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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官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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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整顿好人马,李时钦招呼着许裘一块去,按照被供出来的那些名字去抄家,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这里面的好处太大了。
许裘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夫人交代我了,我现在既没有东厂的身份做倚仗,也不是锦衣卫的人,这事我就不沾手了。”
李时钦这下可惊诧了,先前在盛京的时候,抄家拿脏,可是许裘的拿手好戏,现在突然洗心革面了,他有些不习惯。
“咳咳......那许老弟,等我回来吧。”
李时钦说完,往后招手道,“走,出发!”
这些商户可不拘限于只在西安府等地,商户多是走商车队,基本上遍布整个陕原。
等抄完家,都已经快过去一个月了。
就地处死大概有两千多人,给北狄运送物资可是通敌叛国,都是诛三族或是诛九族的判罚。
李时钦身后的车队越来越长,金银珠宝或者古玩字画等一切值钱的东西都被带走了。
不好带走的车马牛羊之类则卖给当地的小商户,换成银票带走。
简单地算一算,这里的东西大概有黄金百万两,白银三千万多两,比大盛三年的财政收入都要高。
真是奇怪,这里的百姓穷得都要饿死了,商户富得流油,却为富不仁。
抄一次家比打胜仗的收获还要多,李时钦算是尝到了大甜头,他在思索着什么时候才能有下一次......
公堂之上,梁凌峰在审徐运良和魏琮的案子。
许裘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顾妤坐,钱承弼看了一眼,然后老老实实地继续写文书。
魏琮后衙出现的十万两银子,确实是徐运良放的。
可能是债多了不怕愁,梁凌峰问什么,徐运良就老老实实地回答。
魏琮当场就被判无罪释放,并且官复原职。
他看了眼徐运良,并没有抬步就走,而是对他道,“徐自流怕累及家人,于府中自缢。他死前差人给我送了一封信,你也看看吧。”
一封被拆过的信,轻飘飘地落在了徐运良面前,他拿起了信封。
徐自流死了?徐运良有些恍惚,他恨了一辈子的人就这样死在了他的前头,生死相隔。
他神色有些复杂,心里空落落的,看完那封信,癫狂地大笑道,“哈哈哈哈哈......死了好,死得好。”
他其实知道事情败露,他必死无疑,和锦衣卫做交易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家人。
如果他的胞弟没有偷拿自己的户帖和路引去附近赶考,他们这对双生子何至于落得这个下场。
仇人一死,心头积累的怨顿时找不到对象,他有些释然,当年他为了筹措钱财再次参加会考,不得已当了行商。
那时候户部刚实行纲盐法,记载在纲册上的盐商名额何其珍贵,却有人给他递了橄榄枝。
富贵太过迷人眼了,他是穷过的,所以知道钱财的重要性,做官无外乎也是为了钱财罢了。
他逐渐荒废了自己的学业,变得和礼义教导下的圣人模样越来越远。
再后面就是利欲熏心,为了更多的钱财,贩卖私盐,通敌叛国,借着李大成的帮助,侵吞田地。
现在,他的胞弟死了,死得如此窝窝囊囊,但是却还是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
他弟弟的罪名难道是因为他牵连吗?
他弟弟死也要留的名声,会是清名吗?
如果是清名的话,那倒也不错,因为他是徐自流。
他也要死了。
他死了就是徐自流。
他终于要拿回自己的身份了。
徐运良仰天哈哈大笑,带着镣铐的脚,慢慢走出了高堂。
外面下着不尽的雨,细雨霏霏,冷得透彻心扉。
顾妤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想着许裘同他说的那些事,也不可怜他,只是支着脑袋发呆。
“魏大人。”许裘见魏琮过来,觑了眼顾妤。
魏琮几步就走到了裹得严严实实的顾妤面前,“顾小姐,谢谢你。”
顾小姐?上次不是叫的许夫人吗?许裘眉心直跳,按捺着心中的燥意,没有开口。
顾妤浅笑,“魏大人现在还想死吗?”
