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夙》陈族异类

32、第二十二章 摔碗为号（一）

　　天刚蒙蒙亮，我已睁开了眼。
　　我默默侧首看向一旁，仙子姐姐正睡得香甜。看着她似笑非笑的嘴角，我不禁想起昨夜兴之所至，被她硬拉着彻夜长谈……而她如愿将我的身世过往逼问出来后，终于心满意足地睡去。可怜我被折腾一宿，却不能入眠，仍要顶着倦意、张大双眼直勾勾地望着门扉。
　　“抚夜，你醒了吗？”
　　不知过了许久，一声轻唤将我从睡眼朦胧中惊醒。
　　我来不及出声应答，只用最轻盈的动作下了床，接着便急匆匆跑去打开房门。
　　叶大哥看到我后先是一愣，而后露出欣喜的笑容。
　　“我猜你晚上应该睡不好，因此过来看看。”他的目光掠过我的头顶扫向屋内的圆桌，我这才想起昨夜并没动过几下筷子……他眉头微皱，轻轻抿了一下嘴。在我以为他将开口说出责备的话语时，他却一脸歉意地苦笑起来，“昨夜心急，胡乱在后厨拿了些剩菜剩饭……说来我也饿了，不如早点进城去吃些可口的东西吧！”
　　看着他的笑脸，我不知该作何表情，只得默默点头。
　　“那我们走。”说着他竟背对我弯下了腰，但很快又想起什么，立即回过身面向我。
　　见他紧握拳头的双手，我明白他的意图，却一时无法反应。在一番纠结后，我终于下定决心。
　　我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随后一手提起裙子，一手指向地面，示意他看清我脚上套着的一双黑色短靴。
　　“月姐姐给我的……”我低声叙述。
　　“这样啊！很好很好，哈哈哈……”他抬头干笑。

　　一路无话，他沉默着快步前行，而我则紧紧跟随着。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我们终于来到城门口。
　　看着他一往无前的背影，我默叹口气，踢了踢有些酸软的双脚，咬咬牙便要跟上去。可刚走出两步，却一眼看到那个喂我吃树枝的小兵正一脸怪笑地纠缠着一位过路女子。
　　看着他可憎的嘴脸，我本就空落落的胃部更是不可抑制地痉挛起来！我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掩住口鼻，慢慢蹲下身子。
　　仍在前头赶路的叶大哥回头发现我的异样，立即奔过来一把拉起我。
　　“抚夜你怎么了？”他的担忧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可我的疼痛却无法通过他轻颤的双手传递给他——比起胃部的不适，他此刻紧抓着我的臂膀所带来的疼痛才更为难捱！
　　“叶大哥，我……”我吃力地摇了摇头，眼中的他已是一片朦胧。
　　“不要哭，告诉叶大哥，你哪里不舒服？”他焦急万分，抓着我臂膀的手掌不由地收紧几分——好疼！可我不能说，宁愿臂膀折断也不想让他放手……
　　或许是发现了我按着肚子的手正微微颤抖，他终于松开我的臂膀，转而将手伸向我的腹部，就在要接触到的那一刻，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的收回了手。
　　“你肚子疼？”他虽眉头紧锁，微黑的脸色却有一丝微红。
　　见臂膀不再受制，我轻呼一口气，接着默默点头。
　　“为何不早说！”他低斥一声，吓得我赶紧退后半步。他仍是皱眉瞪着我，我却不敢再抬起头来。无论如何，我不该惹他生气，即使非我本意。我正打算开口道歉，眼前忽然一黑，身子陡然一轻，竟被他一把抱起……
　　“抱歉。”“对不起。”我们同时开口。
　　他微愣一下，接着便露出笑容，轻声道：“你没错，是叶大哥疏忽了。”
　　不知为何，只是看着他的眼睛，我便不自觉放下了所有坚持，生平第一次主动露出怯懦的表情。我缓缓摇头，眼角留下一串泪珠。
　　“我怕……”
　　“不用怕，我在。”他试着安慰我，可话说一半便不好意思地干咳两声，连眼神也跟着飘忽起来，只用闷闷的声音接着说，“若是有什么不便，还有月殊在。”
　　我知他会错意，不免苦笑起来。“我怕他欺负我。”说着，我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那人。
　　他回头望向那边，又低头看了看我，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只微微一笑，让我登时宽心。
　　叶大哥抱着我，高昂着头走向城门。
　　看着他的模样，我忍不住想笑出声，可又不敢在此地引起注意，只能忍住。
　　随着他一步步跨进城门，我免不了提心吊胆。当路过那个小兵时，我清晰地看到他直勾勾盯着我，双眼闪着恶毒的光，咧着嘴向前迈出一步。可当他抬眼看清怀抱我的人是谁后，登时张大嘴巴一连后退三步，接着用力低下头不再看我一眼。
　　就在我为此奇怪时，才发现更奇怪的事——自始至终都没有人上前来盘查我们。所有官差就像看不到叶大哥似的，由着他大摇大摆进了城。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困惑，叶大哥柔声开口：“我和太守是故交，他们不敢阻拦我们。”
　　我弱弱点头，只觉叶大哥忽然变得高不可攀……

