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梦者的回忆录》许诺妍

38、我出捌萬！

　　那东西“站”在那里，湿滑带吸盘的脚掌贴合着地面，非人的“视线”牢牢锁定在捌萬身上，腐烂腥臭与冰冷恶意几乎凝成实质。

　　“捌萬，那是什么东西？”徐七千在意识深处瑟缩着问，声音带着颤音。
　　“他”冷嗤一声，回应，语气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漠然：“它？不是个东西。”

　　“顶多算是一团……有了一点活动能力的残渣，混合了这艘船锈蚀的金属和溺毙者的恐惧，被这片扭曲空间捏合在一起的……”

　　“垃圾~”

　　话音刚落，那怪物似乎被“垃圾”二字激怒，或者说，只是遵循着吞噬生者的本能，粗壮的那只手臂猛地抬起，巨大的吸盘对准捌萬，一股强大的吸力骤然产生！

　　空气发出呜咽，地面细碎的渣滓被卷起，直扑捌萬而去。

　　捌萬脚下仿佛生根，纹丝不动。

　　他甚至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吸盘中央那不断旋转的、如同咽喉般的黑暗漩涡。

　　“力量尚可，能把普通人直接扯过去撕碎。范围嘛……大概三步之内。”

　　“诶胆小鬼，喜欢我的现场解说吗？”

　　语气轻松得像在评价一件家用电器。

　　“核心能量波动……不在吸盘上。”

　　怪物见吸力无效，发出一声尖锐的、仿佛生锈齿轮被强行扭动的嘶鸣，细长手臂猛地一甩！

　　那团缠绕的、活物般的金属缆线如同被惊扰的蛇群，带着破风声，铺天盖地般向捌萬缠绕、穿刺而来

　　缆线末端闪烁着不祥的幽绿磷光，显然蕴含着某种腐蚀性或精神冲击的力量。

　　“小心啊！”徐七千惊呼。

　　捌萬却依旧从容。

　　他身体如同鬼魅，在有限的空间内做出几个看似简单却妙到毫巅的闪避动作，总是以毫厘之差避开缆线的致命缠绕和穿刺。

　　动作幅度极小，效率却极高，仿佛能预判每一条缆线的轨迹。

　　“太……慢了，老家伙。”

　　他甚至有余暇点评，声音透过徐七千的声带发出，带着一丝慵懒的嘲弄。“而且，华而不实。”

　　“捌萬……别拿我的身体装B啊……”

　　看准一个空隙，他再次出手如电，依旧是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精准无比地点在了一条试图从他腋下穿过的缆线中段。

　　指尖触及的瞬间，那条缆线猛地僵直，上面附着的幽绿磷光瞬间黯淡、熄灭，然后整条缆线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软塌塌地垂落在地，变成了一根普通的、锈迹斑斑的废铁。

　　怪物似乎吃了一惊，头颅上蠕动的触须都停滞了一瞬。它显然没遇到过这种战斗方式——不硬碰硬，只是精准地“点穴”，废掉它的攻击组件。

　　“能量节点分散在每条缆线的七寸位置，以及它躯干上的三处磷光点。”

　　捌萬在意识里快速对徐七千说，像是在教学。

　　“对付这种缝合怪，找到节点比蛮干有效得多。”

　　“那个叫林翊尘的小子，不是教过你了吗？你怎么还学不会？”

　　连续受挫，怪物彻底狂躁起来。它放弃了对“工具”的精细操控，庞大的身躯猛地前冲，依靠着自身的重量和那粗壮手臂的力量，如同失控的卡车般狠狠撞向捌萬！

　　带吸盘的手掌张开到极限，试图直接将捌萬拍碎在金属壁上。

　　这一次，捌萬没有完全躲闪。

　　他侧身卸开大部分冲力，同时左手手肘如同铁锤，携带着一股凝练的寸劲，重重砸在怪物胸口正中央那处最明亮的磷光点上！

　　“嘭！”