魏琮摇摇头,少了表情而显得有些僵硬的面上,扯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还有事没有做完,不能死。”
他想起了那天,天光昏暗,她靠近他的耳畔,对他低语道——
我替你做了选择,你要活,而且要活得好好的。
沉寂了许久的心再次跳动。
麻木褪去,痛苦像是浪潮一样席卷而来,酸涩委屈的情绪像是终于找到了倾泻口。
他说过许多次感谢的话了,但还是觉得无论怎么说,都表达不了自己的感激。
“谢谢你。”他重复着这句话,身上单薄的囚衣被风吹得不依不饶地颤动着。
如果人世间真的有神佛,请听一听他此刻的祈祷——
无论他今后做出了什么功绩,将这些福德全部给予眼前这个姑娘。
若是她做了错事,这些福德便替她抵消一切灾厄。
若是她一生无错,便佑她平安喜乐,事事顺遂。
顾妤盯着他的眼睛,那样熟悉的神采又回来了,好像是她的玉竹又活过来了一样。
她眼眶有些酸,别过了眼,“魏大人,望自珍重,下次见面希望不要再是囹圄之中了。”
“好,望自珍重。”
魏琮轻轻地点头,似乎后知后觉看到身侧的许裘,也向他道谢,然后走出了官署。
许裘拦住了顾妤的视线,“夫人,先用午膳吧,魏大人应该还要赶路回同州,就别留人家了。”
顾妤牵起了许裘的手,笑了笑,“许大人,别酸了,只是道谢言别而已。”
她无奈地哄道,“回府用膳吧。他在同州,我又和他碰不上面,只是好好道个别。”
“嗯。”许裘心里高兴了,但是没表现出来。
“午膳都是你爱吃的,恭喜许大人圆满办差,救下了一个好官。”
“嗯。”他挑眉道,“我不是好官吗?”虽然他心思可能不纯,但是论迹不论心,他哪里像个坏人了?
“是是是,许大人是青天大老爷。”顾妤从善如流道。
顾妤言及此,偷偷骂了他一句假青天。
不过,只是论迹不论心,许裘这算是改邪归正,她也好像做了件好事。
官署后衙。
梁凌峰少见地没有将心思落在诗集之中,自盛元九年进士及第,宦海沉浮已经十六载。
他也曾在盛京担任六部要职,因为得罪了权贵,被贬官外放,然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这一府长官他做了近十年,刚至西安府时,他也曾野心勃勃,要做出大功绩,然后回去盛京。
但是吏部铨考黑暗,考核官员要用银钱疏通,他没有那么多钱财,老家不过几亩薄田而已。
所以便只能一直留任西安。
陕原这地方天灾人祸太多了,富商大贾也多,饥民饿殍遍地,每每受灾他都要受御史弹劾。
可谓是立功难,守成更是不易,后来他就歇了这个心思。
气馁失望之余,是对官场的愤恨,对自己无能改变现状的痛苦。
他开始怠政懒政,将事情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这样又是三年。
等他再去看朝堂局势之时,陕原官场已是孙沽的半壁江山。
孙沽现任首辅,权势滔天,依附者能活得不错,不是同党者步步维艰,他原本想要辞官归隐的心思不得不按耐下来。
屋中檀香燃了片刻,门外传来许裘问话的声音,“梁大人,下官来了。”
“进来吧。”
许裘推门而近,打量了一眼这小小书房的陈设。
书房五寸见方,堆满了经史子集,簇着梁凌风小小的书案放置中央。
梁凌风请人坐下,又亲自给他倒了杯茶水,“许同知,区区薄茶,还望许同知体谅。”
许裘喝了一口茶水,确实是次等茶叶,“梁大人客气了,下官也不是个利舌头,品不出茶叶好坏。只是不知道今日梁大人找下官是何事?”
