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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棺启椿欢 ...

  •   我让赫连带我回去,随后便让他自己先躲起来。

      这蠢货估计分不清跟着和尾随的区别。

      “他有把你怎么样吗?”梁穗生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目光锐利地在我脸上扫视。

      “没……”

      但梁穗生始终与我维持着恰好的分寸,一臂之距,不曾逾越。唯有那次,他几乎要失态,却在最后一刻陡然惊醒,下意识地回头望向了[李木枋]。

      呵,[梁、穗、生]。

      “梁穗生,我去地下室。你去把我日记拿来。”我吩咐道,脚步未停,没有给他任何询问的机会。

      在我身后,[梁穗生]与[李木枋]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相接,又迅速分开。[李木枋]用一个微小的动作否决了梁穗生的意图,他看不透这个与他自己如出一辙的人,眼下,维持表面的平静才是上策。

      我去找叶怀南,她正蜷在被福尔马林包围的旧沙发里。

      林汀澜死后,她就成了这样,整日神神叨叨,对着空气喃喃自语,用指甲在布满灰尘的玻璃上反复划着什么。

      困在这里,进退维谷。最大的折磨,莫过于无时无刻不被提醒着最重要的人已经死了。想醉,想忘,却发现连愁绪都无处安放,浇不熄这彻骨的寒。

      我别开眼,胸口涌起一阵烦躁。人死不能复生,为了个再也回不来的人把自己活成这副模样,值得吗?

      可当我瞥见她手腕上那些结痂的伤痕时,到了嘴边的刻薄话又咽了回去。

      我猛地转身,险些撞进赫连怀里,他伸手扶住我的腰。

      “如果我现在逆转时间,把林汀澜带回来呢?”我仰头问赫连,“她能复活吗?”

      赫连的眼神骤然结冰。“逆转时间必然要付出代价。”他将我箍得更紧,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厉色,“你不准有这个念头。”

      “我只是想想……”我垂下眼睫,心底却不由自主地揣测,那代价,会是什么呢?

      还真有点叫人期待呢。

      我忽然想到什么,直视赫连:“你可以逆转时间,为什么不回到我还在你身边的时候?”

      赫连的目光骤然沉了下去。那双眼睛,瞳仁细小,嵌在一片浑浊的暗色里。

      “因为你不愿意。”赫连的声音低沉嘶哑,“你说过爱我,但执意要离开。我……留不住你。”

      赫连顿了顿,眼中那点针尖般的黑暗轻轻颤动,流露出一丝被漫长时光磨蚀后的空茫。

      “况且……时间过去太久,很多事,我都记不清了。”

      但这鬼东西还记得我,那当时,我也许真的把他搞得很惨。

      “别打感情牌,我不吃这一套……嘶!”我突然觉得喘不过气,眼泪没掉,心却像被拆成了碎片。

      “靠……”我抛下赫连,头也不回地疯跑,风声在耳边嘶吼,心脏狂跳得要撞碎胸腔,每一步都踩着“再慢就完了”的恐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早就该想到的,要不是赫连把我的脑子搅得晕乎乎。

      我心尖被火燎着似的,慌得五脏六腑都拧成一团,拼尽全力嘶吼:“赫连!”

      前方竖起一道泛着冷光的水屏障,我连犹豫的余地都没有,闭着眼一头撞进去,刺骨的凉意刚裹住周身,下一秒双脚便稳稳落地,眼前已是顶楼穿堂的风与沉沉暮色。

      [梁穗生]站在门口,见到又浑身湿透的我,眼中流露出讶异:“李木枋?”

      冒牌货,还敢给我装!我要是连自己的梁穗生都认不出来,第一天都活不过去。

      “那个谁呢?”

      这狗东西知道我问的是[李木枋],还在装:“谁?”

      我脚步放得极轻,一步步逼近,眯起眼睛危险地审视着[梁穗生]。

      手腕一松,坠落的刀被我旋身接住。寒光如电,只听“嗤”的一声轻响,[梁穗生]的脖颈绽开一道猩红血线,温热的血珠溅在我手背上,而他脸上还凝着错愕,似乎不敢相信这瞬息间的变故。

      我嫌恶地丢开[梁穗生],用力踹开门:“李木枋!”

      [李木枋]无声无息地从身后阴影中走出,关上门。

      “李木枋,你自私,冷漠,为了自己可以活下去,可以放弃所有人,包括梁穗生。”我转身,手腕抵住[李木枋]进攻的手。

      “李木枋,你要是真爱上他们了,我才是真看不起你。”[李木枋]重重卡住我的脖子,我和他双双坠倒。

      “我爱,但我没你这样发疯。想代替我?李木枋,你真恶心。”

      [李木枋]勾起一抹冷笑,那张与我别无二致的脸,浸满了阴郁的恐怖。我直视着他,眼底没有半分惧色,我怎么可能害怕自己?更何况,是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自己。

      [李木枋]拳风裹挟着焚风般的热浪,每一击都精准砸在我旧伤处。

      “赫连!”我猛地拧身,小拇指上的红线骤然绷紧!

      我不退反进,左手故意卖个破绽,任由[李木枋]的掌风穿透左肩,鲜血飞溅的瞬间,右手扯动红线。

      红线精准缠上[李木枋]的手腕!内劲顺着红线逆流而上,不是对抗,而是共鸣!

