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要青云直上》愿为小相焉

13、第十三章 青灯黄卷

　　寿宴风波刮过，相府恢复了往日的秩序。清晨，沈知微在回廊处，恰遇见了正要出门的柳清韵。
　　柳清韵见到沈知微，脚步微顿，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带着惯有的审视。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开口，语气虽依旧带着居高临下的疏离，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尖刻：“要回江南了？”
　　沈知微停步：“是，长姐。今日便启程。”
　　“嗯。”柳清韵应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江南路远，自己当心。莫要惹出什么岔子，徒增母亲烦忧。” 听着仍是告诫，细品之下，与其说是担心她惹祸，不如说是隐隐认可了她上次的应对，只是碍于身份和骄傲，不肯明言。
　　“谢长姐关怀，知微定当谨记。”沈知微恭顺应答。
　　柳清韵不再多言，与她错身而过，裙裾曳地，留下浅浅的馨香。沈知微抬眸，这位嫡姐，嘴上虽不饶人，经过寿宴一事，内心深处，或许已对她这个“义妹”有了一星半点不同于以往的衡量。
　　来到堂前，沈知微依礼请安辞行，沈氏单独留她说话。
　　“此次寿宴，你应对得尚可。”沈氏端坐榻上，打量垂首恭立的沈知微，“懂得维护家门体面，知进退，也算没白费这些时日的教导。”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赞许，但亦无责备。
　　“女儿谨记母亲教诲，不敢有违。”沈知微低声应答。
　　“嗯，京中之事已了，你且依旧以‘侍奉外祖母’之名，返回江南老宅。对外只称需静心陪伴老人过年，年后视情形再定归期。” 既是继续维持她南下尽孝的幌子，也为她长期留在书院备考提供合理解释。
　　“女儿明白。”
　　“书院一切照旧。”沈氏语气转为严肃，“秋闱在即，此乃重中之重。你需收起所有杂念，潜心向学。谢家小子，不必过多理会，但亦需留心，莫要再起无谓冲突。”
　　“是，母亲。女儿定当全力以赴，不负期望。”
　　辞别沈氏，沈知微在角门处等候马车，又遇见了从外面回来的柳文昌。他今日似乎心情不错，见到沈知微，主动走了过来。
　　“二妹妹这是要走了？”柳文昌打量着她简单的行装，语气随意。
　　“是，二哥。”沈知微躬身。
　　柳文昌摸摸鼻子，似乎有些局促，随即清了清嗓子：“寿宴上的事，谢了。”他这话说得又快又轻，几乎含在嘴里，眼神也有些飘忽，显然不太习惯向“义妹”道谢。“谢砚书那小子，仗着有几分才学，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了！若不是你……”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转而道，“回头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虽然将功劳大半归因于对抗谢砚书，但别扭的感谢和隐约的维护之意，沈知微还是感受到了。她心中微暖，轻声道：“二哥言重了，维护家门体面，是知微分内之事。”
　　柳文昌嗯了一声：“行了，路上小心。”
　　柳文昌此人，确实有些纨绔习气，好大喜功，但本质不算大奸大恶，且对真正有才学之人，内心存着敬重。
　　马车驶出相府角门，沈知微已换回半旧的青衫，人皮面具仔细贴好，喉结的伪装亦恢复如初。她再次成为了沉默寡言、家境平平的江南书生“沈默”。
　　并未南行，而是绕道出了京城，直奔京郊翠云山。重返青松书院，沈知微的心境已与初次踏入时大不相同。少了最初的惶恐与生疏，多了几分沉静与坚定。
　　书院的生活规律而充实，甚至更为紧张。秋闱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督促每一位学子焚膏继晷。丙字斋内，同窗们看待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好奇、探究、甚至隐隐的竞争之意。赵珩之流虽仍偶有讥诮，但见她终日埋首书卷，不与人争，也日渐觉得无趣。
　　沈知微将全部精力投入备考。白日里，她专注听讲，勤习制艺，将书院教授的文章格式、破题承题之法反复锤炼，力求合规合矩，不出纰漏。夜晚，青灯之下，她则将自己关在狭小的杂物房内，不再仅仅满足于写出符合程式的文章，更注重在其中融入自己的思考与见解，让文章在规矩方圆之内，亦有血肉。
