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语摆摊记》依文

2、金丝熊

　　书语第二个遇到的熟人是曾在她店里打过工的兼职生，杨穗。

　　以前书语在城市繁华地带开过一家奶昔专卖店，那是专为减肥人士调配的，与近些年流行的奶茶大相径庭。订购奶昔的客户群体主要是中薪阶层，有一定的购买力，其中有因常年应酬而长出大肚腩的男士，也有易胖体质或者过劳肥的女士。

　　书语尽心尽力地服务他们，虽然最后往往不能成功帮他们减肥，但多少有点效果，鉴于她殷勤而谄媚，态度无可挑剔，基本没人会向她索赔，反而以回头客居多。

　　没想到时隔多年以后，书语会在这城市偏远地带见到杨穗——曾经那个工作不到一星期说不干就不干的女大学生。

　　那时杨穗走得太潇洒，连工钱都不要，离开以后就废话不多说，干脆利落地拉黑删除了她，从此再无联系，却不想在这里重遇。

　　书语通常摆到晚上十点收摊，而这时离她打道回府还有一小时。

　　杨穗穿着一身简约大方的职业装，化着精巧无暇的职业妆，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确认是她后秀眉微蹙，“陈书语？真的是你。”

　　虽然书语年岁和她相差无几，但书语高中毕业就出来闯社会了，资历保管比她老，加上曾是她的老板，彼此相对时，书语难免有点长辈的心态，只是听杨穗这略带嘲讽的语气，她很敏锐地察觉出杨穗对她的敌意。

　　书语笑一笑道：“好久不见了，穗穗。”

　　从前书语都是这么喊她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如果说杨穗以前就不喜欢听她这么喊她，那么此刻她可以说是相当反胃了。

　　杨穗是小县城出身，寒窗苦读才考上的名牌大学，自有一副清高脾气，她当初就看不起书语为了挣钱对那些肥胖人士连哄带骗，成本才十块钱的奶昔居然敢卖上百，还把效果吹得天花乱坠，结果不仅没收到过投诉或被举报，还挣得盆满钵满，富得流油。

　　杨穗打心底里痛恨这种钻营取巧，不诚信做买卖，偏偏还财源滚滚的人，尽管眼前的陈书语不再开奶昔专卖店了，而是像个收破烂的一样坐在路边摆摊，她依然忘不了曾经书语虚与委蛇的面孔。

　　于是她冷嘲道：“没想到还会再遇见你，可是你怎么在这摆摊？我以为你早就攀上个有钱的老板结婚生子，过上了富太太的生活。”
　　她极尽鄙夷的目光连垂落到收纳箱里都不愿意，只一味盯着书语。

　　书语脸色变了变：“事实证明你的以为是对我的误解，可你看错了我，却好像一点也不羞愧，反而挺小人得志的，难道你巴不得我过得不好，这样就可以贬低我来抬高身价？”

　　“你……”

　　杨穗惊呆了，她想不到仅有高中文凭的陈书语能说出这番话来。

　　书语直直望着她轮廓美丽却全无光彩的双眼，轻轻笑了笑：“如果我也误会了你，那我向你道歉好了。”

　　其实在书语的记忆里，她与杨穗之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人各有志而已。只是她受人所托，反正晚上也闲着没事干就出来摆个摊，怎么就“光荣”成为了别人耻笑的对象？

　　书语心中啧啧，这个拜高踩低的世界啊。

　　杨穗在风中凌乱了一会儿，她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话就被书语堵死了，以至于她只能另想说辞怼回去。
　　“虽然你风光不再了，但也没必要把自己搞得这么难堪吧？有手有脚的哪里不能找到一份相对体面的工作，总不会就因为你没上过大学，用人单位就连一点机会都不给你吧。”

　　她以为这样是踩住了书语的痛脚，说完就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神态，书语却只觉得大晚上的，这人是有多闲，下班了不赶紧回家休息，非在这跟她拌嘴。

　　书语故作不忿：“你这是职业歧视！”

　　杨穗神色一凝，她当然不肯承认，毕竟她骨子里是骄傲的。

　　书语却紧接着道：“我自食其力有什么不对？我又没去做违法乱纪的事也没在家啃老，怎么在学校的时候，老师没教过你劳动光荣？我看你这打扮，像是工作很体面的样子，在这站老半天了也不嫌累，肯定工作很轻松吧。你是做什么的，要不然说出来让我羡慕羡慕？”

　　杨穗立刻道：“我当然是在公司上班了，我毕业前就找好工作了，可能就是每个人的价值不同吧，劳动光荣是没错，但并不足以发家致富。”

　　书语扑哧一笑：“那么请问你是买车了还是买房了，存款达到七位数还是八位数了？”
　　她望着说不出话来的杨穗，“我记得你来我店里兼职那年，你是在读大三，现在七年的时间过去，你如果没读研的话，应该已经工作五年多了吧。”

　　书语想起曾经风靡全网的一段视频剪辑，故作好奇地问：“看你也不像花钱大手大脚的人，身上也没戴什么奢侈品，那——”

　　书语食指抵住下巴，歪了歪头，“十万块总该存够了吧？”

　　……

　　杨穗孤身一人在这座城市打拼并不容易，她的确勤俭节约，不怎么舍得花钱，可日常生活中有太多要花钱的地方了，不花在自己身上，也要花在别人身上以维护人际关系。她每个月还要往家里寄钱，哪里还能有存款。

