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风起江南 ...
-
言三离的调查并未花费太多时日。三日后，沈知微身体稍有好转，正靠在客舍窗前看书，言三离便带来了消息。
“下毒之人查到了。”言三离推门而入，神色平静，“是赵珩。”
沈知微握着书卷的手微微一紧，赵珩，在书院中屡次对她冷嘲热讽、心胸狭隘的同窗。
“他第二场考试时，因受凉腹痛，不得已离开了考场。”言三离语气淡漠，“心怀不满，又嫉妒你平日成绩渐佳，便铤而走险。他花了些银钱，买通一个在贡院后厨帮工的同乡，趁人不备，将少量研磨成粉的‘断肠花’混入了指定送给你号舍的那碗汤里。此花毒性不及真正的断肠草，但足以令人腹痛虚脱，无法完成考试。”
沈知微心中并无太多怨恨，只是感慨嫉妒竟能让人如此疯狂，不惜毁人前程。
“此事你待如何处置？”言三离看着她问道。
沈知微抬起眼：“证据确凿吗？”
“人证、物证皆有，那帮工和赵珩本人都已招认。”言三离答道，“若报官，人赃并获，赵珩功名尽革。”
沈知微却摇了摇头：“不必报官。”
言三离挑眉，似有不解。
沈知微道，“若将此事闹大，必牵扯出我被下毒之事，届时难免引人探究。我‘沈默’的身份，经不起深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顿了顿，眼中有冷光：“不过，也不能就此放过。可否请言兄将证据抄录一份，匿名送至书院山长和赵珩家中长辈处？书院自有学规惩戒，他家门之内，想必也容不下如此品行败坏之徒。如此，既让他受到应有惩处，又免了风波扩大。”
“贤弟思虑周全，处置甚妥。就依你所言。” 他欣赏她的冷静与分寸，恩怨分明，却不鲁莽冲动。
数日后，秋闱放榜。贡院门前再次人山人海，喧闹异常。沈知微的身体尚未完全康复，由言三离陪着，站在稍远处观望。榜文贴出，甲字斋谢砚书的名字高居榜首，解元之名，实至名归，引来一片赞叹。沈知微的目光向下搜寻，终于在二甲第七名的位置上，看到“沈默”二字。
第七名。足够优秀、足以让她获得参加明年春闱资格，却又不会过于扎眼的名次。她心中松了口气，却又有点遗憾。若非第三场中毒，以她当时的文思，或许名次能更靠前些。但能取得如此成绩，已属万幸。
“恭喜沈贤弟，高中经魁！”言三离在一旁含笑拱手，语气真诚。
“多谢言兄。”沈知微回礼，心中明白，这个结果，离不开他多次的暗中相助。
秋闱事毕，按照既定的计划，沈知微需真正南下江南，侍奉外祖母、静心过年，为后续可能的安排留下转圜空间。马车驶出京城，一路向南。沈知微生平第一次离开京城，离开她自幼生长的北方。车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化，巍峨的群山被起伏的丘陵取代，干燥的空气变得湿润，连风吹在脸上都带着温柔的暖意。
抵达苏州时，已是秋末。
沈氏母族沈家，乃江南颇有名望的商贾世家，诗礼传家，富庶安稳。马车停在沈府侧门。沈家老夫人，沈氏的生母、沈知微名义上的外祖母，由两位儿媳搀扶，亲在二门等候。
老夫人身着赭石色缎袄，白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慈祥。她拉住沈知微的手，眼眶微红：“好孩子，一路辛苦了！快让外祖母瞧瞧……像，眉眼间还真有几分你母亲年轻时的影子……” 关爱真切，毫无作伪。
随后，沈知微拜见了三位舅父和舅母。大舅父沈景仁沉稳持重，掌管家业；二舅父沈景义性情活络，负责外务商路；三舅父沈景礼醉心书画，颇具雅名。他们看待沈知微的目光，有关切，更有了然与支持。显然，沈知微的真实身份和此行目的，沈氏已对母家交了底，并获得了兄长们的全力支持。
“微姐儿，到了这里就如到家一般。”大舅母温言道，“安心住下，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沈知微心中涌起暖流。在相府需步步为营，在书院需伪装潜伏，在此处，她竟然感受到了温暖和接纳，她被安置在临水而建的清幽院落。
