着相识的人一个个离去,最后只剩下一堆堆坟头。
她带我去上香,我盯着涂了黄漆的棺材,里面放着逝者遗体,怔怔地思考:“死亡”为何意?
“死”字意为:生命终止,后引申为无生命的、难活的、不活动的、行不通的、拼命的、不顾一切的等义。
“亡”字意为:逃跑,消失;没有。
这个曾经与我们插曲儿打浑的人再也不会醒来了,他的身体会腐烂,会坏掉,会被微生物分解,回归大自然。
就像那群“白大褂”。
坏掉了,再也不会醒来。
可,为什么我能醒来?
我到底算什么?
人?鬼?精怪?
死是什么?生是什么?
连书本里都没有答案。
人类明明每时每刻都在接受生死轮回,可却都闭口不谈。
每日为自定义的概念物(如钱、权、事业……)奔波忙碌,毫无意义。
可谁要是放弃无聊的瞎忙活,不再理会衣食是华丽是简陋,又会被芸芸大众当成疯子。
真是奇怪。
生与死的边界,存在吗?由什么定义呢?
什么东西算活着?什么东西算死了?
这些永恒级的疑难,即使我每天盯着树叶看,也想不出来所以然。
那我是什么呢?
我现在算是死了还是活着?
有一颗,不会停跳的心脏,嗯,还有一个没变质的大脑。
其他的地方都被切开过,都是更迭几十代的新组织。
只有我会这样吗?别的相似生物也会这样吗?
我做了一个实验。
害死了一个人。
我拽着曦晨和另一个身高和我差不多的男孩,跳进了深不见底的湖泊里。
我自然死不了,曦晨命大,福大,很幸运的躲过了一劫,被渔人捞了起来。而另外一个孩子,溺死了。
这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简单的“小游戏”。
而对于叶曦晨和另外一个孩子,则是死亡的哀悼。
我用“想看半夜湖上捕鱼”的理由,“骗”他俩和我躲在渔船甲板下,等到船开到湖中心,问他们愿不愿意陪我做个“游戏”,从船上跳下去。
他们不愿意,我拉着他们跳了下去。
我不懂“欺骗”,也不懂“游戏”,我什么都不懂。
还没有正确的生命认知和人类情感。
我想问他们溺水后的感受,我想知道,“死亡”,是什么?
这个“游戏”对于我来说已经不新鲜了,而他们是第一次。
我不觉得他们会像“白大褂”们和那个壮如熊的汉子一样,会再也醒不来。
因为他们和我差不多高,和我是一个品种。
可再睁眼,另一个男孩脸色青紫,腹部肿大,已无呼吸;曦晨也是……快死掉的样子……
上岸了,天大白,一对男女抱着男孩儿哀嚎,我和曦晨被送到药堂。
我怔忡地看着那对男女,空白一片。
我不知道亲友离世的哀伤何等痛煞人。
我什么都都不懂。
可笑至极!
无知之恶是最…………
作恶之人懵懂无知,根本不明白他在做何等恶魔行径。根本不明白要承担何种后果。
他们两个也要离开我吗?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是不是啊!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不明白生死,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一个人!我不想一个做这些痛苦的没有意义的“游戏”!
为什么我和其他人不一样呢!
为什么!
为什么我没事!
为什么我要承受一遍又一遍成千上万的苦楚!
为何我身边无人相陪!
为何我不在外面长大!为何我懵懂得连个婴儿都不如!
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甚至连哭都不会!
曦月在药堂躺了半月,另一个男孩儿赶在年前下葬了。
好好的一个大年夜,再也没有前几年的欢闹喧嚣。
冰冷无声。
错了!
一切全错了!
我太清楚面对冰凉的躯壳无济于事的绝望了!
我曾经和一堆尸体共处一室几月,甚至几年!我太清楚了!
