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夙》陈族异类

37、第二十四章 龙都三杰（二）

　　叶大哥领着我来到会场中央，一路上为了避开地上的尸体，我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
　　好不容易总算见到了龙大哥——此时的他仍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儿，仿佛面前那个举着双刀虎视眈眈的大胡子并不存在似的。
　　不知他们这样无声无息的对峙持续了多久，但见四周观战的众人皆无不奈之色，反倒是一个个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这般执着，令我难解。
　　万籁俱寂中，龙大哥蓦地抬头看了看月色，估摸着时间不早了，便对林仝淡淡道：“由你先手，只管攻来。”
　　“哼！我堂堂北方武林盟主，岂会做这等欺凌后辈之事。”经验老到的林仝显然不愿妄动，在没摸清对手路数之前贸然出手，多半只是送死。
　　龙大哥似乎看穿了他的顾虑，无奈地摇了摇头，冷然道：“我若先手，怕你出不了手。”
　　“狂妄！”林仝怒骂一声，却依旧不动分毫。
　　此时，我身前的叶大哥有些不耐烦地甩了甩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不轻敌是好事，太婆妈是蠢事。”
　　龙大哥向这边冷冷瞥了一眼，颇为无奈的默叹口气。
　　林仝则恶狠狠瞪向叶大哥，那眼神仿佛在说：早该一刀劈死你……
　　“好了。”龙大哥眉心隐有不快，略一思忖，沉声道，“念你是一方霸主，我就给你一场最公平的比试。”
　　林仝嗤笑一声，饶有兴趣地开口：“怎样公平？”
　　龙大哥平举右手，伸出五根手指。
　　林仝见状，不由挑眉：“你可别告诉我，要让我五招。”
　　龙大哥半眯着眼，嘴角泛起冷笑：“不单如此，我只出五招。”
　　林仝闻言怒不可遏，但一番计较后，终于阴恻恻地笑了。
　　“刀剑无眼。”龙大哥冷眼扫视一圈，观战众人立即向后退开三丈。
　　“叶大哥。”我轻轻晃了晃他的右手，被他紧紧包裹着的手心已慢慢渗汗，声音也不可抑制的颤抖，“刀剑无眼……”
　　“离得远了，我怕看不清。”叶大哥神色沉寂地注视着龙大哥，那双大而清亮的眼眸中透出一丝期待与……羡艳？
　　许是察觉出我的不安，他回头小声道：“你若是害怕就躲在我身后，只须默数十个数便结束了。”
　　我大吃一惊，没想到他对龙大哥的实力是如此笃定。倘若真是如此，那我又岂能令叶大哥分心。
　　我下定决心，向前踏出一步，与他比肩而立。
　　“比其数数，我更愿意和你站在一起……”
　　“是吗？”他淡淡微笑。
　　“是的！”我用力点头。

　　我抬头望向天边明月，正巧一块乌云将它遮住，略带失落的垂眸，却刚好见证了一场转瞬即逝的交锋。
　　“看刀！”林仝大喝一声，挥舞着双刀猛扑向龙大哥。
　　但见龙大哥全无惧色，急退两步避开直冲面门而来的刀刃。当林仝第二刀袭来，他只微微侧身便闪过杀招。所有动作干净利落，脚下步法轻逸如风。
　　林仝出刀刁钻狠辣，龙大哥却都轻松避开。
　　三招已过，龙大哥未伤分毫。林仝骤然退开五步，双刀低垂，愤然道：“小子，快出剑。”
　　龙大哥置若罔闻，淡淡道：“剑出人死。”
　　“不出你死！”林仝暴喝一声，迅疾出手，一把短刀破空而去，直击龙大哥面门！
　　龙大哥即刻向左闪身，堪堪躲过飞刀，正欲回头，林仝已飞身杀到！眼看那冰冷锋利的刀刃直直向龙大哥头顶劈下，我忍不住闭上眼。可仅仅一瞬，我便迫切地睁开眼——却见龙大哥微一侧身，左手疾抬剑鞘格挡，林仝双手握刀来势凶悍，龙大哥不以左肩硬抗，而是双腿向下卸力，顺势一个竖叉坐到地上。与此同时，他前叉出的脚尖直直捅向林仝脚踝！林仝反应极快，立时抬起左脚并借势猛蹬向龙大哥咽喉！只是不等他踢中要害，龙大哥的右爪已破空而来，牢牢钳住他的左脚！
　　林仝见龙大哥已无还手之力，当即撤回握刀的右手，化掌为拳，猛然砸向龙大哥的死穴！
　　正当此危急关头，只见龙大哥左手向外横移，一把握住剑柄，手腕使劲一抖，那木质的剑鞘犹如离弦之箭一般从他颈前飞出！原本牢牢定在剑鞘上的短刀也被一并震飞！那“离剑之鞘”正好从我面前飞过，但听一声惨叫，原来是一位在场外观战的壮汉被它击中胸膛，竟生生晕死过去……
　　而当我匆匆回头再看向二人时，却发现自己错过了最重要的一幕！
　　我所看见的，只是龙大哥左手持剑，右手慢慢放下林仝左脚，双腿使力轻松站了起来。
　　在他面前的林仝则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落在脚边的右手，而后抬起左手查看已然崩裂的虎口。“只用一剑，怎么可能？”林仝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用残存的左手撕开外袍，露出里面的金丝软甲——不过眨眼的功夫，应当是刀枪不入的护身甲竟赫然出现一道长长的裂痕！紧接着，鲜红的血雾从这道裂缝中喷薄而出！
　　林仝无力地跪倒在地，用颤抖的左手捋了捋胡须，露出极难看的笑容：“你们有见过蛮族吃人的情景吗？剑再快，也抵不过千军万马。”
　　“是你输了。”龙大哥抬头望向明月，语调深沉，“早早输给了自己的懦弱。”
　　“小子，你的自负会害死许多人……”说完，林仝向前栽倒，已然气绝。
　　虽然没能看清最后那一招，可结果已显而易见——苍玉出鞘！林仝身亡。

