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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秋闱有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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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闱之期已定,省城贡院门前,肃杀之气弥漫。青松书院的学子们在山长和训导的带领下,提前一日抵达省城驿馆安置。次日寅时,天色未明,贡院门前已是人山人海,灯火通明。
沈知微与同窗们列队等候入场,心中紧绷着一根弦。她看到谢砚书站在甲字斋队伍的前列,身姿挺拔,侧脸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格外清冷,他今日异常沉默,并未如往常般与周围人交谈。
“所有考生,解发脱衣,接受查验!” 衙役的高喊声划破清晨的寂静。
最严峻的考验来了,所有人分列,进入不同的搜检棚。沈知微跟着队伍踏入那间充满压迫感的小棚。棚内光线昏暗,两名面容严肃的婆子早已候着。沈知微依言解开发巾,脱下外衫,只着中衣。
一名婆子上前,动作粗鲁地拍打揉捏她的全身,另一名则仔细检查她的衣物、考篮,甚至掰开饼饵,捏碎墨锭。沈知微心跳如鼓,面上却竭力保持平静。她知道,沈氏早已通过隐秘渠道打点过此处的婆子,但能否万无一失,仍是未知之数。
就在蓝衣婆子检查到她中衣内里时,手指在缝制喉结伪装的位置微微一顿。沈知微后背瞬间沁出冷汗。蓝衣婆子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瞥了她一眼,眼神复杂,似乎闪过犹豫,但很快,她又感到另一名婆子似乎不经意地碰了碰她的胳膊。蓝衣婆子最终什么也没说,手指移开,继续下面的检查,只是动作似乎更快了些。
“行了,过去吧!” 蓝衣婆子语气不耐。
沈知微如蒙大赦,迅速穿好衣服,提篮快步走出搜检棚,踏入贡院大门的那一刻,她才感觉悬着的心落回实处一半。按图索骥,找到了自己的号舍,恰在谢砚书的隔壁。号舍低矮狭窄,仅容一人转身,一桌一板,陈设简陋。
三场考试,每场三天。头场考四书文、试帖诗,沈知微沉心静气,发挥稳定。第二场考经义,她亦从容应对。虽与谢砚书仅一墙之隔,但两人均无交流,只闻纸笔沙沙之声。
第三场考策问,是决胜关键。考题发下,是关于边患与民生之策,正是沈知微平日自己亦深入思考过的领域。她心中稍定,凝神构思。
午时,贡院提供简单的午膳,一碗米饭,一碟素菜,一碗清汤。沈知微吃得格外小心,菜饭都仔细看过,那碗汤看起来清澈见底,她小口啜饮,味道似乎与往常无异,但咽下后不久,却隐隐觉得腹中有些不适,并非剧痛,而是缓慢蔓延的、令人无力的虚软感,头脑也有些昏沉。
不好!她心中警铃大作。强打精神,试图集中注意力落笔,但笔尖颤抖,思绪滞涩,汗渐渐浸湿了她的内衫。
隔壁号舍,谢砚书似乎察觉到了异常。他起身,走到栅栏边:“沈默?你脸色极差,可是身体不适?我这里有提神醒脑丸,或可缓解一二。”
沈知微知道规矩森严,刚想摇头,巡绰官严厉的声音已然响起:“号舍之内,严禁交头接耳,私相授受!违者重罚!”
谢砚书试图解释:“大人,他似有急症……”
“闭嘴!”巡绰官毫不留情,“再有下次,立刻逐出考场!这位考生,若支撑不住,可放弃考试,自有差役送你出去医治,来年再考便是,莫要逞强!”
放弃?来年再考?沈知微脑中闪过沈氏殷切的目光,闪过书院苦读的日夜。不!绝不能放弃!
