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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射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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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下领二人进来时,李大成才抬眼打量这位面生的白面书生。
虽然身穿粗布麻衣,但是皮肤不是常年在烈阳下劳作的黝黑,面容清隽,身姿仪态看着都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
而且他身上还有李大成最讨厌的那种官里官气。
啧,又是一个他讨厌的文官。
另一个沉默寡言加上面无表情,但是身姿挺拔,身材高大,肌肉紧实,是个练家子。
若是单打独斗,现在的他不一定能打得过。
“李大人,我来同你做个交易如何?”
许裘躬身作揖,笑面不改,“我要张炎铭的把柄,然后以此为交换,我饶你一命。”
听他提到张炎铭的名字,李大成原本擦拭着长剑的手顿住了,这人好大的口气。
他威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许裘掏出了一块向李时钦借来的象牙腰牌,牌身为椭圆形,一面四周阴刻双兽,共衔一孔用以系绳,中间一行刻“锦衣卫指挥使李时钦”。
“我代李指挥使来传的话。怎么,李大人你害怕我骗你?”
许裘手持腰牌,打量眼前李大成的神色,见他面露惶恐,就知道这人是信了。
“敢问大人是哪位?”李大成小心翼翼地行礼。
“我姓许,叫许裘,西安府同知。替皇上办差才来的西安,我今日来找你,必定是手里有了证据,就是不知道李大人肯不肯配合?”
李大成心里思索,既然这人已然知道了张炎铭与他的来往,定然已经知道他替张炎铭运过军火。
“我知晓我所做过的勾当,已是死罪难逃。不知道大人说的要放过我是何意?”李大成毕恭毕敬地问道。
如果是锦衣卫亲自出马,他手下的军户必定不敢跟着他造反,到时候他也就只有一个人,单枪匹马的他连许裘身侧的锦衣卫都打不过。
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冒险和许裘做一次交易。
“虽然你是该死,但我更想要揪出这事的幕后主使,抓张炎铭的功劳可比抓一个你的功劳大得多,为了抓他,放一个你,我找具死尸替了你又何妨。”
“怎样?李大人可要快点考虑清楚呀,徐运良已经将私盐的事都供了出来,张炎铭闻言要明日亲自抓你行军法,落到他手上,你必然活不成。”
“但如果和我做交易,我今日不会为难你,你可以今晚逃走,到时候朝廷要有个交代,我自会找人替你。”
许裘说完这些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耗子似的。
李大成面上冷汗涔涔,许裘给的信息太多了,而且时间不等人,张炎铭明日就要来了。
他极速地思考着,眼珠子转了又转,拿擦剑的锦帕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我可以将东西交给你,但是你必须保证我能活着逃出卫所。”
许裘眉毛一挑,他猜到了张炎铭有把柄在李大成这里,只是诈他一诈,现在真诈出了什么东西,也算是意外之喜。
那些商户若不和朝中官员以及卫所勾结,哪来的火炮弹药可运,陕原是通往北方的毕经之路,他一早就怀疑张炎铭牵扯其中,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
“好,既然想好了,就将东西拿来吧。”许裘道。
李大成在床榻下摸索半日,才打开了机关,从暗阁里取出东西给他,“这是我所运的那些火炮弹药的清单,不过我与他的通信都被我烧了,还有他给我分账时支取的钱庄票号。都在这里了,许大人。”
许裘接过东西,莫名感叹一声道,“都已经是卫所的长官了,为何要做通敌叛国之事?”
李大成苦笑道,“朝廷的饷银两年没发了,我就算往年有吃空饷,也给底下的人发不出银子啊,而且我也只是个做事的,我不做这位置就是别人的了,我也没有选择。”
李大成这话说得自己像个夹在婆婆和丈夫之间两头难做的媳妇。但是许裘可不觉得这人委屈,朝廷不发饷银,但这人不是一早就做上贩卖私盐的买卖了吗?
“你可知道这些军火是从哪里来的?”许裘继续问道。
李大成指了指挂在墙上的地图,他的手指放在了一个蜀地偏僻的的山沟沟,“我只负责将东西从这里......”
