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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将行 ...

  •   转眼已到仲春,北方干冷的风带上了冰消雪融的湿意。

      河边柳枝蔓蔓,河上也落上了几只野凫。

      百姓听闻富商大贾抄没的田地可以进行买卖或者租赁,一早就来西安府的官署门口排队。

      王二柱因为去岁为贵人守了两个月的田,攒了一点积蓄,连忙和自己的好兄弟赵五来了官署。

      “大、大人,俺要买两亩田。”王二柱见前头的人站在了一侧,连忙上前去,伸出食指和中指比了个二。

      “上田五两五钱银子,中田四两二钱银子,下田二两八钱银子。”那执笔的小吏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若是田里试种官署给的土芋粮种,每亩便宜八钱银子,不过收成要上交一成给官署。”

      王二柱脑袋有些蒙蒙的,若是按照这个价格,他只能买得起两亩下田。

      他认识土芋,这是那位贵人种的粮食,不仅味道好吃,种了以后收成也高。

      没想到贵人竟然愿意拿出种子来给他们种,这怎么看都是他赚啊。

      “俺要买下田两亩,种土芋,这是银子,大人。”
      王大柱拿出了攥在手心里数了好几遍的银子。

      另一个拿着算盘的记账先生,收了银子,点了点,又问了他的名字和住处,让他等会跟着官府一块去分田地。

      王二柱想着自己竟然真有了自己的田地,不免高兴。

      赵五也同他做了一样的决定。

      他们都是见过土芋,并且有幸尝过这种粮食的,其他大多人听都没听过这种粮食,自然不敢全然种下。

      但也有贪图小便宜的,为了省些银钱而选择签下契约的。

      王二柱直到半月后分好了田,站在属于自己的田地前,才有了实感。

      他趴在霜冻刚消的灰褐色的土地之上,眼眶有些酸,“哈哈哈,俺也有田了......”

      他边哭边笑,心情很是激动。

      只不过土芋粮种的事等了快一个月,时节暖和不少之后,官署才派人知会他去领。

      王二柱种过这种粮食,又在官署中听了小吏的讲解,倒是没什么困难。

      官署还说等收成之后,若是自己吃不完,统一会收购。

      这让他原本不安的心,逐渐安定了下来,这样一来,他这两亩薄田的收成,大抵能够他一个人的吃用。

      赵五家中还有父母和妹妹,他除了买了两亩田外,还另外租了两亩田。

      原本他和赵五两人都是一个姓赵的士绅家的佃农,这人祖上有人做过官,攒下了良田百顷。
      但是现在西安府的土地司一设,包括他在内的不少佃农,都选择了租金更少的官田,让手中握有大片土地的士绅乡宦家的田地荒废了不少。

      而田地一荒芜,就要向官署交罚金,所以他们纷纷联合起来上书抗议,说官府是向民争利。

      士绅乡宦是个大问题,许裘不是不知道,所以他一早就想好了对策。

      这些人因为利益使然联合在一起,即使锦衣卫在这,皇命在手,也不然全然除之,否则必将激起民变,就连朝中的大臣也得联合抗议。

      这些人要分而化之,名声好的,造福一方百姓愿意听话的适当地进行让利,让他们吃到点甜头;为祸乡里、还不听话的,可以直接出手镇压,找到罪名就杀了;不听话也不捣乱的就打压打压,让他们办事处处为难。

      这样士绅团体里也会产生矛盾冲突,他们陷于内斗,就没心思和官府斗了。

      许裘和梁凌峰一起去了府学,好好地向那些言辞锋利、爱好指点江山的学子们,讲起了民生福祉,要让这个制度落实下去,就要考虑后继有人。

      忙完这些,西安府的土地司总算是初具雏形了。

      官田的部署对官署也是件大好事,西安府的官员的俸禄都加了不少。

      跟西安府以外的官员比起来,他们的俸禄已经是同职级的两倍了,每个办差的人脸上都是挂着笑。

      只不过现在西安府还算安稳,是因为有锦衣卫在这坐镇,若是后边人走了,可能威慑力和官府的威严都会大打折扣。

      梁凌峰正在想尽办法填补现行制度的漏洞,顺便培养一些自己的人手。

      地方土地司还是必须要放锦衣卫的人,才能保障无人敢动摇现在打下的根基。

      他跟许裘和李时钦商量了许久,最后商议让陆时带两个人留在西安府,直到整个陕原都开始变革。

      同州那边的事他也有过问,贩卖私盐的情况比先前好太多了。

      梁凌峰想着,即使在黑夜之中也能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容。

      若是魏琮那边顺利,就说明孙沽推崇的那套纲盐法就要废除了。

      他极讨厌孙沽这人,并不是因为这人科举名次低但当上了内阁首辅,而是因为这人忘本。

      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心里只想着弄权揽财、结党营私、排除异己,丝毫不顾手下的百姓。

      他也知道若是要将土地司推向其他府州,必定困难重重,但他头一次生出了知其难为而必行的心思,可能也是被这些新来的青年人给感染了吧。

      和许裘同一批进士及第的官员都还尚未被官场名利侵淫,能拉拢一些就多拉拢一些,不能让土地司的制度紧紧局限于西安府。

      想到这,他拿到去岁官员调任过来的名录,一封一封地开始写信。

      等到第二日,许裘和钱承弼同他议事的时候,梁凌峰开口提了这事。

      许裘闻言颔首,“梁大人考虑得周到,就按照大人的意思办就好。”

      梁凌峰从他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什么,问道,“许同知可是要走了?”