“谢……谢兄好意。学生……还能坚持。”她咬着牙,声音微弱地回应,既是说给谢砚书听,更是说给自己和巡绰官听。
她不再理会身体的极度不适,将所有的意志力凝聚在笔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痛让她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就边患与民生,她将自己的思考以及那份不甘与倔强,尽数倾注于笔端。字迹因虚弱而潦草,行文因痛苦而时断时续,但观点却异常犀利,带着绝境中挣扎而出的生命力。
当交卷的梆子声终于响起时,她几乎是瘫软在号舍的地面上,意识模糊。
她是被两名差役架出贡院的,刺眼的阳光和喧闹的人声让她有片刻的清醒,她看到无数张或喜或悲的脸,听到各种欢呼与叹息,然后双腿一软,向前栽去。
预期的撞击并未到来,她落入了带清冽气息的、坚实温暖的怀抱。急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沈贤弟!”
她勉力抬眼,模糊的视线对上一双担忧的深邃眼眸——是言三离!
“快!去医馆!”言三离对身旁精干短衣汉子急道,同时迅速用外袍裹住她几乎虚脱的身体,半扶半抱,分开拥挤的人群,快步朝最近的医馆走去。
“撑住!”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医馆内,老大夫诊脉后:“这位公子是中了软筋散一类的药物,兼之劳累过度,心神耗损极大,需立即用药静养。”
言三离对老大夫沉声道:“有劳您用最好的药。” 又对那短衣汉子低语几句,汉子领命悄然而去,显然是去查汤的来历。
当沈知微再次恢复意识,已躺在客舍床上,言三离守在旁边。劫后余生的恍惚中,她心里充满了复杂的疑问。
见她醒来,言三离立刻起身走到榻边,俯身探问,语气温和:“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沈知微张了张嘴,喉咙干涩。言三离会意,转身倒了杯温水,小心扶起她,将水杯递到她唇边。温水润喉,她缓过一口气,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抬起依旧有些虚弱的眼眸直视他,清晰地问:
“言兄……搜检之时,是你……暗中打点了右边的婆子,对么?”
言三离正准备放回茶杯的手一顿,他抬眼看向沈知微:“哦?沈贤弟何出此言?” 放下茶杯,好整以暇地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下,似乎对她的推断很感兴趣。
沈知微靠坐在床头:“……沈夫人事先确曾打点,言明会是左面号棚、左脸有块暗红胎记的婆子行方便。但搜检我的两名婆子,脸上皆无胎记。我被分去了右棚。而且,我留意到,右棚那位蓝衣婆子,在检查我喉结伪装时,手指停顿,面露犹豫,却在她同伴,或许是言兄安排的另一人暗示后,选择了缄默快速放行。此其一。”
她喘息了一下,继续道:“其二,入场那日,寅时末,天色未明,贡院前人山人海……但我看见你了。” 她看着言三离眼中的惊喜再次浮现并加深,“言兄穿深灰色布衣,戴着斗笠,隐在对面街角的茶摊人群里,目光正落在搜检棚的方向。”
言三离脸上的戏谑之色敛去,他静静地看着沈知微,烛火在深邃的眸中跳跃,半晌,似是无奈,又似是激赏:“我自认行事还算隐秘,不想贤弟在那种情形下,竟还有如此敏锐的观察力。看来,为兄还是小瞧你了。” 相当于默认了。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感慨:“不错,是我安排的。沈夫人打点的是左棚,但贡院搜检分配时有变动,我恐生枝节,便让凌峰设法在右棚也做了安排。”
沈知微垂下眼帘,“若非言兄未雨绸缪,搜检一关,我恐怕……” 后果不堪设想。她心中感激,却也因言三离如此缜密的安排而暗自心惊。他到底在她身边布下了多少眼线?又为何要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言三离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恢复慵懒:“贤弟不必多想。我既说了要结个善缘,自然要确保这‘缘’能结得下去。你若在搜检这关就折了,我之前的投入,岂非血本无归?” 他半开玩笑地说着,但眼神却表明这并非全是玩笑。
沈知微知道他不愿深谈,也不再追问:“无论如何,多谢言兄再次出手相助。沈默铭记于心。”
“你且安心静养,余毒未清,需好好调理。其他事,自有我去查。”
窗外传来更鼓声,夜深了。言三离起身:“你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间,有事唤我。”
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如海,行事莫测,却一次次在她危难时现身。他图的,真的只是“善缘”吗?自己在这越来越复杂的漩涡中,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