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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胆小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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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后的回笼觉睡得不算踏实。
宋意名梦见自己被带到一个满墙是门的小房间里,里面伸手不见十指,只有一柄欧式烛台上的白烛光在长桌中央幽幽摇曳,照亮桌面一小块区域。
阮孟婕坐在长桌主位,身着淡粉色旗袍,黑发单侧盘起,十分温婉。她示意宋意名在她对面落座。
“作为曾经的母亲,我想我已经对你仁至义尽。”她说,半张脸藏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我知道,谢谢。”宋意名想不出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阮孟婕笑了。白衣执事替她添上葡萄酒,她手持酒杯优雅晃动,又轻轻放回桌面。
“吃完这顿饭后,你和我们家再无任何瓜葛,除了……”阮孟婕卖关子一顿,示意执事将红酒端给宋意名,继续道,“我前夫枉死在你父亲手中,而他现在被自己的愧疚心逼到自杀……可虽然他死了,但我们之间的恩怨还没完。”
闻言,宋意名接过红酒杯的手一抖,鲜红酒液溅落虎口,酒杯中浮起一颗狞笑的眼球。
“小秋暂时和你走了,但你要记住你们之间隔着的是一条人命。宋意名,你应该知道父债子偿,”阮孟婕道,音调陡然拔高拧转,咆哮声嘶哑开裂,“你永远摆脱不了!”
俨然不见人样。她依旧坐在位置上,旗袍寸寸撕裂,脖子不断扭动拉长,刹那间,上半身扭曲作白蛇的模样,急停在宋意名面前,蛇信子嘶嘶吐露。
宋意名惊恐抓住身侧执事的袖口,潜意识认为他就应该是宋意秋。
白衣执事绅士俯身,头颅挡在宋意名和蛇头之间,恍若未闻地掀开手中的餐盘盖。两颗头滚落桌面,在餐桌上碌碌滚了一圈,停止,用外突的眼球死瞪着对方。
执事放下餐盘,机械地扭动脖子看向宋意名。
抓住执事袖口的手猛然松开,椅子尖叫着向后挪动,宋意名坐在椅子上,瞳孔逐渐放大,颤动,张着嘴忘记了该如何尖叫。
那确确实实是宋意秋的脸,只不过鲜血淋漓,嘴角裂至耳根,被棉线缝作一条完美的弧线,同阮孟婕微笑时的弧度分毫不差。眼角也被缝起来了,弯弯的两道,像一具微笑木偶。
“哥!”宋意名惊惶地喊了声。
“怎么了?”执事说话了,伸出手掌覆上他额头。
是热的。宋意名极力睁开双眼,灯光刺目,他定了定神,看清了坐在床边试探体温的宋意秋。
“做噩梦了吗?”宋意秋扶着他坐起身,将一杯温水塞到他手中,往他腋下夹了支体温计。
“嗯。”宋意名接过水杯,这个梦太过于真实,以至于他还有些恍惚,“我梦见有人来讨债,还梦见你成了微笑木偶。”
“微笑木偶,是这样吗?”宋意秋冲他扬起微笑。
“诶,哥!”宋意名伸出两指掐住他的嘴角,往下一扯,“我发烧了,难受,你不许欺负我。”
“没欺负你,”宋意秋揉乱他的头发,“你掐过了,是软的还是硬的?”
“稀的。”宋意名乖顺一笑。
高烧反复。
喝完退烧药后,宋意名又被强行摁回到被窝里。他睡不着,缩在被窝里露出一条眼睛,悄摸打量坐在窗边的宋意秋。
窗帘没拉紧,一点光从缝隙中漏进来洒在宋意秋身上,勾勒出他精致的侧颜。
宋意秋浑身散发着书卷气,鼻梁高挺,鼻梁左侧有一颗很小的痣,为这张温和的脸平添几分攻击性。
刚刚那抹笑,宋意名其实喜欢的紧,身体也没他表现的那么难受,能抗,但他就是想要示弱,似乎只有让自己看上去可怜一些,需要被照顾一些,宋意秋才能真真正正地留下来。
可他分明知道宋意秋不会走……
安全感这种东西很贪婪,胸骨下跳动的心脏似乎永远都无法得到餍足。
也许就像阮孟婕在梦中说的,他和宋意秋之间隔着的是一条人命,永远无法摆脱。
一想到这事就浑身不得劲,宋意名掀开被子喘了口气,烦躁地埋进枕头里。
那段陈年往事他不清楚,也不敢开口询问,有些话一旦问出口,连最后的体面也将荡然无存。
他是个胆小鬼。
床榻忽然凹下去一块,宋意秋轻顺他的头发,替他盖上被子。
“哥。”宋意名翻过身,佯装困倦。
“我要出去一趟,很快回来,”宋意秋凑在他跟前很轻地说。
宋意名:“嗯,要回学校吗?”