　　“抚夜，你想吃点什么？”进了城后，叶大哥将我轻轻放下。
　　我看着街边一家粥铺，轻声道：“白粥就好。”
　　“嗯，正好给你养胃。”说着他自顾自走进粥铺，我慢慢跟了进去。
　　等我落座，伙计便端来一碗白粥和几碟小菜。
　　“快趁热吃。”叶大哥爽朗的笑着，我点头道谢。
　　白粥喝了一半，小菜夹了少许，胃部恢复如常，我心头的焦虑却在不断蔓延。
　　犹豫片刻，我终于决定试探一下。
　　“我听月姐姐说你们要往北去？”这是我花了一晚上的功夫才得到的唯一有用的讯息。
　　“是啊！去龙都。”叶大哥咬下半个馒头，随口答到。
　　龙都？我差点惊呼出声！那里可是蛮族的地界，除了胆子大些的商贾敢去那里卖货外，哪还有人敢踏足那里！没有人知道那群恶狼会如何虐杀你。
　　“怎么了？又不舒服吗？”叶大哥见我脸色苍白，急忙问道。
　　现在不是多嘴的时候，我忍住不让自己追问。只抬手捂住嘴，装作吃痛地回答：“没事，不小心咬了舌头……”
　　叶大哥听后苦笑道：“不要着急，又没人和你抢。”
　　我闻言鬼使神差地回头看向四周，自然是没见到那位白发美人。
　　“你在找什么？”叶大哥放下半个馒头，皱眉问我。
　　“不，没什么。”我对他露出歉意的笑容，接着低声询问，“叶大哥，你待会儿可有什么打算？”
　　“我暂时无事可做，你呢？”
　　“我想去换身衣裳。”
　　“衣裳？”他一脸疑惑地望过来，我抬起左手悄悄收拢衣襟。
　　“啊！抱歉！”他意识到不妥，慌忙道歉。
　　“不！没事！”我同样急得不知所措，只怪那位仙子姐姐硬塞给我这么一件轻薄又艳丽的纱裙，教我如何不畏手畏脚。唉！想来，只怕她是存心要捉弄我！
　　“那你快去换了吧！”他低下头拼了命似的啃着馒头。
　　我站起身，却没有抬脚。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我才怯生生地开口：“叶大哥，我不认得路……”
　　“啊？好！”他拍案而起，眼睛并不看我，背脊挺得笔直，大踏步地往街上走去。
　　“等……”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微一愣神后，急忙追上前去。

