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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草地与丸子头 ...

  •   范泊宁与张舟师交班后睡了四个小时,耳中听到港口的喧嚣,意味着船只即将靠岸。
      她下床挑亮油灯,回头在床上看到一双圆亮的杏核眼。
      范泊宁一动知府就醒了,就着油灯的毫厘光亮,她才发现她昨晚是脱了衣服睡的,上身穿着形制类似背心的主腰(明代妇女内衣)。她很瘦,但瘦而不干,裸露的臂膀上覆盖着薄薄一层肌肉。
      知府看着她从衣箱里捞出一件长衣,不由抓了抓胸口,她的外衣是范泊宁借她的,内衣也是范泊宁借她的,内——再想下去就不礼貌了。
      范泊宁快速给自己梳好发髻,插上固定用的铁笄,再戴上抹额——防止碎发落下遮挡视线。
      知府回想她小时候的样子,脸埋进枕头里闷笑。想不到当年被她一语成谶,小时候面无表情的,长大了愈发一本正经。范钦书香世家,爱书成痴,袁澄是名门闺秀,她以为在他俩的教养下,范泊宁怎么也能成个才女。知任宁波九载,她曾于得空时多次造访天一阁,不巧的是每次范泊宁都不在,无一例外,正师从拥有万石巨船的俞大娘辗转各个码头,当她拥有了自己的船队能独当一面时,更是连续几月不着家。袁澄跟她诉苦:孩子的叛逆期漫无止境。
      她也跟着起床,随意梳了几把头发。
      范泊宁盯着她瞧,突然道:“把头发挽起来,披头散发的,一点都不精神。”
      知府不以为然:“不必,又不是正式场合。”
      但是范泊宁不由分说给她梳了个和她一样的同款丸子头,然后背着手欣赏她绷亮的脑门,满意。
      知府揉着紧绷的太阳穴苦笑:“老大,头发扎得太紧发际线会后退。”
      范泊宁冷漠地耸了耸肩:“我娘说了,女孩子就要把头发束得干干净净才精神。”
      张舟师操舵精准调整位置,把鸟船停靠在岸边,随后依次抛出缆绳,码头上等候已久的杂役殷勤地将船系泊在专门的系船桩上,这是个技术活儿,也是力气活儿。
      张舟师与迟保保合力放下舷梯,扭头看到范泊宁与知府一前一后爬出船舱,前者面无表情,后者愁眉苦脸。二人目光落在知府的丸子头上,不由好笑,迟保保也听从船主命令行船时将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只可惜知府那头漂亮的头发,老大她不是有什么恶趣味吧?
      “笑什么?”范泊宁问。
      张舟师说:“我们在讨论早饭吃什么。”
      迟保保默契地跟上:“我想吃猪油汤圆、烤菜年糕、梭子蟹。”
      范泊宁的团队闻名遐迩,码头上聚来一群围观绿眉毛的老少乡亲,艳羡地指指点点。
      知府问范泊宁:“你们这趟去了哪里发财?”
      范泊宁摸摸鼻梁:“此去是为私事,先往舟山给舟师老家送点东西。”给专门抚育失去双亲的渔家孩子的养育院捐钱捐物。
      “再往迟家浦探望保保的父亲。”
      知府笑了笑:“我去的是众生岛,正好与迟家浦相隔不远。”
      张舟师嚷嚷:“知府大人去众生岛是为了什么?”
      “你们过两天就知道了。”又向范泊宁说道,“衣服我洗过再还你。”
      迟保保更是热情:“知府大人,留下一起吃个早饭吧!”
      “我还有事,先行告辞,你们若有事,可随时来府衙找我。”她几步跑下舷梯,身影迅速融入芸芸人群。
      范泊宁迫使自己收回视线,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
      张舟师听力实在太佳,脑子也实在简单:“老大,你哼什么,谁又惹你了?”
      泊宁冷冷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于是张舟师确信有人惹她了,去往客栈途中与迟保保密谋八卦了一路。
      三江汇流处,千帆竞渡,商船云集,熙来攘往的人群中甚至能看到几张外国面孔。城内则百业齐全,商铺林立,各种外来舶货琳琅满目。九年间她也不时去往扬州、绍兴、徽州,东一锤子西一榔头,不过她还是把大部分时间精力分给了宁波,她喜欢靠海的城市。如今另外三个州府均小有起色,不时有船只通过运河源源不断地送来苏杭的茶叶、丝绸、扬州香粉、绍兴越瓷、酒曲、羊毛等,由宁波销往东亚诸国,赚来的钱反哺了江南其它城市。文徵明说得不错,宁波很赚钱,让她不再像从前那么焦虑。
      泼天的功德和诱人的仙籍在前方招手。
      渔妇祝嫂正坐在渔船一端吃早饭,眼角余光里,知府著一身明显不合身的衣服,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地缓慢朝自己接近。
      “祝嫂,我看上你的船了,决定出三倍,不,五倍价钱将它买下,你意下如何?”
      “买下——”祝嫂拖着粗声大气的长腔,“我看,是弄丢了吧?”
      “哈哈,瞧你说得——”怎么那么准呢?
      平波无端起浪,祝嫂近旁的水域煮沸般翻滚起来,一艘小船“哗——”浮出水面。
      知府大喜,向大江拱手一拜:”多谢龙君襄助。”再对祝嫂嬉皮笑脸,“谁告诉你船弄丢了?谁告诉你的……”
      她租了辆马车回到私邸,第一件事就是拆开揪头皮的丸子头。落在手里的簪子极眼熟,正是12年前她赠予范泊宁的那支,如今,她想物归原主?
      几天后,袁澄喜不自禁地将范泊宁从梦中叫醒,教她看焕然一新的天一阁,泊宁克制地点点头:“嗯,是漂亮很多。”走出天一阁,但凡土壤,脚步所至,目光所及之处长满了茸茸的青草,以前地里顶多冒出一两根稀稀拉拉的、看着营养不良的小草,范泊宁一直以为是土质问题,宁波滨江负海,少有良田,农业也不发达,这大幅大幅的绿意无疑是知府的手笔,这就是她所说的在众生岛办的事吗?
      义母突然叹了口气:“阿宁,我们去除草,这草也太多,快看不清路了。”
      接下来连续数周,全宁波居民都在努力地做同一件事:铲除一些不必要的地方上长出的多余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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