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语摆摊记》依文

3、收摊

　　书语手中的黑波利掉回了收纳箱里，她刚刚对自己许下的承诺恐怕无法兑现了。

　　汤家奕偏偏不开眼地回上一句：“什么老鼠啊，这是仓鼠的一种，叫做金丝熊，而且是长毛波利金丝熊。”

　　他却看也不看他，只牢牢盯着书语。

　　书语坐在一个小收纳箱上，时间长了腿都麻了，而眼前的人身形修长，离她又近，她不得不仰着头才能看清楚他的脸，只一会儿脖子就酸了。

　　可是更酸更麻的，却是她的双眼。

　　原来以为再也不会遇见的人，真的还有重逢的一天。

　　书语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再倒霉下去了，因为运气无论好坏，在达到一个小高峰以后，往往会开始滑向相反的方向。

　　其实这一刻，书语的第一反应是逃走，她想头也不回地逃走。可是她不能丢下鼠鼠们，她只好说：“嗯，你要买么？品相好的80一只，普通的60一只。”

　　汤家奕似乎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目光在她与来人之间逡巡，又在诡异的寂静中凑到书语耳边问：“这人谁啊，你认识？”

　　书语动了动唇：“不认识。”

　　他骤然蹲下来，直视书语眼眸：“你不认识我，不知道我是谁？”
　　他近乎咬牙切齿，那双明眸似火焰般震动而闪耀。

　　倏然，一阵风吹动书语的侧发，像记忆的湖面泛起涟漪。
　　书语却面无表情道：“你看起来很面生，我不记得了也很正常吧，毕竟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他深切的目光像囚笼一样困住了她，可真正困住的却似乎只有他自己。片刻后，他怒极反笑：“我叫乔诀，你要不再仔细想想。如果你能想起来的话，这些鼠总共多少钱，我全包了。”

　　书语默然了，她望着这个令她感到极为陌生的人，却分外清楚地记得他的名字。

　　乔诀。

　　仿佛在一个遥远的梦里，他曾出现过，千千万万次。
　　可书语不愿回忆，就像触发了某种自我保护的机制，她只是冷淡地说：“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乔诀反问。

　　“鼠鼠们现在还小，所以可以暂时放到一起。等长大了就要一鼠一笼，不然会打架的。而且它们需要足够的生活空间，笼子起码要60厘米长。”
　　书语问，“你确定要买十几个大笼子，养十几只鼠吗？”

　　乔诀笑颜变得有些嘲弄：“你担心的，只是这个？你怕我养不起？”

　　“不是。”书语否认。

　　乔诀眸光一动。

　　“我是怕你不会养。”书语诚恳道。

　　“……”

　　汤家奕本来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听到这句熟悉的话又好像入局了一样，他一头雾水地望向书语，心说她也太不会做生意了。

　　书语无限爱怜地望向鼠鼠们，并摸了摸其中一只稀有色——巧波利。
　　“如果你不打算好好对待它们的话，就还是不要买了。”

　　乔诀简直要气疯了，她这样的温存，竟是给了一群仓鼠，而从没有给过他。
　　可他面不改色道：“你刚刚说六到八十一只，这里有十一只，我给你一千，连带这两个小箱子一起给我。”

　　书语冷然地望向他：“我说过了，你不好好养的话就不要买，好歹它们也是一个个小生命，不是花了钱就可以随意对待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好好养？”乔诀沉声道。

　　“哪有新手小白上来就买一窝的？”书语据理力争。

　　“我买得起也养得起，为什么不可以？有谁规定新手不能一买买一窝？”乔诀道。

　　书语却十分硬气，“我不卖了。”她盖好打了洞的收纳箱，收拾收拾站起来准备走人。

　　汤家奕连忙嚷嚷道：“什么情况，你要走啦？这才几点，你急着走什么？”

　　书语没好气道：“我心情不好，不想摆了想早点回家不行么？”

　　不等汤家奕再说废话，她举步要走，乔诀竟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去哪儿？”

　　就在他们接触的一瞬间，书语狠狠打了个激灵，像被蜂尾蛰了一下。乔诀没有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倏然松了手。

　　书语下意识地回眸，望见乔诀苍白的脸。其实她怎么可能不记得，他们分开时，彼此早已是成年人了，纵然时过境迁，长相又能有多大变化。纵然他已今非昔比，不再穿扮得像个清澈大学生，而是变得成熟稳重了。