死亡,是生命灵魂的永久离开,不容抗拒,不容改变。
留下一躯会腐烂的空壳,回归自然。
这就是死亡。
你以为我想明白就会变成“好孩子”吗?
明白死亡就能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游戏”是什么了。
死亡!
大小“游戏”至少上万了。我游走于生死之间至少上万次!!!
凭什么呢?
绝望和痛苦只会滋长出更邪恶的思想。
为有了极深情感联系的人要离开而绝望,为害死他们和自己身上所发生的……而痛苦。
你们认为…………我会变成“正常孩子”吗?即使……即使是伪装,我能装好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可能吗!
我可能吗!!!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我宁愿不被捡回来!我宁愿继续当个没感情没羁绊的实验品!
我宁愿没有体验过亲情友情温情真情!我宁愿永远留在空白的实验室里腐烂发霉!
这样我永远都不会痛了。
永远都不会了。
为什么是我呢?
为什么要让我明白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呢?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
无解。
村西有只通体雪白的大猫,皮毛顺滑,蓝宝石眼睛,粉色小软爪,特别可爱。
软软乎乎的,每天就在墙头上找个有太阳的地方,窝起来睡觉。
睡成了奶团子,奶呼呼的,粉灰色的小鼻尖一耸一耸,好软,好可爱。
让人忍不住去摸两把,逗一逗。
可我把它杀了。
虐杀。
那家伙平时被人逗惯了,我逮走它时,还傻乎乎得以为有好吃的。
我先拧断了它的四肢,免得它乱动抓伤了我;再挖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让它看着自己补开膛破肚…………
有的人生来就是畜牲,我恐怕连畜牲都不如吧。
直到我把皮毛完整剥下前它都是有意识的。
它一直都在喵喵叫………
我故意的…………
这次,不是无知下犯得罪恶,而是明知,故犯。
我知道这只猫会死,也享受着它生命被剥夺时的漫长时光。
原来正常的生物会痛,会死。
而我却经历了成千上万次被剖开,再缝起来的过程。
而且回回是有意识的,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皮肤被划开,五脏六腑被掏出来。
这只猫,为什么一次就死了呢?
为什么不能多受几次呢???
我非常享受它喵喵呼叫;享受漫天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我非常享受剥夺一个生命的快感。
我知道它会死,我就想亲眼见证着它的死亡。
主宰生命的感觉太爽了!
我的愤怒、与痛苦、还有恶毒,有了发泄的地方。
我后来还把完整的猫咪头、眼睛和皮毛放回,原来它睡得那个墙头上。
养它的那个中年大婶见了空荡的眼眶子,一旁的蓝宝石眼睛,还有顺滑油亮的皮毛,吓得当场就晕了。
我躲在草丛里看,看到她那个反应,心满意足,高兴至极。
完美符合我需求。
一只猫,一只动物,都得到关爱。一只猫都要得到关心、照顾、呵护!
为什么这个世界,永远都这么离奇呢?
为什么我,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要被千刀万剐,从来没被关心过疼不疼!从来没被人照顾过!呵护过!
为什么!
为什么一只猫都能得到!我却得不到!
把美好纯洁柔软弱小的生物毁灭掉,然后再看着与他们有感情的生物痛苦,真是件美妙的事啊!
