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疯子 ...
-
宋意名夹着尾巴跑了,像一条落荒而逃的野狗,一路踉跄。喉咙酸涩发紧,情绪爆发后是迟来的后悔与委屈。
他不敢停下脚步,更不敢回头,咬着牙,朝那套房子冲去。
比起房子里死过人,他更害怕宋意秋会再次抱住他。他了解自己也了解宋意秋,他们之间一旦有人再次拥住对方,那便彻底分不开了。
房门进不去,宋意名非常窝囊地坐在一楼的大台阶上。天空忽而飘起雪粒,他扬起手,未等接到一片雪花,耳边突然有人“喂”了一声,他循声望去,差点惊掉下巴。
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姑娘,身着红色小棉袄,头戴粉色白绒球针织帽,拽不拉几地叼着根竹签斜靠在四轮自行车上,那双上挑凤眼中的怨气几乎能将人扎成筛子。
“是你叫的开锁?”小姑娘问。
“啊,是。”宋意名莫名感觉到一股压力。
“你迟到了,”她呸掉竹签,双手插兜,“现在是九点一刻,电话里说的是九点,我等了你整整十五分钟,你们大人都这么没有时间观念的吗?”
脑子本就黏糊,宋意名被她训得一愣一愣,低头看了眼不知关机多久的手机,抱歉道:“对不起啊小妹妹,刚刚路上遇到点事,手机没电了,就没注意时间。”嘶,感觉有点奇怪,“诶,是你来开锁吗,接电话的师傅不是个大叔来着?”
“他打麻将输大发了,没心情来,”她一脚踹飞石子,登了两级台阶,回望道,“带路。”
宋意名很想问她能不能行,起身时被突然跳出来的易拉罐绊了一脚,痛失追问的脸面。
小姑娘业务能力娴熟,嘴叼牙签,掏出工具就这么一戳一听一搅,门锁吧嗒打开。用时不过发个呆的功夫,一百大洋就这样水灵灵流走了。
开一次门一百,比别人还要贵上二十!宋意名听到价格几乎震惊到失声,但看着小姑娘扒在门把手上大有一派“你不交钱我就帮你关门”的架势,再加上附近的确没有其他开锁师傅,只好认命吃瘪。
口袋里莫名出现一颗荔枝味棒棒糖。送小姑娘下楼后,宋意名含着糖在门口蹲了很久。
大台阶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他咬碎糖块,捡起卡在门缝间的拖鞋,走进屋内。
森冷气扑面而来,不知是不是胆小鬼作祟,宋意名觉得空气中夹杂着一股腐臭。
他摸开客厅灯,顺手带上门。旧衣服凌乱堆积在沙发上,酒瓶散落一地,阳台门正对玄关敞开着,半截麻绳挂在天花板上悠悠晃荡。
寒意自脚底直击头顶。宋意名深吸口气,一边哑着嗓子高唱国歌,一边半闭着眼挪向阳台,迅速拉上窗帘。
心里依旧发毛,卧室门深不见底,像几块静默包围的墓碑。
“操,房间里要真有什么牛鬼蛇神,你敢作弄我一个试试!”他大声骂着,一边打开所有卧室灯,关上房门,飞奔回客房。
窗外灯火零星。宋意名关紧房门瘫倒在床上,伸手将桌上的背包拽到怀里,翻出一板退烧药和一只空矿泉水瓶。
“……”
天,没水。
他抓了把头发,扔掉退烧药,将手机插上电后,壮起胆子往厨房走去。
门外忽然传来异响,宋意名旋即顿住——有人在敲走廊的栏杆,像小孩奔跑时伸手掠过栏杆发出的声响,却又不似那般欢快,在楼道里空旷回响,听得人心里发毛。
那人似乎腿脚有些不便,脚步声并未像正常人般连贯利索,沉重且迟缓。
宋意名不禁咽了口唾沫,喉咙痛似火燎。也许是回家的醉汉?过年走亲戚喝醉应该挺正常的吧……他凝固在玄关前,屏息等待声音远去。
脚步声在门前停下,几秒过后,传来轻微的挠门声。
挠门……挠门……操!不是只有鬼才挠门吗?!
各种恐怖游戏的高能画面涌入脑海,宋意名太阳穴也不跳了,身子也不热了,只觉头皮发麻,后背浸满冷汗。
敲门声冷不丁响起,很轻缓的三下,听上去很有礼貌。
“谁啊?”宋意名问。
回答他的,只有三下略微加重的敲门声。
难不成是疯子?宋意名呼吸一窒,怒骂道:“靠,大半夜的谁啊!”