“盛京城中土地司的事我一早就有耳闻,这次你来了西安府,锦衣卫就跟着来了,这主意应该是你提的吧。”
许裘颔首,“确实是下官殿试策论之方略,承蒙皇恩,略得圣心。但在盛京城中处处掣肘,来陕原一为赈灾,二为试验推行。”
“讲讲吧。”他目光飘远,语气却诚恳至极,“现在灾民无田可耕,只依靠朝廷赈灾终归不是长远之计。我......想听一听关于赁田买田之策。”
“说来也巧,下官来了陕原,刚巧有了这方面的构思,还望大人听完,帮忙斧正。”
“......但逢灾年,死走逃亡的百姓不计其数,这些无人认领的土地全部收归土地司所有,作为官田。当然,官田的来源途径并不只此,还有荒废的田地,以及抄没的家产等。”
“官田分为三种,一种是各地衙署自有,只能出租不能贩卖,这部分的产出用于贴补各地衙署的开支以及大小官员的生活。”
“大盛的俸禄大人也是知道的,确实有些低廉,当官的都吃不饱可不就把手伸向百姓了吗?
第二种和第三种不归衙署管理,由地方土地司管辖,衙署有监督之权。”
“第二种只租不卖,第三种只卖不租。想租或者想买官田的人,必须是没有田地的农户。”
“卖地的价格由地方根据情况每年规定一次公价,租地的价格则为收成的一成。只要土地司有官田出租,地方地主的高价田便租不出去。”
“在这之上,若是田地荒芜还可以加个荒田的罚银,这样便能逼迫有田而无力耕种的地主,想尽办法将田地出租或者贩卖。”
“一来可以改善现在田租过高的实景,二来可以让田地尽可能地被利用。”
“田地若是大头都收归富商权贵,百姓便摆脱不了为这些人劳碌终年,却依旧贫贱的现状......”
梁凌风手里的茶凉透了,他却没有再动,而是看着许裘真心实意地笑了,“这法子不错,怪不得在盛京不好推行。”
“这次在陕原抄了那么多商户的家,收了不少的田地吧。而且现在又是灾民没有田地的灾年,要试验推行受到的阻力最小。”
许裘纯良地笑了笑,“确实不少,西安府是陕原所辖州县最多,辖面最广的大府,若是这里做得不错,后边就好做了。”
梁凌峰思索片刻,“你这法子构思不错,但是对于那些贪官奸商来说还有不少漏洞可钻,还要多加点限制,比如说官田应该要每户限购,卖的时候也只能卖回土地司,买卖价格要一致。”
“大人说的有理,还请大人同下官一起完善此法。”许裘起身作揖恭请。
“这......”梁凌峰心动了,这事若是做得好了,就是彪炳史册,名垂青史的。
“这是你的法子,我只做些辅助胁从之事。”
梁凌峰都已经忘了这次找许裘的原因,他原本想要辞官归隐,将西安府的事务全权交给许裘。
原本他留在这便是担忧自己退下之后,这位置留给了孙沽的人,现在陕原的半壁官场都是孙党。
陕原是军事要地,地理位置极其重要,百姓艰苦潦倒,若是交给孙沽的人,他怕引起民变,到时候他就成了罪人。
所以他即使心灰意冷,也不敢轻易退下。
他拿到赈灾银,下面州县分到的还是全数,换做其他人他简直不敢想,那些灾民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现在来了许裘,来了锦衣卫,他沉寂的心跳动了起来,若是能解决田地的事,这就是大功一件。
“许同知少年英才,梁某愧不及你,地方官吏所做之事终归是比不过圣前近臣,若有一日许同知入主内阁,还望许同知莫忘初衷,莫忘百姓。”
许裘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梁大人过奖了,下官的父母也是耕农,下官若有那日,自然不敢忘本。”
“对了,还有粮种的事,先前下官来找过大人一次,不过并未碰面。大人应该有听闻下官的夫人,试种的那亩田地已经出了结果,收成不错,是粟米这类粮食数倍,到了仲春时节还请大人拨出几亩田地进行试种。”
“是有听闻,不过我一直以为只是谣传。毕竟亩产三四石的粮食,可是神物了。”
“是不是谣传,大人一试就知。”
梁凌峰原本郁结的心思骤然开阔,百姓有了田地,又有了可以果腹的粮食,陕原多灾多难的面貌一下就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