这是人类的本能。
不要说你没有,这是潜藏在人类基因里的毁灭欲望,与疯狂。
你只是没有做而已。
就比如人类总是喜欢看悲剧故事:
屈子才调世无伦,可惜美人(君王)信奸佞,国破山亡,抱石投江;
霸王意气尽,四面楚歌,虞姬舞剑死相随,垓下自刎不肯过江东;
贵妃一笑荔枝来,转眼马嵬坡下冤魂归;
宋老鞠躬尽瘁为国死,敌不过君主算计,一族百人斩,一人孤苦一人去;(仅限个人观点)
人类总喜欢看英雄迟暮,红颜薄命;戏文里都是这类的。
…………
也有可能只有我一人心理阴暗至极,才会这样想。
虐猫是不对的。所有残害生命,以发泄情绪、控制生死当主宰者、娱乐……,都是不对的。
除了蚊子。
每个生命都是应该被尊重。他们既然存在了,就有好好生活的权利。
可,那时实在是不懂。
来年春,草长莺飞,梦溪带着一身伤回来了。
后脑上伤得最重,缝了八针。
曦晨能下床了,可也只能站一会儿,时间多了就会头晕。
我一直躲着他们,放假一个人睡在草垛上。
村里人说了各种难听的话。学堂里的人也不和我亲近了,见了我就躲。明荷姐得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病号,没空管我。
每天在食堂里吃上口,一个人找地儿发呆,生气,搞破坏。
她把自己赌来的所有积蓄都给了张大婶,叫她帮忙每天做菜,炖鸡汤。
她做的菜口味儿太重了,辣油咸三样全占了。
她拉我回去过几次,我都挣开跑了。
我回去要干什么?
我是魔鬼啊!我根本控制不住心里的怨恨和愤怒。我根本控制不住!!!
根本控制不住!!!
她为什么要带我回来呢?
她凭什么高高在上,以拯救者的身份出现?
那我所遭受的苦楚算什么!
凭什么她,还有外面的人,可以衣冠楚楚,稳定安全?
她白衣飘飘,轻飘飘地便能带我离开?
给一个从未见过阳光的人一缕明亮,还要告诉他,阴暗与光明的区别,只会让这个人感到无边痛苦和极端愤怒。
这股怒火只会反噬到告诉他真相,给予他一缕光亮的人身上。
怨毒与怒火足够把她烧成灰烬了。
春寒料峭的一个深夜,我悄悄潜回屋。
黑漆漆的,天上只有一牙月钩,一派寂寥。
她躺在正卧的单人床上,睡容平稳和缓安宁,就跟那只睡傻了的奶团子一样。
软软乎乎的。
她本来就是性子特别软的人。
我拿了一个棉花枕头,朝她的正脸上死死压下去。
因为缺氧,她很快就开始扑腾。
她那状况不对,人根本没醒,全是本能在自救,手脚软得像棉花。
动作幅度越来越小。
眼前光影一晃,脑袋被摁在地砖上。
她醒了!
还反手把我制住了。
我甚至都没看清过程。
我试图挣扎,可惜没用,这个姿势已经把我锁死了。
我心一横,腰集中全身的力劲扭错开压制,压制错开一瞬,左脚斜踹上去。
应该踹到了腰侧或腹部,很软,几乎没有硬块。
随后几秒,背后传来硬物撞到木板上的声音。而我已经逃出院门,奔向茫茫夜色中。等屋里灯盏亮起时,我已不知所踪。
第二天光线充足,左脚鞋上的布有大片红褐的血迹。
昨夜应该踹到伤口上了。
那道口子怕是深得可见内脏了。不然不会一踹便裂,还流了这么多血。
我干脆连学堂都不去了,整日隐逸在树林里,靠打鸟猎兔采野果野菜为生,日子过得也是逍遥自在。
山林里全是鸟虫鱼兽,没人烟,顶多十天半个月有几个逮兔逮野猪的猎户。
你以为我不再干伤天害理之事吗?
笑话!心中怨气不解,何谈停止之说。只要能让我心里好受些,何事不可干?
嗯……我那时连何为伤天害理都不清楚。
那些抓来的小兽,都被我“收拾”一番才用火烤了吃掉。
不要说我残暴噬血,神经病施虐狂猪狗不如,我只是把我玩过的“游戏”在它们身上试了试而已。
我不过是想让别的生物也试试,能不能承得住我的苦楚,我的遭遇。
转眼夏末,一日清晨,我刚设陷阱逮了只大兔子,野兔子剖起来不如小猫,想了想,先关起来。
实在心痒,下山摸了一猎户家的一窝刚出生的小奶狗。
软软乎乎的,连眼睛都没睁开,只会奶声奶气地“汪汪”叫,它们甚至连“汪汪”的声调都不对,有时叫声像小猫,小羊。
第二天下午,天阴黑昏暗,雷鸣阵阵。正是解剖的好时段儿。
因为下暴雨后,血迹都能冲干净,省得我洗了。
一切就绪,我正要剖开一只小黄狗狗的小肚子时,耳后一哨风萧。
有人!