　　一声闷响，像是敲击在浸水的皮革上。
　　怪物的冲势戛然而止，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痛苦的“咕噜”声。

　　被击中的磷光点瞬间黯淡下去，连带着它整个躯干的胶质皮肤都失去了些许光泽。

　　“看，击破一个主要节点，就能让它……”

　　捌萬正要解释。

　　异变陡生！

　　那怪物头颅上蠕动的黑色触须猛地炸开，如同盛开的邪恶花朵，露出了隐藏在中央的一个不断旋转的、由纯粹黑暗构成的漩涡。一股远比之前强烈十倍的吸力猛地爆发出来！

　　这一次，目标不仅仅是捌萬的身体，更像是要直接抽取他的灵魂！

　　同时，地面上那些原本静止的黑色粘稠水洼，仿佛接到了指令，骤然沸腾起来，化作无数条黑色的、带着蹼状边缘的粘稠触手，从四面八方缠向捌萬的双脚脚踝！

　　吸力牵扯，触手缠绕，配合着怪物本身庞大的物理压迫，瞬间形成了绝杀之局！
　　“救命！！”

　　徐七千在意识里尖叫。

　　捌萬的眼神第一次微微凝重了些许。

　　“你叫什么，我在呢。”
　　“这东西有点意思。”他低语一声。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三重夹击，他没有试图强行挣脱脚踝的束缚——那些黑色触手异常坚韧，且带着强烈的精神腐蚀，强行拉扯只会让情况更糟。

　　他也没有去对抗头部的吸力——那吸力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蛮力抵抗效果甚微。

　　他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

　　——放弃了所有抵抗，任由头部的吸力将他的意识向前拉扯，身体也顺着脚踝的缠绕之力微微前倾。看上去，就像是主动投向那死亡的漩涡。

　　但在意识被彻底吸入的前一刹那，他凝聚起所有的意志力，不是对抗，而是……

　　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沿着那股吸力的通道，反向刺入了怪物头部的黑暗漩涡之中！

　　“嗡——！！！”

　　一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精神层面炸开的剧烈轰鸣！

　　徐七千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一柄重锤砸中，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而那个怪物，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凄厉到无法形容的尖啸！

　　头部的黑暗漩涡剧烈扭曲、闪烁，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

　　它庞大的身躯如同触电般疯狂颤抖，缠绕在捌萬脚踝的黑色触手瞬间失去力量，化作普通的粘液滑落。那股强大的灵魂吸力也戛然而止。

　　“噗通！”

　　怪物失去了所有力量支撑，沉重地摔倒在地，激起一片粘稠的黑色水花。

　　它躯干上的磷光彻底熄灭，头颅上的触须也软塌塌地垂落下来，不再蠕动。

　　那团被它拖曳的金属缆线也散落一地，失去了所有活性。

　　周围只剩下幽绿磷光在安静地闪烁，以及那令人作呕的腥臭。

　　“解……解决了？”

　　徐七千心有余悸地问，感觉虚脱般无力。

　　捌萬没有立刻回答。

　　他微微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刚才那一下反向精神冲击，对他的负担显然也不小。

　　他低头看了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怪物，又看了看自己有些微微颤抖的指尖。

　　“暂时安静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没死透。”

　　“什么……意思？”

　　“反正就是……还得跑，哈哈这。”捌萬挠挠头。

　　“它的核心，比我想象的……更狡猾。”

　　捌萬走到怪物庞大的尸体旁，用脚尖轻轻拨弄了一下它那软塌的头颅。

　　“刚才我击碎的是它表现出来的主要能量节点，包括头部的这个吸灵漩涡。但就在最后时刻，我感觉到它真正的、最核心的一点‘本源’，在头部节点被破坏前，转移了。”

　　“转移？转移到哪里？”

　　“不知道。可能藏在这片空间的某个角落，可能附着在别的‘残渣’上，甚至可能……已经逃到了这‘倒影’的更深处。”