敲门声骤止,门外陷入诡异的宁静。
宋意名攥了把衣服,擦掉手心的汗,小心凑近猫眼。
没有人……他松了口气,正要离开猫眼,猝然对上一只浑浊带血丝的眼睛!眼眶狞笑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宋意名瞳孔骤缩,僵在原地。
“开门,我的崔一在你家啊,我来带她回家嗯……”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开始用力砸门,铁门被砸得哐哐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砸出一个口子。
室内的玻璃窗骤然爆裂,头顶灯火星四溅,明暗闪烁,北风哀嚎着钻入屋内,掀起阳台暗紫色的窗帘。阴冷的月光下,阮舟平悬挂在天花板上,垂着头,在翻飞的窗帘间轻轻晃动。
宋意名打了个趔趄跑回屋内,颤抖着抓起手机摁下开机键——没亮,抬手扯了把充电器,惊恐地发现充电头压根没插入插座。
他攥着充电头几次未能将它插入插座,身体被冷汗浸湿,黑暗裹挟着炸裂的砸门声和尖笑涌入屋内,他绝望地摔坐在地,带落了床上的背包。
一把雕刻刀从包里滚了出来,大脑一片空白,他抓了两次才握到手心里,攥着刻刀蜷缩进桌底下。
敲门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重物摔在地上的闷响,疯子尖锐地咆哮一声,又是一声闷响,哭嚎声落荒而逃。
房门再一次被敲响,“石头,开门,是我。”很温和的嗓音,气息急促。
宋意秋……
宋意名愣了几秒,撑起身,脑袋在桌上磕了一下,踉跄地跑向玄关,拧开了门锁。
见到宋意秋的第一眼,恐惧四散而逃。
“哥。”他失声喊了一声,刻刀自手心滑落,发出闷响。
他脱力扑倒在宋意名怀里,如同紧绷的弦突然绷断,埋在宋意秋肩头不可遏制地痛哭起来,除了一遍又一遍喊着他,什么话都说不出。
宋意秋顺势搂着他坐在地上,手掌轻抚他的脊背,他吻了吻瑟缩在怀里的少年,一遍又一遍安抚。
雪依旧在下,寒风灌入楼梯间,宋意秋将丢在地上的羽绒服裹在宋意名身上,用帽子遮住他的脸。
他背起他,捡起扔在地上的体温计和退烧药,缓缓走下台阶。
“哥,你怎么又回来了?”宋意名趴在宋意秋肩头问,烧得有些迷糊。
宋意秋:“来看你。你是我弟弟,我不会把你扔掉。”
宋意名:“我以为我要死了。”
宋意秋:“有哥在,死不了。”他往上扯了扯领口。
宋意名:“你放我下来,把衣服穿好。”
宋意秋:“我不冷,先带你去医院。”
宋意名哼哼两声,将宋意秋搂得更紧,滚烫的脸颊贴在他耳侧,让自己成为一只人形热水袋。
“哥,你从家里出来,我……她没有为难你吧?”宋意名说。
“没,就吵了一架。”风有些大,宋意秋压低了宋意名的帽檐
“真的?”
“真的。”
“不许诓我。”
“不诓你。”宋意秋被逗笑了。
宋意名声音闷闷的:“那你还能回去吗?”
“回不去了,”宋意秋佯装叹气,轻笑道,“我没有家了,怎么办啊?”
“收留你。”宋意名搓了搓他的手,埋在他颈间深吸口气,宋意秋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淡淡的,像樟树叶干枯后留下的清香,“你收留我,我收留你,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宋意秋脚步微顿,哂笑道:“好。”
“哥,我落下什么东西了?”
“现在没落下了。”宋意秋说。
昔华像一位被时代遗忘的老人,狭窄的道路两侧还留存着当年繁华的痕迹。
口袋里的手机不停震动着,宋意秋随手调成了无声。
——落什么了?
——你把我落下了……(逐字删除)
——好好想想。
在小诊所输完液已是凌晨,宋意秋在昔华区附近找了家旅馆暂住。
彻夜未眠。
宋意名这一烧烧得不低,差点窜上四十度,整晚挂在他身上哼哼唧唧,嘴里还说着梦话,像要把这半个月以来憋在心里的话都倒干净似的。
虽然但是,宋意秋悬着的心还是放下些许,毕竟这种话匣子风格才像他的小石头。
他摸了摸宋意名的额头,起身替他掖好被角。
“哥。”宋意名翻了个身,闭眼抓住他的手。
“还早,再睡会。”宋意秋贴在他耳边道,“想吃什么?”
“想吃……嗯,宋意秋。”秒睡回笼觉。
宋意秋哭笑不得。
没带换洗衣服,但宋意秋还是接受不了隔夜不洗澡这件事,下楼买了碗馄饨和菜粥,又顺便买了两条内裤。
宋意名还没醒。宋意秋拉严实窗帘,拣起桌上一盒没拆封的药膏走进了浴室。
浴室门锁吧嗒落下。
他站在镜前脱掉上衣,褪去衣物遮挡,白皙皮肤上青紫色的伤痕全然暴露在镜中,右手臂上有一条浅淡的疤。
洗脸台上的手机频频亮起,宋意秋没看——不用看都知道那是一串怎样的道歉信息。他简单冲了个澡,拆开药盒,熟练地将药膏抹上伤痕。
“哥。”门外有只鸭子敲了敲门。
宋意秋迅速套上衣服,将药膏塞进毛巾夹层,拧开了门锁。
“醒了?”宋意秋问。
鸭子:“没,撒尿。”
鸭子撒完尿又软磨硬泡地挂在他身上想要洗澡,说什么“哥哥是香的,所以我也要洗”,宋意秋拗不过他,只得帮他擦一遍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