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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残秋》 ...

  •   十五、残秋
      付云璁接了个讲座,题目是自己定的,讲古代文学里的“秋”。作家大人背了几天课,感觉万事俱备,终于放松地休息了。和朋友吃了顿饭,自己看了场电影,又逮着周末去看戏。
      今天的戏是在小剧场里演,来的观众总是那一批。几位住得近的大爷大妈付云璁早就认识了七七八八,一个个上去打招呼。等到开戏后大家才安静些,仍在弦声之下压着声说话。
      戏码是《打侄上坟》,戏里虽是春天时节,却是很秋意的戏。唱到“张公道三十五六子有靠”那一段时,付云璁一面哼,一面忽然懒得再看。仿佛台上陈伯愚句句都在讽喻自己,倒像这戏是父母特地点的。
      不过他没有看一半走的规矩,还是坐在原地,继续听员外为了儿女“朝山拜庙、补路修桥”。因为小生演员功夫一般,后面不太好看,几乎睡着。就是在“二十一岁还是什么小孩子么?”那一句念白上醒了一下,接着又睡着。等到散戏的唢呐牌子响,迷迷糊糊往外走。
      老城区不好停车,付云璁是坐公交来的,这会儿也坐公交回去。坐到换乘的地方,正好有辆车停下,随便就坐上。坐上才看车号,是回自己那屋子的车次。
      他那间屋子几天前已经打扫过了,提前和父母请示,花钱请了保洁收拾。专业人员收拾的就是快,付云璁在沙发上坐了两个多小时,就收获了整洁的一间空屋。
      “阿姨,能麻烦您一件事吗?”临走的时候付云璁拜托那位保洁阿姨,“您帮我铺一下床单行吗?”
      阿姨一脸慈祥地笑,帮付云璁把那张双人床铺好床单。没有一丝褶皱,像张新床。
      不过收拾好之后付云璁并没在那住,收拾了几套衣服回家。翻衣柜的时候看见邓言的衣服一件件都挂的整齐,仔细数数,一共只带走两套。不过邓言本来不爱在穿着上讲究,剩下这些衣服都是特殊时候穿的,风衣、羽绒服这些大件大约是拿着麻烦,另外还有一套西装,是付云璁给他定制的,也挂在原处。
      今天既然上了车,回屋去看看也好。付云璁定了主意,靠着车窗看路上的车。公交开的慢,街道的细节都看得清楚。
      上楼的时候正赶上邻居家奶奶去参加老年合唱团回来,和付云璁打招呼。聊了几句家里孩子的话,付云璁终于没忍住,问,“奶奶您知道住我这房子的那个朋友,什么时候走的吗?”
      “哦,去年的时候吧,”老人家回忆了一下,“好像是老历十一月。”
      又回忆了一下,补充说,“对了好像是冬至那天,我们家那天缺饺子馅,我出去买,看他出门还打个招呼,后来就没见他回来了。”
      “啊,”付云璁顿住了,但马上接上,“您包的饺子肯定好吃,我老隔着窗户闻您家菜香。”
      奶奶被逗笑,客气地说“改天来我们家吃饭”。付云璁也谦让几句,各自背对着开门。门关上后外面的声音就隔断,寂静的只剩呼吸。
      是将晚的时候,夕阳正盛。阳台的玻璃外透进来盛大的光,到客厅的瓷砖上为止,其余地方都埋没在阴影里。付云璁没开灯,换鞋倒在夕阳范围内的沙发上。
      好静,没有风声、水声、脚步、说话……什么声音都没有。闭上眼睛,仿佛回到大雪封门的那间屋子里。
      “喂,是不是要烧壶水。”他闭着眼睛问。
      没人回答,付云璁也没说话,过了很久才叹气,起身给自己烧了壶水。

      “那我们有请付云璁老师上台,”主持人报幕结束,付云璁从侧幕走上来。往下扫了一圈,都是大学生,一个个眼睛清亮。
      “各位好,非常有幸来贵校发表一点我的文学看法。”这个开场白太熟,不用想就说完。站到演讲台后面,看着大屏幕变幻出第一章图片,是秋景打底,浮着一首诗,杜甫的《登高》。
      “这首七律,被评是‘古今七律第一’,以我个人观点,当之无愧。”作家大人口气很稳,“所以我们以这首诗作为今天‘秋’的开场。”
      古文的领域算是付云璁很熟的,从“咏蝉三绝”讲到“菊花诗”,穿插着刘禹锡的“晴空一鹤排云上”,曹雪芹的“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
      “曹雪芹这首诗是为仿古写的,我个人倒不大喜欢。”付云璁已讲到高兴的时候。古代文学他自己喜欢,讲起来可以算娱乐,“我自己也有一首秋诗,当然跟前面介绍的诗作比不了,不过还是给大家看看,请大家斧正。”
      屏幕上放出一首五绝,写的是“无情强上楼,仿古欲寻愁。老雁独鸣处,残灯映晚秋。”付云璁也回头看着,等大家看完。
      讲座结束后还是提问环节,有个女孩站起来问,“付老师,您那首五绝的写作背景是什么样的?”