      [李木枋]瞳孔骤缩,那股熟悉的力量冲破他冰封的心境,动作迟滞了刹那。

      就是现在!我借着红线的牵引,身体旋转,膝盖狠狠顶在[李木枋]肋下,同时红线在我指尖翻飞,缠上对方的手肘与脚踝,形成两道牵制。

      拳头与[李木枋]的掌心再次相撞,这一次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破,只有红线骤然收紧的脆响。

      [李木枋]的内劲在共鸣中松动,我顺着这道缝隙,一拳破开防御,砸在对方胸口!

      两道身影同时震退,我捂着流血的左肩,小拇指上的红线依旧紧绷,却在夜风中微微发烫。

      [李木枋]抹去嘴角血迹,黑眸里终于燃起一丝波动,看向那根红线的目光复杂难辨。

      “你都知道了,你不是我啊。”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木枋]就站在那里,一身硝烟未散的黑衣浸着血污,曾经亮得能映出星光的眼眸,满是裂痕。

      那是信仰崩塌后,连灵魂都在剥落的破败。

      我看得见他周身散不去的孤寂,那些他曾奉为圭臬的坚持、拼尽全力守护的东西,全在抛弃他。

      [李木枋]的目光落在我小拇指的红线上:“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李木枋,你不是我,我也从来不是你。刚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我根本没法接受。”

      风卷着废墟的尘埃掠过,[李木枋]的眼神飘向遥远的夜空,穿透了时光,落在某个只有他记得的夜晚。

      月亮总在头顶高悬,清辉漫地,路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太孤单了,他就悄悄幻想出一个朋友,陪着他走过一程又一程的上学路、放学路。

      [李木枋]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的月亮,亮得像极了我此刻的眼睛。

      红线在我指尖灼起微烫的温度。他是在与那个孤独了一辈子,最终被毕生信仰弃如敝履的自己,做一场背水一战的抗争。

      [李木枋]肩膀因极致的亢奋剧烈耸动,笑声陡然拔高又骤然压低:“你不是拼了命想救他们?我告诉你——全被我杀了!一个活口都没留!”

      [李木枋]突然欺近,我下意识抬手格挡,可预想中的冲撞落了空,他的动作快得诡异。

      下一秒,尖利的牙齿狠狠咬住我的脖颈,疯狂撕咬拉扯。

      “靠靠靠靠靠!李木枋!你他妈有病啊!”

      脖颈的软肉被他叼住,我一动就牵扯着皮肉撕裂般疼,越挣扎,那钻心的痛感就越剧烈。

      [李木枋]见我不挣扎了,于是慢慢松开嘴。与我一模一样的眉眼间爬满戾气,笑得阴鸷:“我们是一个人,李木枋,你还没想明白?但只要我杀了你,你的力量、你的人生,全都是我的——”他眼底的疯狂彻底破闸,“我会完完全全代替你,好好活下去!”

      眼泪不受控地滑落,我望着眼前面目全非的李木枋,只觉他失了神智,疯了。

      操纵时间的力量从不会毫无代价,[李木枋]这样肆无忌惮地使用,不过是笃定了反噬的苦果,终将由能力的本源之人来承担。

      他可以杀了我,但没有。

      为什么?

      他的目的难道不是代替我吗?

      [李木枋]到底想干什么?他说看不懂我,我何尝不是如此,我也看不懂他。

      [李木枋]擦掉嘴角的血沫:“共生从不是单向掠夺,你敢伤我,就得做好被我反噬的准备。我来自未来,我走到那一天,你知道我失去了多少吗?一次一次地重来,我早就疲倦了。这家悬于山脊的民宿,它层叠错落的结构,在云雾中不正是一座现代的巴别塔。起初,我以为这塔是通向天堂的,直到夜深人静,我才恍然,它并非通往任何地方的阶梯,而是一座囚禁着无数孤独灵魂的垂直废墟。”

      风穿过空廊,像是无数种语言在同时低语,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李木枋]靠着最后一点清明向我剖白真相,那眼神里的恳切,让我瞬间了然,他是把唯一的希望赌在了我身上,盼我能在这崩塌的时间废墟里,挣脱所有枷锁,走出李木枋穷尽一生也没能触及的可能。

      “我们这些住客,在旋转的楼梯上擦肩而过,在共享的餐桌前默然进食,眼神交汇,却仿佛隔着一层无法击穿的玻璃。每个人都怀揣着自己无法被翻译的故事,困守在这座永远建不完、也永远无法逃离的塔里。而最深的忧郁在于,我逐渐意识到,那个最努力建造这塔,又最被它隔绝的人,正是我们自己。”

      我似乎明白了,问:“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改变时间的代价是什么?”

      “最深的代价,在于意义的剥夺。当你拥有了重写过去的能力,每一个选择都不再具有分量,每一次努力都失去了其珍贵的唯一性。生命会从一首充满悲欢离合的史诗,褪色为一本可以随意涂改,乃至撕毁的草稿。那是一种极致的自由,也是一种终极的虚无。”

      “最终,时间的报复是让你成为一座孤岛。你被困在自己无数次修改出的所谓完美时间线里,周遭的一切都基于你的意志,也因此失去了任何独立回应你的可能。你赢了规则,但输掉了整个世界。”

      改变时间,本质上是否定自我的历史。其代价,便是那个由过去每一个瞬间所塑造的我,在根源上的瓦解与寂灭。

      我一字一句地告诉[李木枋]:“所以,你不可能替代我。你知道,你只是不愿意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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