然后他将手指挪向了北方的某个偏僻山谷,“运到这里......”
“张炎铭背后的那些人呢?”
“我不知道,我只负责运送,其他一概不论。不过我猜想要过蜀地,这些军火燕王那边肯定都是知情的。”
李大成态度好极了,脸上谄媚的笑,简直要晃花人的眼。
许裘看了看这些单子,棉甲、火炮、火铳、弹药,就是不知道是盛京那边制的还是私下制的。
“那今日就到这里,李大人想要跑路就早些跑,别到时候被人抓了说我不讲信用。我就先走了。”
许裘将东西都贴身放好,给李大成留下了一句话就离开了房间。
“许大人走好,许大人救命之恩我李大成没齿难忘。”
说着他跪在地上,向许裘的背影磕了三个响头。
许裘身侧随他同来的锦衣卫一句话没说,看着像只是来保护他的安危的。
等出了卫所,许裘低声问陆时道,“怎么样?有几成把握?”
这陆时也是锦衣卫,虽然也会点武功,但不以武艺为长项,他最擅长的是口技,不只能将他人的声音模仿得一模一样,还能模仿水声、鸟鸣等其他声音。
陆时此时开口了,赫然已经是李大成的声音了,“许大人,你说像吗?”
“哈哈哈......不错不错,一直听闻李兄手下有个妙人,今日第一次见,果然名不虚传。”
“大人过奖了。”
张炎铭想要亲自杀了李大成,魏琮也想亲自杀了李大成,一个人怎么才能死两次呢?
是夜,李大成原本收拾好了一包裹金银珠宝,背着就想要出门,但是卫所外守卫森严。
他看了一眼巡逻的士兵,叹了一口气,将东西又放回了远处,只把银票拼命地往裤腰带里塞。
李大成背着手,像往常一样大跨步地往前面走。
守门的士兵问了一句,“大人可是有急事?”
“嗯,同州那些商户邀了我去喝酒,我明日才回来,你们守夜眼睛亮着点,别让什么耗子都给溜进来,仓库里的私盐还没有清干净呢。”
“是,大人。”他们行礼目送李大成远去。
月明星稀,卫所外的荒地长满了枯黄的杂草,草尖上还挂着露水。
李大成的步子越来越急,见卫所的篝火已经看不见了,连忙小跑了起来。
他既然要逃,身上的衣服肯定是要换的,离潼关卫最近有个村子,叫做田花村,他先去拿件衣裳换了再说。
李大成进了村,搜寻了半天,才看到一户人衣服晾在外面没有收回去。他靠近一些,听到房里有一些动静,只想拿了衣裳就走。
没想到屋里的妇人骂骂咧咧地出门来收衣裳,拿着烛火的手一抖,看清了李大成的脸。
“李大人?!!”
李大成皱眉,若是不认得他还好,既然认得,就只能斩草除根了。
他伸手将妇人头一拧,妇人尚在喉头地惊恐叫声就被扼断了。
男主人也走出门来,李大成也是极快地扭了他的脖子,再将没了气息的两人都拖回里屋,直接在屋子里寻了件厚实的衣裳换好。
北风呼啸而过,卷过枯黄的草屑。
李大成继续往北行进,北方战事刚平定不久,正是混乱的时候,他可以以流民的身份混进去,找个地方安定下来。
只要逃出陕原,张炎铭再想要找到他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气喘吁吁地跑了几步,跑不动了,就找个草堆休息一会儿,然后接着继续跑。
李大成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有种不安感,这是他往年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直觉,敏锐的直觉让他避过了不少致命的危机。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有大福的人,总有贵人相助,就连这次也是一样,原本明日张炎铭亲自来抓他,他是必死无疑的。
但好在锦衣卫插手了,让他能够逃命。
眼看着赶路了四个时辰,陕原的边界就在前面,李大成倚靠在干草垛旁,看着天色泛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浑身的酸痛,让他没了力气,已经太长时间没有操练的他,骤然到了要夺命狂奔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子骨已经不复年轻了。
但是,逃出来了,他疲惫地闭上了眼,想要小憩一会儿。
忽然——
一道利箭划过寒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李大成慌乱地扭头躲过,但是箭矢还是命中了他的脖颈,没有正中喉管。
他捂着受伤的脖子,剧烈的疼痛,让他大口喘着气,“是谁?”
