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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风起 ...

  •   顾妤再次见到魏琮时,他形容狼狈,脸上的胡子青茬久未打理,披头散发的像是失了魂魄。

      两人一月前相见,他还是清正君子的模样,她确实有些好奇,不过月余他在同州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放下手里的食盒,见他没有反应,又喊了一声,“魏琮。”

      “顾......许夫人。”

      “不,不用改称呼,真的不习惯,就像以前一样唤我就好。”顾妤笑着,从食盒中拿出了饭菜,“吃点东西吧。”

      牢房里并没有桌椅,顾妤只能将饭菜放在地上,她有些看不过眼,想喊狱卒搬张桌子椅子过来。

      “顾小姐,不用麻烦了,吃顿饭的功夫,没必要这般兴师动众。”魏琮阻止道。

      他拿起碗筷,一口一口地吃着饭,很少夹菜,还是有些呆呆的。

      顾妤叹了口气,“若你想要我帮你,就和我说说同州的事吧。”

      魏琮的状态,她太熟悉不过了,这幅备受打击的模样,像极了当初她突逢大难的时候。

      “那十万两白银,你知情吗?我认识的魏聪不可能会拿那些银子。”

      魏琮放下了手里的碗筷,沮丧道,“顾小姐,我可真......无用......”

      “什么?说说吧,你哪里没用了。”顾妤笑了,他这幅颓丧的模样太有意思了。

      “刘变死了,他还有个妹妹叫小花,家里还有一对老父老母......”魏琮的状态有些恍惚,说话也没有逻辑。

      盛元二十四年,九月二十日,魏琮初到同州。

      徐运良一早就接到了兄长徐自流写回来的家书,说他的学生要来同州任职,望他好生照看一二。

      他心里一琢磨,决定好好试试这人的深浅,于是和其他盐商商议着在他初到之日,准备一场接风洗尘宴。

      他穿着绸衣宽袍袖服,在得知魏琮离同州不足一百里时,就在同州最大的酒楼前等候。

      等了半日,才看清楚远远地行来一辆马车,又窄又小,车帘门帘都是普通棉布,洗得发白,车轱辘轴颤颤巍巍地像是下一秒就散架了。

      拉车的马瘦得都能看清楚骨头了,来上任也没带其他仆从,只有一个马夫。

      徐运良一看就知道魏琮穷。

      而且是很穷。

      他迎了上去,“敢问可是来接任本地知州的魏琮魏大人?”

      “是我。”魏琮见马车停了,自己掀了门帘也下来了,“你是哪位?”

      “草民徐运良。”徐运良介绍了一下身后一同在这等他的盐商。

      同州是朝廷设的专属贩盐的行盐地,可不就是大大小小的盐商聚集嘛,而且同州是个小属州,盐政事务一律也统交给知州管。

      他们这哪是来接风洗尘的,就是来拜码头的。

      魏琮知道徐运良这人,他出发前,老师徐自流找过他,同他说了自己的胞弟在老家做点买卖,但他没细问,自然不清楚这人是上了朝廷纲册的盐商。

      大盛的官盐价格高,百姓们都买不起,再加上去岁孙沽为北方筹措军饷,又在盐税上摊派了税赋,导致盐价更高,私盐泛滥。

      私盐一泛滥就导致官盐卖不出去,朝廷的盐税就更加收不上来,这样一来就导致了恶性循环。

      “魏大人多日赶路辛苦了,不如去快绿阁吃点东西。”

      这是老师的胞弟,魏琮虽然心有警惕,但是也做不出落人面子的举动。

      “好,多谢各位了。”

      徐运良见魏琮穷,也不敢摆出太阔气的场面,只让人做了些寻常的家常小菜。

      魏琮见席面简单,也松了一口气,简单地吃过饭,又想去官署看看。

      “魏大人,不知道我的兄长在盛京城中如何?我同他大抵有十年没见面了......”

      他拿着帕子抹了泪,感伤道,“你是他的学生,他早修书回来跟我说,要我照看你,大人若是在盐市遇到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我卖官盐也买了十多年,是正经和官府交际良好的良商。”

      “我听闻行盐地私盐泛滥,不知道同州这边情况如何?”