　　她冷哼一声道：“起码我是在室内工作，不用风吹日晒，一年四季都有空调，更不用搬个小板凳坐大街上影响市容。”

　　书语目光中饱含同情：“你就这点本事？好像也不比我高贵。”
　　她无所谓地笑笑，“你有闲工夫站在这里阴阳怪气地挖苦我，还不如搞个副业多挣点生活费，我看你鞋子都脏了。”

　　杨穗猛地低头，果然看到自己的黑皮鞋鞋面上脏兮兮的，似乎是搭地铁的时候被踩了，她一时忘了擦去鞋印子。
　　反观陈书语的小白鞋却是干干净净的，虽然有些陈旧，显见得不是新买的，但洁白如雪，几乎没有污垢。

　　杨穗顿时觉得自己落入了下乘，她的工作和生活的确不如意，一身班味遮都遮不住，陈书语最擅长察言观色，怎么会看不出来。

　　不直言拆穿，不过是给她留面子罢了。

　　杨穗终于发觉自己像个小丑，一时之间无地自容，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书语心中叹息，她不由得想起那句话——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要是你对金丝熊不感兴趣的话，就麻烦别挡在这里，影响我做生意了。”

　　杨穗居然赌气丢下一句：“你的老鼠丑死了，才不会有人买！”随后疾步而去。

　　……鼠身攻击可还行。

　　书语赶紧摸摸小鼠们，“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你们都是最可爱的宝宝。”

　　然而杨穗的坏话偏偏兑现了，一连三天都没有人买她的鼠鼠，书语表示很心塞。

　　这晚，书语换了个人流量更大的地方摆摊，周围全是同行，有卖手工制品的，有卖小吃的，甚至有个也在卖仓鼠的。

　　为免同行相争，书语选了个离他最远的摊位，不过仅仅是路过时瞄了一眼，书语就确信他的那些鼠不是家养的。

　　——一个个小鼠还没满月就毛发枯糙，精神状态不佳；哪像她的鼠鼠，一个个油光水亮，活泼靓丽。

　　书语觉得简直没有可比性，可是再一想到她的鼠鼠们又乖又可爱，却销量惨淡，她就更郁闷了。

　　“陈书语！”

　　一声呐喊打乱了书语自我感伤的情绪，她循声望去，只见汤家奕大喇喇在她身边坐下，面前铺平一堆宠物用品，诸如猫砂、垫料和隧道等，底下垫了张旧旧的桌布。

　　书语诧异道：“你在这干嘛？”

　　“摆摊啊，很难看出来吗？”汤家奕笑嘻嘻道，“我找你老半天了，你怎么换地方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不是，你怎么也来摆摊了？”书语呼吸有点不顺，“你现在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怎么不能来摆摊了。”汤家奕拎起一袋猫砂，“我是开猫咖店的，这玩意多的是，拿来卖点省得积压在那。”

　　书语望向他其他的东西，“那这些鼠鼠用品是哪来的？”

　　“当然是我进货进来的了。”汤家奕放下猫砂，拿了个隧道放到书语的收纳箱里，“你看你的老鼠，多爱玩。”

　　鼠鼠们的确很爱钻来钻去的，再者有遮蔽的地方会比较有安全感，不消多久，鼠鼠们就都躲起来了。

　　书语霍然拿走隧道，鼠鼠们都吓懵了，一个个呆头呆脑地看着书语，仿佛是在问“什么情况，我玩具呢？”

　　书语有点想笑，她把隧道放回到汤家奕的摊子上。汤家奕观摩她神态，“我怎么觉得你有点不高兴？”
　　他凑近书语，笑眯眯道，“我又不是来跟你抢生意的，没准儿我还能帮你带生意呢。”

　　“少来。”书语别过头去。

　　“有个老同学陪你一起摆摊不好么，省得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汤家奕望着她的侧脸。

　　“用不着，没人陪我说话我就不能不说话么？又不是不能玩手机。”书语一点不领情。

　　“那你就当是我没人陪，我想有个人说说话好了。”汤家奕说得一点不走心。

　　书语懒得理他，正好有对情侣来看鼠，书语忙堆笑道，“波利金丝熊，都是家养的，很乖不咬人，要看看么？”

　　汤家奕立刻在旁附和：“帅哥，给女朋友买一只呗，保准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书语在心里给他翻了个白眼。

　　那个男生勾着女友的肩膀道：“老鼠有什么养的，走宝贝，我去前面给你买只猫玩。”

　　女生娇软地应了一声，两人扬长而去。

　　汤家奕等人走远才不屑道：“不买就不买，不带这么侮辱小鼠的。”他胳膊肘碰一碰书语，“你说是不？”

　　书语置若罔闻，心说这年头连个有常识的人都成稀缺物种了，明明是仓鼠，一个个全说是老鼠，她都听烦了。

　　书语拿起一只试图越狱的黑波利，近乎自言自语地低声道：“谁再敢说我这是老鼠，我就跟他拼了！”

　　结果她话音一落，一个身影就当空罩下。

　　书语不知怎么心里一跳，抬头望向来人，倏然间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

　　“陈书语。”他声音笃定，没有一丝疑问的语气，所以并不惊喜。

　　书语定定的说不出话来。

　　他却皱了皱眉，“你在卖老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