难道会是锦衣卫的人?今日要逃走的消息,只有锦衣卫知道。
但是,不对,如果锦衣卫想要杀他,直接动手就可以了,为什么要那么多此一举。
而且持这短弩的人不像是老手,箭矢扎进皮肉的深度并不深。
难道是这附近的贼寇?
远处枯黄的芦苇从里走出了一个人,他面无表情,单手持弩,一手搭箭,箭矢瞄准了李大成的喉管。
“你!”
“咻——”
不等李大成说出什么话,第二支箭矢正中他的喉管,他捂着血流不止的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然后是连发的第三支箭,第四支箭,命中他的胸膛。
第五支箭,第六支箭......他越走越近,箭矢越来越深,李大成身下的血越来越多。
李大成的意识逐渐恍惚了,模糊的视线随着魏琮越来越近的身影,终于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的脸。
他死之前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魏琮会出现在这里,并且拿着可笑的短弩成功了断了他的性命。
十支箭矢全部扎在了李大成的身上,简直要将他扎成一个筛子。
魏琮低着眼,蹲下身探了探李大成的鼻息,确认人已经死了,又站了起来。
在荒野之上,他一动不动地站了片刻,背后徒留一个长长的影子。
许裘和陆时这才赶了过来。
“人已经死了?”许裘只是看了一眼李大成像是刺猬一样的尸体,就别过了眼,“魏大人,好箭法,十发连箭没有一发失了手呀。”
月色下,魏琮因为用力而崩开的伤口,再次渗出了血。
“嗯。”魏琮点头,撕了自己的衣袍随意地缠了缠,止住了血。
“那魏大人跟我回西安府牢狱吧,剩下的事,我会办妥。”许裘让陆时将李大成的尸首偷偷运回潼关卫。
陆时身手不错,扛着李大成的尸体,三步做两步地走远了。
许裘陪着魏琮在后面慢慢地缀着,“魏大人怕死吗?”
“不怕。”魏琮摇头,仇人已死,但是刘变那些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不过,他若是去了地府,也不怕同他们没有交代了。
“我夫人说了,魏大人是个好官,也是个好人。这世道好人少,好官更是稀缺,若是你死在我手上,我岂不是要寝食难安?”许裘笑道。
魏琮猛然想起顾妤同他说的那些话,她说她替他做了选择,要他好好活着。
“她待我很好,我不知道怎么回报她,若是有来世缬草衔环以报她的恩德。”
许裘心中冷哼,这人竟然还想着来世呢,就算有来世,和顾妤有缘的不应该也只有他嘛,这魏琮好不知廉耻。
“魏大人别想着来世了,谁说要你死了。”
魏琮心中疑惑,但是没有多问,李大成难道还牵扯着其他东西,要不然锦衣卫要他的尸首干什么。
天色渐白,魏琮和许裘直到下午才回到了西安府,这还是许裘掏钱买了两匹马的情况。
许裘心中嘀咕,这李大成怪能跑的呀,魏琮身体也不差,熬了一夜除了面色苍白,好像也没晕过去。
魏琮可是在陕原通往北方边界的地方守了有一天一夜,耐性也好得很。
魏琮又回到了那座牢房,徐运良见他手上满是血,满脸畏惧。
天知道他看见魏琮拿了短弩在牢房里一遍又一遍地练准头时,他心里有多害怕,生怕魏琮要拼个鱼死网破,直接杀了他。
但是他求着那些个大人给他换牢房,又换不了。
“魏大人,你这是出去了呀?”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这手上怎么又受伤了?”
徐运良讪笑连连,身体往角落缩了缩,他发现短弩的十支箭矢全部空了。
“李大成死了。”魏琮道。
徐运良闻言更加害怕了,不敢再搭腔。
魏琮看了他一眼,闭目休息,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