　　捌萬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个幽绿的泵房，以及那些通往未知黑暗的通道。

　　“它只是失去了这个临时拼凑的‘躯壳’，但构成它的那股‘怨念’和扭曲能量，并未消散。”

　　他踢了踢脚下怪物的“尸体”，那东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分解，化作更多的黑色粘液和灰烬，渗入地面，或者蒸发到空气中。

　　“看，连尸体都不留下，回归这片空间本身了。所以我说，它不算个‘东西’。”

　　捌萬语气带着一丝厌烦，“在这里，它们很难被彻底消灭，只要这片扭曲空间还在，它们就能不断重生，或者以新的形态出现。”

　　“那……那我们怎么办？”

　　徐七千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先离开这个‘地下室’。”

　　捌萬当机立断，“这里太深了，是它们的主场。也不知道外面还是不是之前的样子……”

　　他不再耽搁，辨认了一下方向，选择了那条似乎向上倾斜的、相对干燥一些的通道。

　　在离开这个泵房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堆正在快速消失的怪物残骸。

　　“你唯一的用处就是帮我，记住它的能量特征。”

　　他在心里对徐七千，也是对自己说。

　　“下次遇到，速战速决，不给它转移核心的机会。”

　　徐七千默默记下，同时感到一阵无力。

　　“还有下次？”

　　这鬼地方到底有多少这种“不是东西”的“东西”？

　　捌萬不再多言，沿着选定的通道，谨慎而快速地向上行进。

　　他的身影没入通道的黑暗中，只留下身后那片幽绿磷光笼罩的空间，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那扭曲怪物的淡淡恶意。

　　那团被转移的“核心”，如同蛰伏的毒蛇，隐藏在这片倒影空间的某个阴影里，等待着下一次凝聚与反扑的机会。

　　那堆搏动的暗红色胶质物被封在身后，捌萬沿着继续向上的通道稳步前行。

　　徐七千在意识里保持着紧张的沉默。

　　通道越来越像船上应有的结构。

　　锈蚀的金属壁逐渐被带有防水涂料的墙壁取代，虽然涂层斑驳起泡，露出下面黑色的霉斑。脚下偶尔能踩到碎裂的瓷砖边缘，头顶开始出现残破的、早已不亮的应急灯罩。

　　空气中那股深海淤泥般的腥腐气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陈腐气息——灰尘、朽木、某种化学清洁剂挥发后的余味，以及……一种奇怪的、类似臭氧被电离后的微涩感。

　　“我们……”徐七千本来想问什么。

　　“原来还有一个地下室在这里……这是食堂的木板。”

　　“可是这个地下室是用来放什么的，活人吗。”

　　捌萬的声音在意识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也保持着高度警觉。

　　他突然停住脚步。

　　前方不再是狭窄的通道，而是一扇厚重的、带有圆形观察窗的钢制水密门。

　　门上的油漆大片剥落，露出暗红色的底漆和锈迹，但结构看起来基本完整。

　　最重要的是——这扇门，和他们记忆中“海风号”下层甲板某些区域的水密门制式非常相似，不再是下面那些完全扭曲畸变的产物。

　　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狭窄的缝隙。一缕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不同于幽绿磷光的、偏向冷白色的光线，从门缝里渗了进来。

　　光！！

　　徐七千的心跳猛地加速。

　　捌萬没有贸然推门。

　　他贴近门缝，用一只眼睛向外窥视。

　　门外是一条走廊。铺着暗红色、边缘磨损起毛的地毯，墙壁贴着带有复古花纹的壁纸，尽管颜色晦暗、多处潮湿起皱。

　　壁灯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灯罩完好，只是里面的灯泡没有发光。

　　那微弱的光源似乎来自更远处，可能是走廊转角，或者是某扇舷窗透入的、属于外部世界的天光？

　　走廊里空无一人。

　　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