她陪着外祖母说话，听老人家讲些江南旧事。大部分时间，她在舅父们开放的藏书楼读书。沈家人丁兴旺，三位舅父家中皆有儿女，她的到来，为这个大家庭增添了新的生气。
大舅父沈景仁有一子一女。长子沈明远，年方十八，已开始跟着父亲打理家业，性格沉稳持重，颇有长兄风范。他对这位从京城来的表妹颇为照顾，闲暇时会与她聊聊南北货殖差异、漕运关隘等实务，言语间不乏精辟见解，让沈知微对民生经济有了更具体的认识。长女沈明玉，年方十五，与沈知微同龄，性情温柔娴静，酷爱诗书丹青。她与沈知微最为投缘，常拉她一同赏花品茗、临帖下棋，或是在闺房中说说体己话。明玉对京城风光、闺阁趣事充满好奇，沈知微则从她那里了解到许多江南仕女的交际往来、风雅习俗，两人很快便成了无话不谈的手帕交。
二舅父沈景义家中最为热闹。长子沈明达年方十七，性子活络跳脱，不喜拘束，最爱带着沈知微和家中弟妹们游逛苏州城，品尝街头巷尾的地道小吃，讲述市井趣闻，甚至偷偷带他们去听过几回评弹，让沈知微见识了不同于京城戏曲的吴侬软语、婉转风情。次子沈明哲年仅十一，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但对这位见识不凡的表姐颇为崇拜，常缠着她讲京城见闻和书院故事。最小的女儿沈明萱才八岁，玉雪可爱，最喜欢黏着沈知微，让她教自己认字画画。
三舅父沈景礼醉心书画，家风更为清雅。他有一对双胞胎子女，沈明轩和沈明雅，今年刚满十二岁。两个孩子受父亲熏陶，于诗词书画上颇有灵性，常拿着自己的习作向沈知微请教。沈知微也乐于指点，与他们品评诗词、鉴赏画作，气氛总是融洽而高雅。
有了这些年龄不一的表兄弟姐妹，沈知微在沈家的生活顿时丰富多彩起来。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在异乡客居，而是真正融入了热闹的大家庭。与明远交谈，让她跳出了纯书斋的视野；与明玉相处，让她重温了闺阁女儿的闲适与情谊；跟着明达胡闹，让她感受到了市井生活的鲜活气息；教导明哲、明萱和与明轩、明雅切磋文艺，则让她在付出与交流中获得纯粹的快乐。
一日，她正在藏书楼，丫鬟来报，有客来访，自称言三离，是“沈默”旧友。
沈知微心中微动，吩咐请至花厅。她换了身雅致的闺秀常服步入花厅。言三离正欣赏壁上一幅《江南烟雨图》。他穿墨蓝色暗纹杭绸直裰，气度卓然。
听到脚步声，他转头，看到女装的沈知微，眼中闪过惊艳，化作清浅笑意：“沈小姐，别来无恙？” 他改了称呼，自然无比。
“言公子。”沈知微屈膝还礼，“公子消息灵通，竟寻到了此处。”
“沈家是江南望族，打听不难。”言三离笑道，“我说是沈默之友，府上通传无阻。看来，沈小姐在此处甚是自在。”
沈知微请他就坐，奉茶。“比不得言公子潇洒恣意。”
言三离接过茶盏，“可还习惯江南？”
“水软山温，别有一番天地。”沈知微答道，“外祖母与舅父们待我极好。”
“那便好。”言三离点头，沉吟片刻，忽然问道：“沈小姐就不好奇，在下究竟是何人？”
沈知微执壶的手微顿，抬眸迎上他目光，平静道：“言公子若愿告知，自会相告。若不愿，知微追问亦是徒劳。眼下，知微更愿将公子视为一位……值得相交的友人。”
言三离先是一怔，随即朗声笑，带着愉悦：“好！沈小姐果然与众不同。”他正色道：“既如此，三离便先卖个关子。待他日时机成熟，定当坦诚相告。”
自此，言三离便时常以沈默故友身份来访沈府。有时带古籍玩意儿，有时相约品茗同游。两人相处，褪去试探戒备，多了知己默契。沈家长辈见言三离气度不凡，又对沈知微颇有回护，乐见其成。
岁末年终，苏州冬雨绵绵。沈知微坐于暖阁，听雨打芭蕉。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五章 风起江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