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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棺启椿欢 ...

  •   “那赫连呢?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一时无言,知道过去之前,我可以信誓旦旦说为了我们,杀死这个恐怖的存在。但现在,不同了。

      过去是一面模糊的镜子,我仅凭几个狰狞的碎片,就拼凑出一个必须被消灭的怪物。我为此构建了全部的意义,将恐惧锻造成正义,将杀戮供奉为牺牲。

      我的双手,我的灵魂,都浸染在那自以为是的必要之恶里,并以此支撑着自己,走过每一个被良知啃噬的夜晚。

      可现在……有人擦去了镜上的尘埃。

      我看到的,不再是张牙舞爪的恐怖。我看到的,或许是他的哀伤,他的由来,他也曾拥有过的,与我无异的温暖。抑或,我看到的,是他与我之间,那根颤抖着的红线。

      杀死一个纯粹的恐怖,是英雄的史诗。杀死一个复杂的存在,只是一场悲剧。

      我依然可以完成那个动作,手臂的肌肉还记得如何发力。但我知道,从此以后,我将永远活在这一秒的无言里,刀锋落下的那一刻,被终结的将不止是赫连。

      还有那个,曾经能够信誓旦旦、心安理得的,我自己。

      “李木枋,梁穗生被你杀死了?”

      我沉默地点头,泪水砸在衣襟上,歉意堵在喉咙里。可李木枋他,根本不需要我的道歉。

      “我双手沾满鲜血,李木枋。我透支着赫连予我的深情,能冷血地将梁穗生推向死亡深渊。我犯下的错罄竹难书,可那些被我辜负的人,依旧不肯放开我的手。”

      [李木枋]没有再做任何会伤害我的事,反倒难得卸下一身沉重,轻声道:“李木枋,别回头,走下去。”

      很熟悉的一句话。像一枚生锈的钉子,突然从记忆的深处撬开一道缝隙,透出些微模糊的光,却刺得我脑仁生疼。

      “你会成为我。”[李木枋]骨子里的骄傲从未折损半分,走向终结的每一步,都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

      趁我怔忡失神的刹那,他猛地抄起我手中的刀,没有丝毫犹豫,精准而狠厉地,捅进了自己的胸膛。

      “噗——”

      锋刃剜开皮肉。

      “我告诉你,李木枋,杀人要果断,得往脖子上捅,不然指不定被你杀的人,反手就把你宰了。”

      我脖子上,被他咬出的伤口还在痛,温热的血液正缓缓渗出,浸湿了衣领。而此刻,他胸腔里溅出的滚烫血珠,重重地砸在我的脸上。

      一片猩红。

      视野被染红了。鼻腔里是他血液独有的,带着铁锈与奇异芬芳的气息,脸上是黏腻的灼人触感。

      [李木枋]看着我,身体晃了晃,那抹轻松的笑意还在嘴角,可眼神迅速地黯淡下去。

      我的血,和他的血,在这一刻,以最残酷的方式,交融在一起。

      他杀死了自己,等同于杀死了我的未来。

      [李木枋]回到过去自杀,这个行为并非为了改变一个糟糕的未来。恰恰相反,这个自杀行为本身,正塑造现在这个我。

      他用自己的死,为我铺平了道路,清除了某个障碍,让我目睹了某种必要的牺牲,从而确保我会成为那个在未来注定要回到过去并自杀的人。

      这是一个无法打破的循环。我因为目睹了他的自杀,才会在未来成为他;我成为了他,才会回到过去完成自杀。

      我没有选择。我的迷茫、我的痛苦、我此刻脖子上流淌的他的血……所有这些感受,都是将我推向那个既定终点不可或缺的推动力。

      我所有的挣扎,都是剧本上早已写好的台词。

      我终将选择走下去,我终将选择回到过去,我终将选择对自己说出那句“别回头,走下去”。

      因为,那不是选择,而是我的宿命。

      一个人试图改变过去,到一个人发现自己只是历史的人质,历史因此而自洽,真够残忍的。

      我呢,可我呢?我能不能有自己的选择和人生?

      也许,它正藏匿于此地,此刻——

      藏在我是否要擦去脸上这象征传承的血迹里。

      藏在我是否要因为他这句箴言,就真的永不回头的盲从里。

      甚至,藏在我是否有勇气,去恨这个用死亡来绑架我的自己里。

      地面在震颤,从李木枋自杀的那一刻起,这片空间就开始崩裂。

      当时间的密度抵达临界,便能塑出一个异空间,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创世。

      李木枋打从一开始,就盯上了我。

      所以我一直都有个直觉,我从未离开过青柯村。

      我看着[李木枋]逐渐冰冷的身体,对着这死寂的空气,也对着我自己被诅咒的命运说。

      “你才杀死了你的未来。”

      “但我的……” 我深吸一口气,那血腥味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由我,从这一刻的废墟里,自己来偷,自己来抢。”

