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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原来我们都姓“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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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母亲的小院前,山风穿过竹帘,把雷公藤的苦味吹得满院都是。
她蹲在竹匾后头,手没停,一把把翻着那些晒干了一半的根茎。
月光落在她花白的鬓角上,像落了一层霜。
“妈。”我开口,声音有点哑,“那张图……是你父亲收下的?”
她依旧没抬头,只从怀里摸出一本泛黄的工作日志,封皮用油纸包了好几层,边角已经磨烂了。
她递给我时,手指微微发颤。
“你爷爷龙振山,是新中国第一批地质员。”她说得极轻,却字字砸进我心里,“1952年,法国人撤走那天,他们把这张法文原图交给了国家。接收人名单里,只有他一个中国人。”
我翻开第一页,心跳几乎停滞——那是手写的地质记录,法文夹杂着中文批注,笔迹苍劲有力。
而末尾的签名,清清楚楚:龙振山。
“他知道这山底下有矿,也知道这山有多危险。”母亲终于抬眼,目光如刀,“但他更知道,资本一旦闻到钱味,就会像秃鹫一样扑上来。所以他上报的时候,把所有数据都压了下去,写成‘无矿无险’,还主动申请将整片区域列为‘民族禁忌地’——不准勘探,不准开发,违者视为亵渎祖灵。”
我猛地攥紧了本子:“那为什么没人知道?连我爸……”
“你爸?”她嘴角扯了一下,竟笑了,“你以为他是只会修鼓楼的老银匠?他是守脉人。你爷爷传给他,他守了三十年,一声没吭。直到临走前,才把这本日志藏进鼓楼横梁的暗格里。”
我呼吸一滞。
她指向日志最后一页。
我颤抖着翻过去。
一行熟悉的、粗粝的钢笔字跃入眼帘:
“吾女若归,山必有声。”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我不是偶然回来的。
这座山等了我三十多年。
听证会那天,县礼堂坐满了人。
媒体架着长枪短炮,村民挤在后排,沈亦舟坐在开发商席位,脸色冷得像块铁。
赵主任西装笔挺,笑得温和:“我们欢迎科学讨论,但也要讲程序正义。龙银沙同志,你所谓的‘祖传图纸’,法律效力何在?它能替代正规环评吗?”
全场目光射向我。
我没有慌。
我站起来,打开笔记本,播放一段录音。
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是吴阿婆用古苗语诵读《山骨经》——那是一部口传千年的地脉歌谣,讲的是山如何生、裂、崩、愈。
接着,我接入三维地质模型,画面旋转,一条鲜红的断裂带从地下浮现。
“请看,”我声音冷静,“古经文中提到的‘龙脊折处’,位于雷公顶西北麓,深度约800米,走向N45°E——与F3断层完全重合。而这段口传史诗,已在2018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数据库。”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赵主任:“科学数据、活态传承、历史文献,三重证据链闭环。请问,哪一环不合法?哪一环不具证明力?”
全场寂静。
就在这时,沈亦舟突然起身。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拿起一份文件,声音沉稳:“这是我们公司委托第三方机构做的复勘报告。过去三个月,山体浅层已出现微裂隙,最大宽度达0.3毫米,延伸方向与F3断层一致。结合区域地震活动趋势,项目存在重大滑坡与塌陷风险。我建议——立即终止‘云顶天阙’一切开发计划。”
赵主任的脸瞬间铁青。
七天后,县政府正式发文:项目叫停。
鼓楼前,全村人都来了。
我站在石阶上,风吹起我的银饰裙摆,叮当作响。
“‘矿石文化生态村’今天启动。”我说,“第一期招募本村青年做‘地质导览员’,培训由我亲自带。我们要让外面的人知道,这片山不是荒地,是活着的地史博物馆。”
人群沸腾。
然后,沈亦舟走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份协议,封面写着:股权出资确认书。
“我没走。”他说,“我用个人资金入股,不要分红,不占主导权。只求……以赎前愆。”
我接过笔,翻开合作人栏。
没有犹豫,写下两个名字:
龙银沙、沈亦舟。
签完字,他低声问:“你早知道我能被你说动?”
我望向远处的雷公顶,雪刚落下,山脊如龙卧眠。
“我不知道。”我说,“但我知道,真正懂地质的人,终会听见大地的警告。”
当晚,母亲来了。
她递来一只旧银镯,样式极简,内圈刻着两个小字——
守脉。
我摩挲良久,热意涌上眼眶。
原来,我不是回来了。
我是终于,认祖归宗。
第二天清晨,鼓楼铜铃响了三声。
有人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