“没,回她拿点东西,好好说她今天不在,”宋意秋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给他喂了颗定心丸,“放心,我很快回来,手机电充满了,床头保温壶里有水,不舒服记得给我打电话。”
宋意名抠了抠拇指:“好,回去注意安全。”
宋意秋离开后宋意名彻底睡不着了,伸手捞来手机,登上微信。
消息量异常爆炸,有联系没联系的,每个人头上都亮着红点。他没来得及看,一个语音电话突然打进来,头像是一只橙子。
“喂。”宋意名打开免提,进浴室打算洗把脸。
听筒传来布料很轻的摩擦声,没有说话。
宋意名不禁蹙眉:“怎么了橙子?你别接了电话不说话,怪渗人的。”
对面一片死寂。
宋意名心里发毛,关掉水龙头,一屁股坐上马桶,“我靠,汪程你别装神弄鬼的,我现在神经衰弱。”他佯装镇定。
“宋意名……对不起。”对面声如蚊蚋,呼吸瑟缩。
“什么?”宋意名没听真切,不等他继续追问,电话“咚”一声被人挂断。
苏漾的电话在下一秒打了进来,宋意名顺手接听,大脑还停留在汪程那句不知所云的“对不起”中。
苏漾超高音调在耳边炸响,语气听上去很着急:“天子弟你看表白墙了吗!”
“没,我手机刚开机。”气氛霎时热腾。
苏漾:“我去,你怎么成鸭子了?”
宋意名:“说正事。”
苏漾:“对对对,说正事说正事。表白墙现在可能看不到了,我把截图发给你,先说好,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太激动。”
“我这段时间和坐过山车一样,还能……”宋意名点开截图,笑容陡然凝固在脸上,一股寒意自脚底蔓延,如坠冰窟。
截图上,一篇标题为“关于我校某高一学生的惊天大瓜”的长文赫然呈现,文章逻辑清晰,简明扼要,草草一瞥便能抓住重点。帖主虽未指名道姓,但从“吸血受害者养母”“肆意享受受害者一家优待”等一系列字眼中,不难猜出文章的矛头在指向谁。
评论区有人咒骂男生行同狗彘,也有人维护男生指责帖主侵犯个人隐私,可惜前者更占人数优势……截图内最后一条评论:我知道这个事情,我和他住在一个地方,是高一三班的宋意名。
评论ID为“忘尘”。
汪程。
一时间眼前阵阵发黑,气血翻涌,一口气卡在胸口怎么都顺不通畅。
“现在这条帖子已经被紧急下架了,天子弟,除了我以外你还和谁说过这件事?”苏漾问。
“汪程,”宋意名嘴唇发抖,手指攥紧手机,“只有汪程知道。我那晚被灌醉了,半夜发酒疯把他当成了我哥……原来‘对不起’是这层意思。”
“汪程?不是,为什么啊?”苏漾咬牙怒骂,“他大爷的,你对他掏心掏肺,他他妈对你掏心戳背啊!”
苏漾沉默了几秒,“我靠,我还是想不明白他这样图什么啊?”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宋意名近乎失声。事已至此,现在上赶着去追究事情发生的原因已经毫无意义……可除了问为什么他还能做什么?站出来说汪程是在造谣、污蔑、诽谤?但人家说的就是事实啊,甚至是可以调取卷宗印证的事实。
太阳穴突突跳。
“苏漾,你能帮我把汪程约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