可已慢了,下一秒我的小刀便被拽走,以一道极优美华丽的弧线飞入丛林深影中。
与此同时,右脸实实在在挨了一巴掌,力道之大,震得耳鸣阵阵,头晕眼花。
“够了。”
“凭什么呢?”
我捂着脸低头说。
“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们可以无忧无虑,可以兄弟姐妹相亲相爱,有父母照料呵护?”
“凭什么你可以白衣飘飘!带走我!教我一堆狗屁不通的人类东西!”
“凭什么你认为我需要来到人类社会!凭什么你认为我需要你们!”
“我宁愿一辈子都和那群“白大褂”待在一起!也不想遇到你!”
“说完了吗?”
我盯着她的脸看。淡漠,也可以叫面无表情,面瘫。
“那些人该死,你已经报复回去了。”
“过去的事已经发生了,即使再怨再恨也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只会伤己心神。”
“放下了,好不好,你这样作天作地害人害己,和自己殴气,可以让你忘掉这四年半来的经历感受吗?可以让你回到懵懂无知的状态吗?”
“我宁愿什么都感受不到!也不想像现在这样!”
我想走,她拦着,我拳脚相加,她不为所动。
“明白后很痛苦,可那些美好的感觉是假的吗?”
“放自己一马吧。你的路还很长,你非要把自己锁在痛苦里一辈子吗?怨恨所有没受过这种罪的人吗?”
“你的路很长,你想余下的时光全困在那群疯子对你的所作所为里吗?”
“放过自己吧,你的路还很长很长,那些不过冰山一角,剩下日子里有我们,剩下的日子里不会再有那些了。”
“人生有千百般姿态,人世有千百般滋味,有大好河川,有至情至性,试一试,好不好?”
“放过自己,好不好?余下的日子不要困在那些痛苦里了。”
我边打边失声大哭,大雨倾盆而至。
“为什么是我!”
“我不乖吗?”
“为什么偏偏是我?”
“这些遭遇不应该出现在你身上,是我的失职。”
“什么才算活着?我是活人还是死人?”
“吃莲藕时藕会拉丝,稻苗熟透会有香味,过年人们围着篝火说话跳舞很热闹,听无聊的课会睡觉。这就是活着。”
在漫天大雨里,我学会了大哭一场。
打累了,实在打不动了。
我被拥在怀里,嚎啕大哭。
等我终于止住了哭,已近黄昏。
雨还在下,不过转小了,淅淅沥沥,如泣如诉。太阳出来了一半儿,阳光雨。
“回家吧。换身干衣服。”
我肿着眼睛,点点头。
她起身割开绑兔子的草绳,放走了它。又抱起一窝湿透了的小狗,郑重其事地教育我:
“有一事当牢记,不可伤害无辜生命。”
“不论动物,植物,精灵,人类。都不可以。”
“这是底线。”
“你现在可能还不能理解全部,但我必须要说。”
“每条生命,都享有好好生活的权利。每条生命都值得被珍重。这是最基本的底线。”
“你不知道,不能理解,可逝去的生命不会因为无知而逆转,过错不会因为无知而不用承担后果。”
“你必须为自己的过错承担后果,这也是底线。”
作者不是变态!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作者不是变态!
作者不是变态!作者从小到大从没碰过毛绒绒!我妈非常厌恶带毛儿的生物,除了鱼我就没养过其他动物了。
为什么没人看?
算了吧,我写得高兴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