　　她时常想起寿宴上谢砚书的诘问与点评，关于“情真意切”与“修辞立其诚”的议论，虽是对柳文昌诗的批评，却也给她敲响了警钟。科举文章固然重格式，但若全然没有自己的灵魂，即便侥幸得中，也难走长远。她需要在“法度”与“真知”之间，找到属于自己的平衡。
　　偶尔，在藏书楼查阅资料时，她会偶遇谢砚书。他依旧是清冷孤高的模样，有时会与她讨论某个经义难点，言辞依旧犀利，却不再像之前带着明显的挑衅，更像是纯粹的学术探讨。沈知微谨慎应对，对答力求言之有物，不卑不亢。两人之间，维持着微妙而疏离的“同窗”关系。
　　而言三离，自碑林一别后，果真如他所言“很快再见”，但见面方式却出乎沈知微意料。他并非亲自前来，而是每隔一段时日，便会托书院一位可靠的老斋夫，给她送来一些书籍或资料。有时是某位大儒新出的经解注疏，有时是搜集来的各地民生实录，甚至还有几本海外番邦的杂记译本，附着的纸条上只有寥寥数语，如“闲时翻翻，或可开阔眼界”、“此卷于漕运利弊颇有见地，或对贤弟策论有所裨益”，字迹洒脱，一如他本人。
　　资料并非科举必备，却极大地丰富了沈知微的视野，让她对时政民生有了更立体、更深入的认识。她心中感激，却也无从致谢，只能将心意默默记下，更加刻苦用功。
　　时光在书页翻动间流逝，春去夏来，夏尽秋至。翠云山的枫叶变红，书院内的气氛也日益凝重，秋闱的日期越来越近。
　　沈知微将自己沉浸在浩瀚的书海与繁重的课业中，心无旁骛。她反复揣摩历年优秀墨卷，模拟考场情境，锤炼文章速度与质量。她知道，通往“青天”的路，没有捷径，唯有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地走下去。
　　深夜，她完成了关于漕运改革的策论，放下笔，揉了揉酸涩的手腕。窗外月华如水，洒在书案上。她推开窗，吸了口秋夜清冷的空气，望着天际皎洁的明月，心中一片澄澈。
　　此刻，沈知微只是考生“沈默”。秋闱，我来了。她握紧拳头，眼中闪烁明亮的光。
　　与此同时，京城，靖海侯府别院。
　　书房内烛火摇曳，言三离并未就寝，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院中疏落的竹影。他神色闲适，眸光却穿透夜色，落在了遥远的翠云山方向。
　　身着玄色劲装、面容精干的护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躬身禀报：“公子，青松书院那边，这个月的书册和笔记已按您的吩咐，交由老斋夫转交了。沈公子……似乎很是受用，每每收到，都会翻阅至深夜。”
　　护卫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属下愚钝，有一事不明。公子既对沈公子如此关照，为何不亲自送去？也好当面指点一二，岂不更能助其进益？如此辗转托人，未免……隔了一层。” 他跟随言三离多年，深知这位主子看似洒脱不羁，实则心思缜密，行事必有深意。
　　言三离闻言，缓缓转身，烛光在他清俊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凌峰，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他踱步到书案前：“我若亲自去，以何种身份？靖海侯府的公子，还是一个普通的茶商？无论哪种，频繁出入书院，与一个籍籍无名的寒门学子过往甚密，落在有心人眼里，会作何想？”
　　“公子的意思是……”
　　“谢砚书不是庸才，他早已对‘沈默’起了疑心，只是暂时抓不到把柄。我若常去，岂不是主动将把柄送上门？届时，他深究起来，难保不会牵扯出更多东西。”
　　“再者，”言三离继续道，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沈贤弟心思细腻，骨子里却极傲。我若频频现身，以指点之名行关照之实，在她看来，与施舍何异？反而会让她心生抵触，平添压力。如今这样，借老斋夫之手，不着痕迹地提供些她所需之物，既全了她埋头苦读的清静，也遂了她凭借自身之力向上的心志。”
　　凌峰恍然大悟，抱拳道：“公子思虑周全，是属下浅见了。”
　　“更何况，”言三离眼中闪过锐光，语气放缓，以十分欣赏的口吻：“况且，你不觉得，她一步步从丙字斋脱颖而出，甚至能与谢砚书那样的天之骄子隐隐抗衡，很有趣么？”
　　“属下明白了。”凌峰恭敬道，“会继续留意书院动向，确保万无一失。”

作者有话说

　　[害羞]来了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