　　此情此景，众皆骇然。
　　这一战，不可谓不精彩，不可谓不震撼。双方全力以赴，生死所系，全在电光火石之间。
　　林仝只出了五招，龙大哥只还了一剑，北方武林就此易主。

　　不过片刻，观战众人同时爆发出一阵欢呼！他们为亲眼见证大敌覆灭而振奋，同时也为自己得以生还而欣喜。
　　一番寒暄客套后，叶大哥站上主位，高举双臂，神情激昂道：“诸位英雄且先回去。来日，龙都再会。”
　　“龙都再会！”“龙都再会！”众人纷纷高呼，互道珍重后各自离去。
　　“师兄！”先前在宴席上与许少侠起冲突的少年兴高采烈地奔过来。
　　叶大哥微微皱眉，严肃地责问：“你不在南疆待着，跑这来做什么？”
　　那少年摸了摸鼻子，一脸委屈地回道：“该查的都查到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所以你就玩忽职守，跑到北方来凑热闹？”叶大哥不依不饶。
　　“等我和新结交的朋友游览过明静湖，之后马上就回去！”少年挥了挥手，转身和几位年龄相仿的同伴一溜烟跑掉了。
　　叶大哥看着他们的背影，默叹口气。
　　“此地不宜久留。”说着，他快步走到我面前，右手轻柔地搂住我的腰身，作势就要扶我离开。他的动作漫不经心，仿佛一切都习以为常。可我们都清楚这是演戏，尽管我也不愿就此落幕……
　　我悄悄使力，想要挣脱他的钳制，却是徒劳无用。
　　“叶大哥，你不是司空羡。”我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
　　良久之后，他似乎才明白我的意思，急忙松开手，连连告罪：“抱歉！我忘了……吓到你了吧？对不起啊！”
　　我心底一阵苦笑，不知该怎样回应他。

　　“十三次。”
　　突如其来的发言打断了我们的对视。
　　我回头看向龙大哥，却见他神情自若地站在原地，正双手抱剑看着我们。
　　“你说什么？”叶大哥困惑不解，我当然亦是如此。
　　龙大哥微一挑眉，目光不由变得清朗：“今夜她被你们俩逗笑的次数。”
　　叶大哥思忖片刻，总算明白过来，登时愤然：“无聊！”
　　龙大哥不以为意，只见那单薄的嘴唇悄悄勾起，语调尽显柔和：“犹以入席那幕坐怀不乱——让她笑得最为大声，险些从屋顶上滚下去。”
　　“得亏没摔死她！”叶大哥紧握拳头，咬牙切齿。
　　说来奇怪，我茫然回身，环顾四周，果然不见她的人影。
　　“月姐姐呢？”我小声问。
　　龙大哥收起笑意，淡淡回道：“她说吃太撑，到外面消食去了。”

　　“好了，不必管她，我们也该回去了。”叶大哥伸了个懒腰，指了指大门方向。
　　我点了点头，但刚踏出两步便停了下来。
　　“叶大哥，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开口：“我陪你去。”
　　我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坚决：“劳你在这稍等，我去去便回。”
　　他明显一愣，但转瞬间微笑起来：“不急，我等你。”

　　凭着方才闲逛时的记忆，我摸索着来到后院，顺利找到正在扫地的阿裕。
　　他看见我出现，十分意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我默叹口气，使出全力才将他拉到角落，然后将一袋银钱塞进他的怀里，小声叮嘱道：“省着点花，不要让别人看到，还有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神情诧异的看着我，目光中有着难以言喻的苦涩。
　　“既是同乡，你又比我小，关照你是应当的。”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尽管他比我还高出半头……
　　“阿姐，千万照顾好自己。”他兀自闭上眼，转身走进内院。

　　“世间能有多少可怜人？只怕万里黄土都装不下。”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心满意足的笑了。不管你有多肮脏，我都不后悔所作所为。不试着活下去，又怎知自己是身处地狱还是……叶大哥？他何时站在我面前的？
　　我下意识地将双手藏在身后，抬眸却瞥见他眉心的郁结，登时张口无言。
　　他轻咳一声，随即微笑道：“事情办完了？”
　　“嗯。”我轻轻点头。
　　“终于结束了。”他高举手臂，大大的伸了个懒腰，“不早了，快回去吧！”
　　看着他伸向我的右手，我略微犹疑，仍慢慢将左手放了上去。
　　“忘忧谷少主，起驾。”
　　“抚夜，不要胡闹！”
　　“啊！我错了，叶大哥等等我！”

　　天边明月依旧，地上青松挺拔。
　　可在这两者之间，曾经那座威名赫赫的山庄，却于此刻悄悄沉寂下去，再也不见声响。
　　而与此同时，另一段传说也被永远的流传下去——
　　双剑破青松，一剑杀林仝。只此一夜，龙都三杰之名响彻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