      “哎。”他叹了口气,“多呐,太多了,我手里积了那么多官盐,那么多盐引,就是因为这里的私盐呐。大人既然来了,我也信大人能好好管一管现在的盐市,那些私盐贩子委实猖狂。”

      魏琮心中有了数,和徐运良告别,虽然他相信他的老师是绝不会做出唯利是图的事来,但是对徐运良这人他还是半信半疑。

      等到了官署,他稍微休整了一下,就召见了现在还在官府任职的几个官吏。

      同知判官都是刚升任的,同知姓张,叫做张书奇,留着半长的胡子,带着四方帽,是有功名的秀才,是先前在前同知手下做事的文书。

      判官身材圆润一点,方脸浓眉,叫做李方,没有功名,但也在原先的判官手下做了几年的副官。

      魏琮原先只听闻同州的上一任知州是因为狎妓受贿进的牢狱,还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听说他们都是老人,于是就问了一问。

      张书奇回道,“魏大人,你是我当上同知后的第一任长官,虽然说我本不应该说这些话,但我还是希望大人能留久一点。”

      “近五年来,每一任知州都是受贿进去的时候,我知晓这些是因为我就是三年前来同州当的文书。”

      “第一任知州也不是贪婪成性的人,他平常也就爱好写写字,于是外面的人就想要买他的字,一个字一千两银子啊,大人。后面被来巡盐的御史发觉了,这人就是这样进去的。”

      “第二任知州爱吃,于是外面的人就想法子呀,什么宴席上的开水白菜,黄金炙肉,就装在食盒里往里送,打开一看,诶呦,白菜是翡翠的,黄金炙肉只有黄金,还有什么珍珠呀美玉呀,久而久之他也栽了。”

      “第三任知州就好色呀,外面的人就给他送美人,这美人来历不清楚,后来说是青楼女子,在人身上找到银票,说他收受贿赂,人也进去了。”

      “你说的外面的人是谁?”

      “大人觉得呢?”

      “盐商吗?今日徐运良还请我吃了顿饭。可是,为什么?他们是朝廷纲册上的盐商,世袭罔替,贿赂知州为了什么?”

      “这小的也不清楚了,大人,您自己查查看吧。”

      张书奇话说到此处,魏琮自知已经问不出什么,便让人下去了。

      后面几天,魏琮审了一起田地纠纷的案子,来报案的农户大字不识,签了一张地契转让的状子,将自己的田转给了徐运良。

      徐运良在高堂之上,大喊冤枉,“魏大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啊,那田地是我花钱买的,这状子是他自己画的押。”

      那农户范二带着自己年幼的一对孙子孙女,老泪纵横。

      “大人,我只是要向他借点粮食,他给我拿了状子说是借条,我也不识字,就画了押,我真的不知道画了押,我那几亩薄田就被他拿了去......”

      魏琮头疼,但是徐运良有理有据,他不能将田平白无故地判回给范二。

      他拍下惊堂木,让人去范二的屋里确认画押后拿到的粮食。

      “徐运良,范二的田不是灾田,正常的价格应该是一亩三十石到五十石稻谷,但是我现在去他的屋里找了找粮食,加起来不到十石稻谷,你如果是买田,给的价格太低了,这不合情理。”

      “那转让田地的状子也未写明价格,不够合规,所以本官判这些田地依然归范二所有。他向你拿的那些粮食,从官署里拿给你,算范二借贷朝廷的赈灾粮,等到来年连本带息的还给官署。”

      魏琮宣布完判词,范二连连磕头跪谢,但是徐运良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魏大人,我证据都摆在你面前了,你非要和我作对是不是?若是这样,我之后也不会顾忌你是我兄长的学生。”徐运良面色铁青的走了。

      魏琮让人将范二给搀起来了。

      “大人,徐运良是我们那有名的地主,我们村那片田地,被迫的、自愿的,最后都归他了。我原本也不想来报案,就怕你和他也是一伙的,但是我不拿回田地,我的孙儿孙女就活不了了。”