      “唔……”付云璁笑了笑,“是我去年秋天写的。”
      “去年秋天我正在准备出国参加一个项目,有一天出门采风,偶然爬上一座土山,随手写的。”
      “其实运动的时候人的负面情绪是无法累积的,这有科学依据来着。所以刚开始爬的时候,我只是为了‘爬山’而已。”
      “但后来到山上一座小亭子坐下来,准备休息一会儿的时候,突然飞过一只雁。其实我当时想的是李商隐的那句‘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但后来又吹了风,就想起写诗来。”
      “哦对了,”他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我那时候面临分手危机来着,所以比较愁。”
      下面一阵笑,付云璁趁着大家的笑继续说,“这也提醒大家,分手闹别扭的时候要多注意,保不齐就写出好诗来了。”
      后面的问题都是正经文学问题,付云璁一个个答,过了规定时间还耐心答完最后一个。讲座结束到大厅里,还有一帮没课的学生上来说话。
      “老师《秋声赋》讲得最好,比其它古文讲的漂亮。”一个女孩说。
      “是欧阳修写的好,”付云璁的谦虚是肌肉反应,谦虚后才能说话,“我本人也很喜欢《秋声赋》。”
      “诶,您的感情危机,怎么回事?”另一个男孩带着调侃的笑,“我们想学习一下。”
      “世人若学我,如同坠魔道。”付云璁开玩笑混过去,眼睛闪烁了一下。往大厅外走,又撞上一个正在看大厅外宣传海报的女孩。从海报上抬头就看见海报上印着的人,快步上前来。
      “请问,您是付云璁老师吗?”
      付云璁答应了一声,女孩笑的很腼腆,“我是李老师的女儿,你妈妈和我妈妈是同事。”
      “哦哦,你好你好。”付云璁赶紧加了热情,“你在这个大学读书?”
      “对的,读研究生。”女孩回答,“刚才开组会,没赶上老师的讲座。”
      “不要紧不要紧的,本来也没讲什么东西。”
      周围其他的同学见付云璁和那姑娘说话,渐渐走散。那女孩执意请付云璁去小坐,便在学校里的一家奶茶店坐下聊天。还是落地窗前,不过外面不是车流,是上下课的学生们。
      “我还去你们家拜访过一次,”女孩名叫张琪,名字不大出彩,“我也经常读老师的书。”
      “有什么建议的话,一定跟我说。”付云璁笑着,“写的不好的地方,一定告诉我。”
      “没有没有,都写的好。”女孩垂眼不看付云璁的眼睛。“我是想跟老师问另一件事。”
      “请问老师,您知道邓言喜欢什么样的人吗?我听说您是他的前男友?”
      “啊……”付云璁感到一阵荒谬,但又佩服着姑娘的勇气,“你不介意么?双性恋或者感情经历什么的。”
      “不介意啊,”女孩忙说,“而且我看过您的随笔,里面对这些问题都讲的很深刻。我喜欢邓言,而且您现在不是已经跟他分手了吗,我想从您这学习一点经验。”
      “这样啊,”付云璁对这个女孩的兴趣直线上升,“你和邓言,是相亲认识的?”