　　“姑娘，你想要什么款式的衣裳？本店有丝制的、棉制的、纱制的……”掌柜热心地招待着我，双手不停将各色衣裙摆到我面前。
　　我低头轻咳一声，小声问：“有没有粗麻布的……”
　　“什么？”掌柜上下打量着我的衣着，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死心地再问一遍，“姑娘你要什么？”
　　“我……只要……”我被掌柜盯得有些困窘不安，下意识地回头望向在店门口等我的叶大哥，而他此刻正对着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慌忙抬手捂住心口，努力稳定狂躁的心绪。
　　再抬头时，我已释怀。或许月姐姐说的对，我无需再回到污泥之中。那么，就让我任性一次，哪怕只有这一次……只要为了他。
　　“掌柜的，我要一件明艳动人但不轻薄的裙子。”
　　“好嘞！我这就拿给您试穿。”
　　“多谢了。”我转身面向店门口，同样回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买好衣裳，我跟着叶大哥来到一家客栈。
　　刚一进门，就被一道视线定住。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一步步走向那人。
　　“这是姐姐的衣裳和短靴，物归原主。”我将手中的包袱放在桌上，并对昨夜她对我的关照表达谢意。
　　月姐姐随手将包袱扔到一边，站起身慢慢靠近我。我回头寻找叶大哥，却见他正在和昨夜的黑衣男子交谈着。见没了帮手，我只能独自面对危机。当我鼓起勇气回过头来，赫然发现白发美人正蹲在我脚边，只见她右手指尖轻触我新衣的裙摆，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我惊叫一声，急忙向后退开两步。
　　“小兔子就是爱蹦跶。”她缓缓起身，坐回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一直站着不累吗？”她举起杯子，对着我微笑。
　　我用力摇头。
　　“过来坐。”她浅尝一口，放下杯蹙眉。
　　我拼命点头。
　　“不喜欢姐姐送你的裙子？”她瞥了一眼脚边的包袱，对我露出一个颇为幽怨的表情。
　　“不，不是，只是，可是……”我连连摆手，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月姐姐见我惊慌失措的模样，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傻丫头，你怕我做什么？”说着，眼神骤然黯淡下去，“我真有那么可怕？”
　　“不，没有，我不怕……”不知为何，见她这副神情，我竟胸口一窒，只想赶紧安抚她。
　　“瞧你哆哆嗦嗦、吞吞吐吐的，还说不怕我？”她哀叹一声，作势就要起身离去。
　　我一把扯住她的衣袖，急道：“我不是怕姐姐，我只是紧张。”
　　“为何紧张？”她挑眉问。
　　我低下头嚅嗫着：“只怪姐姐太美，让我不敢多看。”
　　沉寂许久，她终于再度开口。
　　“傻丫头，你真有趣。”
　　我茫然地抬起头来，却被她一双手牢牢抱住。
　　“抚夜，你这般可爱，可别怪姐姐变着法地逗弄你喽！”
　　什么？她在笑！我居然上了她的当！
　　“原来，你果真是存心捉弄我！”
　　我忿忿不平，她笑靥如花。
　　“谁让你不领我的情。”她上下打量着我的新衣，眼神透出不甘。
　　“你这个人情我可消受不起。”想起一路上被人紧紧盯着的场景，便令我不寒而栗。
　　“若非如此，你又怎能坦然地挑了这么一袭裙子？”她伸手捏住我细软的腰带，笑得不怀好意。
　　“这个……我只是……”我紧张地拉住她的手，一时不知该如何脱困。
　　见我一脸忧戚，她总算放过我，转身坐回桌前。
　　看着她一脸惬意举起杯子喝水的模样，我忍不住低声抱怨：“明明自己穿着一身黑，还偏要我穿轻薄……”
　　她听了也不气恼，只一手托腮，向我努了努嘴，轻笑道：“若是诚如你方才所言，那我便是不需要这花哨的衣服来衬的。”
　　是了，谁让你美过仙子呢！
　　哼！见我别过脸不再理睬她，月姐姐索性趴在桌子上大声笑起来。
　　她这一笑，引得整个客栈的人都看向这边。被那么多人注视着，让我羞愤地低下头，赶紧坐回桌前，学着她的样子默默趴下。
　　不消片刻，笑声停止。正当我想抬头之时，却有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脑袋，耳畔传来满含笑意的话语：“抚夜，你这一身十分好看。姐姐自愧不如。”
　　“谢谢月姐姐。”我小声回应着，心底兀自升起一股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