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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你家祖宗,也管不到我儿子的学区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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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鼓楼的铜铃响了三声。
我正蹲在院里烧水,火苗舔着陶壶底,一缕青烟往上窜。
那声音清越、急促,像是谁在敲我的骨头。
寨子里的人都知道,三声铃,是外客持帖来访的礼数——不是走亲访友,就是来者不善。
我刚站起身,阿婻就从坡上跑下来,喘着气:“银沙姐,白水寨村长田建国带人堵在寨口了!举着横幅,说要讨个说法!”
我拎起外套往肩上一搭,踩着石阶往下走。
山风贴着耳根刮过,带着昨夜未散的霜气。
还没到寨门,就听见田建国的声音像铁锤砸锅盖:“我们要发展!不要封山愚民!”
十几个人站在路口,横幅红得刺眼。
田建国站在一块老青石墩上,脖子涨红,手指直戳我们寨子的方向:“你们靠个破矿脉搞什么生态村?我白水寨已经签了康养小镇,人家开发商说了,能建国际双语幼儿园!孩子以后学英语就像喝水!龙银沙,你一句‘会塌’就卡我们活路,凭哪门子规矩?”
几个年轻父母挤在前头,怀里抱着娃,脸上写着焦灼和愤怒。
有个女人直接喊出来:“你有孩子吗?你知道上学有多难吗?”
我没说话,只静静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身进了茶坊,掀开大铜壶盖,倒了十来碗热茶,一字排开。
“请进鼓楼喝茶。”我说,“喝完再说理。”
没人动。
我又补了一句:“顺便看看全县滑坡点位图——你们孩子的学校,离上次泥石流冲下来的沟口,只有800米。开发商没告诉你们吧?”
人群乱了一下。
终于,有人跟着我进了鼓楼。
墙上,小学老师已经把那张全县地质灾害分布图贴好了,密密麻麻的红点,像血滴落在地图上。
白水寨的位置,正好压在一条暗红色的断裂带上——F3断层的延伸段。
“这……这是真的?”村小校长盯着图,手有点抖。
我点头:“数据来自县应急局公开档案。不信可以查。”
当晚,我翻出沈亦舟留下的最新勘测报告。
灯光下,一组数字让我脊背发凉:白水寨拟建区地下水酸蚀指数高达6.2,比雷公顶还高0.3;更可怕的是,地表以下40米处,存在隐伏溶腔,承重能力不足标准值的60%。
这不是盖房子,是埋定时炸弹。
我叫来周正,让他悄悄打印五份预警简报,用不同颜色信封装好,匿名寄出去——一份给田建国,一份给校长,一份给卫生院院长,还有两份给了镇上做建材生意的老匠人。
每封信里都夹着一张pH试纸,附言只有八个字:“别等房子盖好才问娃为啥咳血。”
三天后,校长亲自来了。
他说想请我们的“地质导览员”去给孩子们上一课。
我去了。
带着试管、显微镜、简易溶洞模型。
孩子们围成一圈,眼睛亮得像星子。
我们用井水做酸碱测试,一个女孩举着手说:“老师,我家的水煮饭总有一股锈味。”
我点点头:“因为地下岩石在慢慢被吃掉,金属离子渗出来了。”
一个小男孩忽然举手:“那我们还能有滑梯吗?”
我笑了,摸了摸他的头:“当然能。但得建在不会吃人的山上。”
视频被家长传上网,标题写着《苗寨老师带娃测水质,一句话看哭百万家长》。
舆论一夜反转。
可我知道,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那天深夜,柴门被敲响。
我开门,看见田建国站在月光里,手里攥着一份文件,边角都被汗浸软了。
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木头:“他们说……只要我把你们这儿‘带头闹事’的证据交出去,就能优先拿地,还追加医疗基金。”
我什么也没说,转身端了杯热姜茶递给他。
他坐在火塘边,一言不发。火光跳在他脸上,映出深深的沟壑。
良久,他开口:“你爸……当年为啥一辈子不肯评职称?”
我看着炉火:“因为他知道,有些真相一旦明码标价,山就真的死了。”
他盯着那团火,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把那份协议一点一点撕成碎片,扔进了火塘。
火焰猛地蹿高,照亮了他通红的眼眶。
第二天,他在村委会当众宣布:白水寨暂停签约,等第三方环评。
而我在晒坪上支起长桌,准备召开第一期青年培训会。
阳光洒在石板地上,银饰叮当响。
人群渐渐聚拢,十八个名字即将落笔登记。
就在我翻开报名册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人群后排站着一个穿冲锋衣的男人。
风吹起他的帽兜,露出一张熟悉的脸——陈工,那个曾在听证会上冷笑说我“拿祖宗压科学”的专家。
他往前走了一步,举起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像敲钟:
“我能报名吗?我想……重新学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