      “被迫?他怎么做的?”魏琮蹙着眉头,徐运良若是真如自己所说,官盐压在手里卖不出去,应该手头拮据才对。

      但是现在他依然凭着自己的家底过得不错,应该就是因为名下的那些田地。

      “我也只是听人说的,有人押着画押嘞,还有一些靠近那些当兵的,直接插了牌子就说是屯田。

      我田少,所以一直没人找到我头上,只是因为灾年没有粮食,收成也一般,只能向他借粮食。”

      “我知道了,若是下次还遇到这种事,来官署报案,我会为你们主持公道。”魏琮想了想,继续问道,“你们村在哪个方向,靠近的是哪个卫所。”

      “我们村叫作花田村,在官署的北方,那些当兵的好像叫作什么童关卫。”

      潼关卫?

      大盛的军事和政治是完全分开的,他管不了卫所,卫所相当于是完全独立的县或者州,由他的上级机构陕原都指挥使司直接管辖,再上级就是盛京的右军都督府。

      魏琮送走了范二,将心思都放在辑私盐上,他带着官差身着便服在同州的小巷子蹲了三日才抓到几个人。

      也不算是人赃并获,抓到时,人家私盐都卖完了。

      所以他们只抓到了几个跑得慢的。

      官兵为首的大声囔囔,“别动,别动,都别动,抗捕的可以直接斩首,你们也不想没了性命吧?”

      那些私盐贩子闻言果然不乱动,被人捆了投入大狱。

      刘变入了大狱,嘴上也不老实,天天在牢房里大骂狗官,他的同伴李大牛拉了拉他,让他消停些,别白费力气了。

      “牢房里人怎么这么多?”魏琮问身边的牢头,“都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贩卖私盐。”牢头解释道,

      “大盛律上贩私盐最轻者杖八十,徒三年。前几任知州抓私盐贩子,抓的勤,宽几天再去捉,准能捉到一窝。大人您这次捉得算少了。”

      魏琮闻言莫名有些难过,私盐泛滥,原因不过是官盐价高,盐税重,这本来不是这些人的罪过,最后承担责任的却是他们。

      先前官差捉人的时候,魏琮并没有露面,所以他决定不穿官服,先同他们好好聊一聊。

      他换了件布衣,让牢头给他押进新捉进来的那伙人的牢房里。

      刘变原本翘着二郎腿,嘴里还叼着一根稻草,躺在地上闭着眼,听闻来了新人,连忙起了身。

      “诶呦,牢头这次怎么只来了一个人?”

      牢头不耐烦道,“都进来了,话还这么多,你往后的三年可都要依仗我,少说些话,安静些。”

      他将牢房的门给锁了。

      魏琮寻了个没人的地方坐着,刘变好奇地凑了上去,“你什么事进来的?卖私盐嘛?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是哪的灶户,没见过你呀,白白净净的,不像是太阳底下跑的。”

      魏琮从善如流,“我不是灶户。但我确实卖了私盐。”

      “啧。”刘变面色稍变,“为了钱财?为哪位做的事?”

      魏琮大概摸清了这人的底细,估计是盐池的灶户人家,偷偷拿了多的盐出来卖。

      按他所说,除了灶户,还有其他人也参与贩卖私盐。

      他道,“我不知道上面的人是谁。”

      “哎,这里的狗官也就这点本事,抓抓我们这些没有家世的贫苦小民,那些敢从盐池支出私盐的大户,哪敢抓?”

      刘变坐了下来,看着他目光怜悯。

      “三年啊,幸好我让人将钱给带回去了,也不知道三年后我出去了,小花是不是变成大姑娘了。”

      李大牛挠挠头,接话茬,“刘变呀,你说过的,小花是要许给我的。”

      “去去去,小时候说的话,怎么能作数呢?我妹妹她想嫁谁嫁给谁,你三年后出去,鬼知道成了什么样子。”

      魏琮见话题扯远了,赶忙继续问道,“你知道那些从盐池支取私盐的都有哪些人吗?”

      “小子,你都进来了,怎么,现在要找上面的人了,你以为跟那些狗官说自己是为别人做事的,就能减轻罪过吗?别傻了,那些人都是一窝的,官商勾结,官商勾结,说的就是他们。”

      “咳咳......”魏琮轻咳两声,继续道,“起码死到临头,得让我死得明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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