      “对的,是阿姨介绍的。”
      “你们家,对他的背景不介意吗?”
      “我爸爸妈妈挺开明的,而且我已经签了一家外企,工作比较稳定,我可以赚钱。”
      “研究生在读就能找到工作,很厉害啊。”付云璁夸赞着,“你读什么专业?”
      这一套是付云璁的积习,见人先要查户口。从上小学他就这样,因为每认识一个新人回家说,父母总先问“他家里干什么的?他干什么的?”久而久之不用父母问,他自己就了解清楚了。
      这位叫张琪的女孩是在读的材料学研究生,研三,已经找到未来工作,前途一片光明。父亲经商,母亲是老师,家境是很好的。经商的家庭比单纯的教师家庭更容易开明些,付云璁早总结出这个规律。
      付云璁心里暗暗给这个女孩下了判断,回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判断命题是“她是不是邓言适合的对象”。物质条件情感表达都没问题,确实是很优秀的女孩。
      “所以付老师,我还是想问,您知不知道邓言喜欢什么样的女生?”绕来绕去女孩还是想问这个。付云璁皱了皱眉,答道:“我是以男性身份跟他谈恋爱的,所以说他喜欢什么女生的话,可能发言权不太大。不过我知道他原来谈过女朋友,但时间都不长。”
      “我听说也是,您觉得这和他的取向有关吗?是不是他其实只喜欢男性?”
      付云璁仔细想了想,“应该不是,我认识他的初期,看不出他任何喜欢男性的倾向。而且在性方面,他好像和女性做过吧。”
      “那我就放心了,”张琪像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取向问题就好。”
      付云璁听着她这口气,忍不住地笑。这口气松的多么像他自己,当年小心翼翼地问邓言“你能接受男人吗”。那时候邓言深黑色的眼睛看了他好久,勾出一个轻薄的笑,说,“我可以试试。”
      只要不是取向问题,就还有可能性。不管怎么说,起码不是一眼看得清的死胡同。
      他开始认真想怎么跟张琪说。其实既然人家来问,就该倾尽所知才对。但付云璁仔细想想,又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经验可以传授。
      他大学的时候,曾经和史蕴一起给另一位同学当情感参谋。史蕴能精准分析每一句话的情绪、效果和时机,句句让那同学点头。付云璁却完全无法做到,他只是去找同学喜欢的那个女孩聊天,聊了几次就成了好朋友。
      史蕴是“技术型选手”,对感情问题的分析精准到位;付云璁却是“天赋型选手”,他只是存了亲近的心,然后不知不觉就和人亲近了。至于有多亲近,就看他愿意给多少精力了。
      他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告诉了张琪,“所以,我可能不太能提供很全面的经验,抱歉啊。”
      “没事的老师,”张琪倒是很坦然,“那您跟我讲讲他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或者习惯?总之我想多了解他一点。”
      这个倒确实可以讲。付云璁于是开始讲,从邓言喜欢吃煮的硬一点的面条,到他喜欢看电影,再到他买东西喜欢直奔主题,讲的自己都快停不下来,顺着记忆一路说下去。
      说到“喜欢的餐厅风格”的时候张琪手机响了,讲了几句,原来是师兄叫她回去看一个实验数据。加了微信后匆匆和付云璁道别,小跑着消失在一堆电动车后。
      付云璁觉得有点噎,喝了口奶茶。话没说完的感觉不大好受,但也无可奈何,多喝几口咽下去吧。
      他其实还有的说呢:邓言喜欢某一家的酱油,邓言喜欢大晴天去公园,邓言喜欢往左侧身睡觉……
      唔,睡觉的经验可以不用分享,等他们真成了再说吧。作家大人喝完最后一口,也起身走出店门。绕过一堆杂乱停放的电瓶车,和一帮笑着讲话的学生一起往校门走。怀里抱着今天讲座的稿子,配上西装,也像是一个要去面试的大学生。出校门刷人脸的时候机器写着“访客登记”,走出去,外面是喧嚣的马路。
      是初春的时候,倒春寒冷的很。付云璁裹紧衣服,恍惚以为是残秋季节快入冬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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