      哪怕它只是一个幻觉,一个瞬间。

      我也要,活成我自己的叛徒。

      身后忽闻衣袂轻擦的窸窣,混着长发掠过长空的细碎声响。风息顿敛的刹那,那动静沾了三分凉意,贴着耳廓擦过,惊起心底一缕说不清的轻颤。

      “那现在几点了呢?”赫连提醒我。

      过去无数次,我第一反应都是催动逆转能力回溯时光,试图改写那致命的瞬间。可正是这份执念,让我困在重复的噩梦里,一遍遍见证爱人殒命,一遍遍与未来的失败自己狭路相逢。

      真正能撬动宿命的,从不是过往的回溯,而是脚下的现在。未来,不过是无数条时间线里惨败的倒影。那些试图替代我的[李木枋],或许带着不同时空的伤痕,但从不是真正的我,每个时刻的抉择、每份未说出口的牵挂,都让我们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

      我不能再被错位的时空裹挟,必须封锁这条扭曲的时间线,在当下改写结局。

      许柯年说,他穷尽心力寻找进入椿神镜的法门。而赫连,被青柯村奉为椿神本身,他一定能带我抵达核心。

      梁穗生被[李木枋]抹了脖子推下去,在地面绽开一幅狰狞的血色证据。真是可悲的优柔寡断,他居然对着一副与我无异的皮囊,生出足以致命的怜悯。

      民宿的木头呼吸般地起伏,房梁的朽木忽而返青抽出新芽,转瞬间又枯败成灰。

      我站不稳扶住木柱,指尖碰到十年前的潮湿朽味,再一捻,却是刚伐下的松木清香,时间在木头里腐烂、重塑,把民宿揉成了一团理不清的年轮。

      我破釜沉舟地坚定道:“赫连,带我去椿神镜。”

      我清楚这场循环早已超越青柯村的存亡,超越未来者的替代阴谋,它是我与梁穗生跨越千万次时空的羁绊,是刻在骨血里的执念。这一次,我不再渴求逆转时间,不再逃避宿命的洪流。我要走进椿神镜的核心,为我们千万次的相爱,挣一个永不分离的结局。

      ——

      “椿神镜的能量,彻底失控了。”

      椿神镜能量失控,青柯村沦为时序紊乱的时空囚笼,未来世界因镜的反噬崩塌,未来者为替代原生自我闯入循环。

      外公深知唯有我能破解困局,打破禁令召唤我归乡。我重返青柯村的瞬间,时间循环正式启动,我与梁穗生的宿命羁绊也再次被激活。

      青柯村的每一次循环,都是椿神镜对羁绊的执念。红线牵住的从不是时序,是人与人之间跨越千万条世界线的灵魂共振。

      未来者要的是替代,而循环的真相,是未来的他用自尽刻下的破局密码。

      当相同的灵魂在同一时空相遇,时空裂隙会短暂敞开,红线将锚定唯一的生路。

      “我能进去吗?”

      赫连歪着头,指尖蹭过我颈侧未愈的伤口,起微末的刺痛转瞬蔓延成灼人的钝痛,可他笑得轻缓:“你都开口了,自然可以。”

      再次踏入青柯村,眼前的景象,遍野枯败,满目疮痍,断壁残垣间爬满灰黑色的藤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腐朽气。

      每一间残破的屋舍里,都横陈着冰冷的尸体,姿态扭曲,死状惨烈。

      所有人都死了。从这场时空错乱开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死了。

      小卖部的老板歪着断裂的脖颈,上半身趴在积灰的柜台上,双目圆睁,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恐。

      曾经在树下嬉笑打闹的男孩女孩,被粗麻绳吊在老椿树枝桠上,尸体随着阴风轻轻晃动,衣摆扫过干裂的地面。

      “唰—唰—”

      外公……他也死了。

      眼眶发酸得厉害,我死死攥紧拳头。

      椿神镜到底是什么?是守护青柯村的神器,还是吞噬一切的时空漩涡?原来的世界线,究竟是真实存在过的过往,还是被时序扭曲后的幻象?这些疑问搅得我心神不宁,可周遭的血腥味与腐臭味容不得我沉湎于迷茫。

      我没有时间多想了。

      “赫连?”

      我回头,可身后空无一人。

      自踏入这片死寂的村子起,我便下意识依赖着他的存在,总觉得这个被奉为椿神的人,会像影子一样跟在身后,为我指引通往核心的路。

      风卷着枯槁的碎叶簌簌刮过,他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我孤零零立在这里,对着空荡荡的来路,心头骤然一空。

      寒意陡然缠上后颈,冻得我呼吸一窒。

      他怎么会突然没了踪影?是被椿神镜失控的狂暴能量当场吞噬,还是从一开始,他的出现、他的应允、他指尖触碰伤口的温度,都藏着不可告人的图谋?

      循环的磋磨、记忆的颠沛、眼前的炼狱景象,磨碎了我仅存的信任。赫连的骤然失踪,更让这份猜忌疯长成林。

      我怀疑每一张面孔背后的动机,怀疑每一句承诺里的虚妄,甚至怀疑这世上所有的相遇与相助,本质都是带着目的的算计。

      ——

      “找到我,救救我。”

      赫连的声音钻入耳膜,黏腻又飘忽,和当初在大巴车上那阵让人心头发紧的感觉如出一辙!