　　他在她心里，依然是原来那样。

　　乔诀极尽落寞的神态刺痛了她，她目光闪了一下便有些慌张地移开眼。

　　书语没有回答，逃也似的离开了。

　　事后每每回想起来，书语都忍不住捂脸，她总以为和乔诀之间的过去与浪漫绝缘，都没有正式交往过，不过是一时冲动而已。

　　后来的发展谁也料想不到，他们各自安好就是了，既没有念念不忘的必要，也没有前缘再续的意义。

　　过了这么多年再相逢，他们本该释然地互相寒暄几句，她有什么可逃避的，难道她陈书语还会有无法面对的人或事吗？

　　然而，书语一时觉得自己想开了，一时又觉得自己想不开；一时觉得没必要，一时又觉得要不还是躲着点？

　　截然相反的情绪在她心中不断拉扯，愣是没有一种能独占上风。到最后她闭了闭眼，才发现脸颊有些湿润。

　　之后书语照旧去摆摊，只是每次摆摊的地方不固定，所幸乔诀没再出现。

　　“你最近是怎么了，玩个手机还能走神。”汤家奕宽大的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

　　书语一把打开他的手，“白天上班太累了，晚上没精神不很正常。”

　　“这样啊。”汤家奕打了个哈哈，“我还以为你是那天遇见了老相好，旧情燃起了小火苗才魂不守舍呢。”

　　“……”书语额角抽了抽。

　　“哎对了，你是做什么的？”汤家奕问。

　　然而书语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有人来看鼠了，书语赶忙介绍道：“家养的波利金丝熊，喜欢可以看一看摸一摸。”

　　“家养的？”小姐姐蹲了下来，“有饲养环境的照片吗，能不能给我看看。”

　　这……

　　书语尴尬地笑笑，“没有诶，不好意思，我平常不怎么拍照，但它们绝对是家养的。”
　　她随手拿起一只卷毛肉桂波利弟弟，刚想说“你看，多乖”，小鼠便挣扎着从她手里跳了出去。

　　书语汗，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这也不乖啊。”小姐姐摇了摇头，失望而去。

　　书语只得继续瘫坐，汤家奕在旁问：“你这些鼠到底是不是家养的？”

　　书语立刻道：“当然是了，做生意就是要讲诚信，难道我连这点原则都没有？”

　　“你反应别这么大嘛。”汤家奕举起手来像在投降，“我就是问问，因为我买回去那个鼠胆子也特小，根本不让碰。我每次想摸摸它，它都飞快跑走。我又不敢强行抓它，倒不是怕抓不住，主要是我怕被咬。”

　　……

　　“我不是跟你说过？带回家以后静养两天，慢慢让它熟悉你的气味，然后再上手。”
　　书语忿忿道，“鼠鼠胆子当然小了，要不怎么说胆小如鼠呢，但是熟悉了以后你只要不吓到它，它是不会咬人的。再说你就算被它咬了也没关系，不用打疫苗什么的，拿肥皂洗洗就行了。”

　　“可是我已经养了快一个星期了，它还是特别怕我，我给它喂吃的，它都打包回窝里偷偷吃，感觉根本养不熟。”汤家奕由衷道。

　　书语真想白他一眼，“你就不能有点耐心？一个星期很久吗，凡事总要有个过程。再说了，实在不行你就当观赏动物养，就像养鱼一样，又不是非要拿在手里玩的。”

　　“那多没意思。”汤家奕挨过来，不问自取地拿起一只鼠鼠，“哎这只就很乖，可以直接上手rua。”

　　书语生怕他手法不对，弄痛鼠鼠，“你赶紧给我放下来。”

　　汤家奕偏不，居然还拿走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玩，厚颜无耻地嘻嘻笑道：“好乖。”

　　书语就奇了怪了，“怎么你这几天也天天摆摊，猫咖晚上不用营业吗？而且怎么我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我看你摆这摊也没挣到什么钱，都没几个人买，你还这么积极干嘛？”

　　“那凡事都有个过程嘛。”汤家奕可算是老老实实地把鼠鼠给她放回去了，“不能说一开始没挣到钱就直接放弃了吧，我成天待猫咖里早都待够了，晚上到室外来吹吹风多舒服，还能玩玩小鼠。”

　　书语皮笑肉不笑道：“可我的鼠鼠们不喜欢跟你玩。”

　　“你咋知道，”汤家奕调侃，“我看它们挺喜欢我的，是不是啊，鼠宝宝们？”
　　他又笑眯眯地伸手去摸鼠。

　　书语冷不丁打了个激灵，这一打不要紧，要紧的是她想起那天晚上，乔诀蓦然握住她的手臂不让她走时，她也是像这样浑身一颤。

　　书语的神色一点点变得灰暗，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本能地抗拒。恰好又是一阵凉嗖嗖的风吹过来，她不由得抱住了自己的双臂，呈现出婴儿般的蜷缩姿态。入秋以后，一夜冷过一夜，仿佛转眼便是凛冬将至。

　　汤家奕抬眼发觉她似乎在打哆嗦，惊诧道：“你冷啊？”说完他就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

　　“不用……”然而书语已经来不及拒绝。

　　“下次多穿点。”汤家奕叮嘱。

　　“谢谢。”书语小声地说。

　　汤家奕大喇喇道：“谢什么，说这话可就见外了。”

　　书语若有所思地笑起来，汤家奕看在眼中，却是心里一颤，神情不自然地别开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