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忘记》生亦何所悲

18、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生命之重，重过千山。
　　生命之轻，轻过鸿毛。
　　生命的意义不在于他是谁？为世上留下了多少财富（金钱，文化，权力……），而在于其本身。
　　生命本身。
　　一条生命很轻，□□太脆弱了，随时随地都可能消逝了。一场大病，一次天灾，一个人祸……
　　悄无声息，随时随地。
　　一条生命很重，与逝者产生了情感联接的生命会痛苦，会思念，会牵挂。会惋惜。它/他/她所有的美好与痛苦都会戛然而止。
　　对一个为己所念残害生命的生命最重的惩罚，不光在□□上，还有在心灵上。
　　教会他共情能力，让他深入到受难者亲人身畔，知其生平。
　　感其所感，知其所知。
　　让他知道知道自己犯了多可怕的罪。
　　让一个本来有着美好生活的人没了未来；让他的亲人陷于直到生命终止才能结束的哀伤。
　　当意识到我行为的可怕和罪孽后，我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只能用忏悔和到死亡才能停止的痛苦来……，
　　没有用，无论我变成什么样都换不回那几条鲜活的生命。
　　我除了忓悔，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
　　祈求死者父母的原谅？
　　我自己都原谅不了自己。
　　而他们比我痛千倍，万倍。原谅？怎么可能？？？
　　用村里人的话说：“这完全就是造孽啊。”
　　偏偏是无知。
　　偏偏凶手有良心。
　　恨，一命抵一命，又不值得。死了也换不回他们的孩子。
　　杀人者，与受害者家属，这辈子都逃不过杀人带来的残忍。
　　逃不过的……

　　他们一年后搬走了。
　　远离我及孩子生活过的熟悉环境，对疗愈伤痛是有必要的。
　　也许他们能埋藏过去，重新生活。
　　也许不能。
　　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我们的寿命本就不齐平。
　　凡人至多百年，我和其他精怪一样命长且长势缓慢。
　　修仙者可多活几百年，不过至多活到六七百岁到顶了。
　　古代的君王羡长生，那是建立在大权在握，稳坐江山，挥手百乃大军，珠宝绫罗佣人嫔妃在侧，吃穿不愁的完美情况下。
　　于我而言，长生简直就是诅咒。
　　常人只用看一遍浮生，而我得被过往折磨着，无望地过下去。
　　再苦也苦不过人间事。
　　人类简直是魔鬼。
　　我把那只猫好好葬了。
　　我把残害过的生命都好好葬了，立了坟头。
　　曦晨能去学堂了，梦溪的伤好得很慢，这可能和她总是偷偷把鸡汤塞给我有关系。
　　她还是忙得起飞，各种文件流水一样送来，流水一样送出去。
　　晚上人都睡了，她还盯着地图研究。
　　她回来后，饮食可谓是寡淡之至。
　　水煮青菜，挂面，面汤，米粥。偶尔懒得煮面，买点馒头维持生命体征。
　　我们三人住校，在食堂里解决三餐。
　　放假后，她吃她的，我们吃我们的。
　　明荷姐买了盐，叫她煮菜时放上点儿，一袋盐吃了大半年，和买回来时相差无几。
　　曦晨不和我说话。明荷姐心思在梦溪身上，变得沉稳许多，话也变少了。
　　我整日噩梦连连，哈，只有做了恶事的人才会做噩梦吧。
　　醒来，睡不着了。
　　睡不着，我就到那些小动物的坟头游荡。直到第二天上学。
　　那时学堂管得不严，深夜很容易就逃出去了。
　　一回又睡不着了，我又躲出去，坐在坟头前，什么都不干，发呆。
　　“睡不着？”
　　背后突然飘来梦溪清淡的嗓音。
　　吓人！
　　她的声音总是清清淡淡，尾音带着点儿软。
　　和鬼魂轻悠的形象完全贴合。
　　再加上孤零零的几座坟头，黑不见五指、野草风荡、月钩细长，完全就是“女鬼惊魂”。
　　“吃饭了吗？”
　　“啊？”
　　“回家吃一口吧，秋天了，外面风挺大的。”
　　家里只有挂面，她煮了一碗，雪白的面上搭了几根绿莹莹的青菜。
　　她拿了几个玻璃瓶放桌上，“酱油，醋，香油。都倒一点。”
　　热气蒸腾，吃了一口面，眼睛糊得看不见了。
　　“热水。”
　　水壶哗啦倒水，陶瓷杯子咯噔放在桌上。
　　很暖和，暖和到不想动了。
　　吃完面，“太晚了，和我一起睡吧。”
　　棉被干净，带着阳光的焦味。枕头里填着沙粒一样的小豆子，沙沙作响，好舒服。
　　她躺在一旁，熄了油灯。
　　“你会唱童谣吗？书上说：做噩梦的小熊听了大熊的童谣便能安睡了，一夜好梦。”
　　“会一首。”
　　“月牙儿弯弯，风儿轻轻，快安睡～，小宝贝，快安睡～～，小宝贝。”
　　“夜幕己～低垂，窗前布～满云彩，陪你入睡”。
　　“快安睡，快安睡，小宝贝，小宝贝，夜幕已低垂，小宝贝，小宝贝，歌声催你入睡～。”
　　“月光撒满大地，风儿呼呼，云彩轻轻，小宝贝，小宝贝，歌声催你你入睡～。”
　　“快安睡，快安睡，我的～小宝贝………”
　　轻轻软软的嗓音，唱轻轻软软的摇篮曲，静谧平稳的呼吸，宁静而美好。
　　软绵绵的小猫卧在彩色毛线篮里，乐此不疲地追线头，蹦蹦跳跳间，啪一下踩翻了篮子，毛线缠了一身，喵呜喵呜地认错，蓝蓝的眼睛水汪汪。
　　喵呜一声梦醒了。
　　太阳高照，一夜好眠。
　　“洗手吃饭。”
　　“几点了？”
　　“中午12点，见你睡得香就没叫你，下午再去学堂。我和姜主任说过了。”
　　“以后睡不着回家吧，我给你煮面。”
　　米粥，馒头，青菜炒茄子，还有张大婶儿的鸡汤和炖排骨。
　　“鸡汤，排骨。”
　　鸡汤和炖排骨全被推到我碗前。
　　“你……伤挺重的，不吃这些有营养的怎么好？”
　　“明荷姐很担心你，……怕你出事…”
　　“不想吃，太油太腥了。”
　　“………”
　　“不要有心理负担，你不吃，我还得找别人分担。”
　　“………”
　　就吃那些蔬菜叶子能好吗！自己做的饭乱七八糟！炒菜连油都不放！不把自己弄死都算好的了！
　　她做的饭不难吃，能吃，但绝对算不上好吃。
　　搭配千奇百怪，就比如青菜炒茄子。
　　这两个上锅熟了得时间就不一样！
　　还有一次她把土豆，黄瓜，梨，（对！你没有听错！就是梨！）老得全是硬碴子的白菜绑子，还有面条，一整个姜，切片，稀里糊涂煮了一大锅，只倒了一小勺酱油，没人吃，一个人全吃完了。
　　反正她做的饭超乎常理，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
　　我和曦晨全靠明荷姐的厨艺活下来的。
　　下午，上学。
　　我总是跑回来，干脆跑校了。
　　她会唱得儿歌只有一首，于是，她买了本《儿歌大全》，晚上翻着书一首一首地换着唱。
　　她能按时陪我一起睡的次数很少，办公桌上的灯永远亮着，唱完儿歌哄我睡着，继续办公。
　　不过，有那束光在，能佑我一夜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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