      我冲向村口,那辆熟悉的大巴车歪斜地停在路边,车门半敞着,一股混杂着血腥、腐臭与脏器糜烂的恶臭直冲鼻腔,呛得人舌根泛苦。

      车内的尸体扭曲堆叠,发黑的血渍浸透了座椅与地板,几只苍蝇嗡嗡地盘旋,腐肉的肌理在昏暗里泛着诡异的灰白。

      我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痉挛,目光飞快扫过车厢的每一个角落,没有赫连。

      他的声音明明还在耳边回响,人却踪迹全无。

      我踉跄着冲下车,扶着粗糙树干,再也忍不住弯腰哇哇干呕起来,酸水混合着未消化的食物涌上来,喉咙里灼烧般疼。

      手指无意间探进了衣服胸口的破洞里,粗糙的布料边缘刮着指腹,我盯着那道破口发怔,想不起它是何时留下的。

      好多事,我怎么抓,都记不起来了。

      村口立着口棺材,偌大的形制,是副双人棺。

      椿树叶打着旋儿,轻飘飘落在冰凉的棺木上。

      ——

      风突然倒流,老椿树的叶子往回飘,椿神镜的嗡鸣从群山深处传来,时间的齿轮,开始反向转动了。

      我再抬起眼,大脑被抽走了所有思绪,太阳穴钝痛。

      雾霭漫过视野,眼前一片濛濛。

      总算踏入了青柯村,我的脚步不自觉地往里挪,可心底空落落的,又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时光抹去了痕迹,连一丝可供追溯的余温都没留下。

      道边的小卖部飘着淡淡的糖果甜香,一位老婆婆牵着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站在柜台前,老板摇着把竹骨蒲扇,小女孩嘴里含着根粉色棒棒糖,圆溜溜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我,眼神里带着孩童特有的好奇与懵懂。

      我没心思停留,顺着心底的牵引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穿过颓圮的矮墙、爬满青苔的石板路,直到一片湖泊撞入眼帘。

      那湖澄澈得如淬净的琉璃,无一丝涟漪,静得能将云絮的丝缕脉络复刻得一清二楚。天光倾泻而下,碎作满湖粼粼银箔,岸畔的芦苇缀着霜白绒絮,垂拂水面,投下疏淡的剪影,连风都不忍惊扰这份澄澈,掠过湖面时只留下极轻的痕。

      几尾银鱼摆着鳍倏忽游过,搅碎了倒影。

      我坐在湖边的青石上,看对岸的婆婆爷爷们围着石阶洗衣洗菜,木槌捶打衣物的笃笃声,缠着潺潺流水声,在热烘烘的暑气中悠悠散开。

      今年的夏天热得格外灼人,我看着清冽的湖水,心里直痒痒,恨不得立刻跳进去浇灭满身燥热。

      “李木枋。”

      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许柯年挨着我坐下,掌心递来两个温温的鸡蛋:“你外公说你又没吃早饭。”

      “不想吃,”我恹恹地偏过头,往阴凉处缩了缩,“满肚子的暑气憋得慌,胀得很。”

      我毫无顾忌地躺倒在许柯年的腿上,脑袋枕着他的膝盖,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雪融白檀香。

      许柯年没多说什么,低头轻轻敲碎蛋壳,指尖灵巧地剥去壳膜,先咬掉蛋黄,再俯身将剥得干干净净的蛋白递到我嘴边:“张嘴,吃一点垫垫。”

      我这辈子就没驳过许柯年的面子,他是我实打实的最好朋友,掏心掏肺的那种。可外公摸准了这一点,老拿他当尚方宝剑来教训我,每次都拿“柯年多懂事”“你学学人家”挂在嘴边,把我衬得像个浑身是毛病的混小子。

      简直可恶透顶!明明我只是偶尔懒点、犟点,哪有他说的那么不堪,说到底就是逮着机会借许柯年的好来挤兑我!

      但他爱我,我也爱他,不用言说,彼此都懂。

      我侧头蹭了蹭他的掌心,慵懒道:“等对岸的婆婆爷爷们散了,我想下去玩会儿水,凉快点。”

      “好。”

      一切都美好得这般素淡日常。

      神思乍晃时,许柯年的目光落在远处覆着霜白絮团的芦苇荡。一根细得快看不见的红线,从澄净无波的湖底钻透上来,软若流云绕上我的小拇指,触感淡得像霜吻衣料,我毫无察觉。

      直到那股微弱的拖拽感渐渐变大,水底的清寒往上渗,我才后知后觉地绷紧了神经。心头一紧,刚俯身去瞧,那红线突然猛地勒紧,一股蛮横的拉力从脚腕传来,硬生生将我拽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谁家小孩掉水里了!快救人啊!”

      “李木枋——!”

      许柯年一头扎进湖里,身影在清水中划出一道急切的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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