      “下官来这的差事也办得差不多了,得回盛京述职了,梁大人,之后土地司的事就交给大人了。”

      许裘起身毕恭毕敬地躬身作揖,语气中带着慎重。

      按理说,中央调任官员都是要任满三年,然后回京参加吏部铨考,再进行评定,看是留任原职,还是调任升官。

      但是许裘和魏琮这两人来着本就有些不同,皇上亲自拟的旨,算是天子门生中的近臣。

      现下许裘应当是有了其他的任命在身。

      梁凌峰长叹一口气,“确实,一直在这小小的西安府待着,不利于仕途。许同知,往后再见,不知道是不是要尊称一声许大人了。”

      “大人言重了,大人若是将土地司的事做的不错,未尝不会是大人先升官。”他唇畔挂着浅笑,让梁凌峰看得心尖一颤。

      梁凌峰不是个蠢人,他听懂了许裘话里的真意。

      “那......魏知州也要走嘛,他那盐政我可接不了手。”梁凌峰有些忧愁。

      “不,魏大人会在这任满三年,后续得看皇上的安排了。”

      梁凌峰顿时松了一口气,“许同知何时出发?我和承弼定要送你一程,你于我们而言可是大恩人。”

      “九月初八,下官也想见一见这里的秋收之景再走,今年看样子是不会再有天灾了,定是个丰收好年。”

      许裘目光看向了窗外,初夏时节,木槿花开得正盛。

      他想,顾妤一定在捣鼓院子里那点菜圃,她不爱花,或者说不爱无用之物,但他还是想给她折一枝花回去。

      “哈哈哈......”梁凌峰捋着胡子大笑,“那就借你吉言了,我也想见见丰收之景,许多年没看到了。”

      “梁大人,院里的花,下官可能折一朵回去,下官想要送给夫人。”

      “许同知自便就好,这是内人最爱的花,折一朵无妨。”

      许裘笑了,见到花便会想起她。

      也不只是花,见到河边折柳风,见到夜间明月,见到冬日白雪,都会想起她。

      “对了,今早有百姓一齐打了块牌匾来,送到官署来,上面写着‘衣食父母’四个大字,我想这应该是送给你夫人的。”

      “许夫人带来的土芋有了极好的收成,三月种下,五月中旬便有了大丰收,现在五六月间再种一茬,说不准秋收之前还能再次丰收。”

      “他们感激不尽,也不知道是何人的功劳,只能送到官署来。”

      许裘道,“便同他们说是我许裘的夫人,是当今镇国大将军的女儿,顾妤,带来的粮种。”

      “好,先前我还不不确定土芋的收成,现在确定这是神物无疑,我定会上疏皇上,为你的夫人请个诰命。”

      “多谢大人。”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

      “那梁大人,钱大人,我就先回府了,夫人还在等我吃饭。”许裘起身行礼告辞。

      临走前还没忘折一朵木槿花,揣在怀里带走。
      梁凌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感慨着,“此子非凡人,若是过几年未必在孙沽之下。”

      不在孙沽之下?

      钱承弼想了想,要位置比孙沽还要高,应该是要将孙沽给拉下台来才行。

      “还希望不要成为第二个孙大人。”

      “皇上放任孙沽这人作威作福,无非是看中他敛财的本事,你看老百姓的骂名都落在了孙沽头上,皇上还是个被奸人蒙蔽的明君,有些事皇上不应允,我可不信孙沽敢做。”

      “许裘也擅聚财,不过不是对老百姓下手,这一点我佩服他,也有点担忧他。动了那些权贵的利益,他们就连皇上的酒都敢下手。”

      “现在许裘还能安然无恙,不过是因为有英国公和皇上两棵大树罢了,若真有一天,他们知道了罪魁祸首,定会让许裘付出代价。”

      钱承弼恭敬道,“所以,大人的意思是?”

      “土地司的事不是个好差事,若不是先前死了那么多人,死的就是我们了。也幸亏先前死了那么多人......”

      他并不害怕身死,只是怕自己死后,这事情就没人做了。

      “承弼,若是你怕了,就早点回家去吧。贪生怕死,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可耻的。”

      钱承弼和梁凌峰共事十年,虽然有过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时候,但却不讨厌他,因为他知道其他官员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人,下官不怕。还请让下官继续负责此事。”
      “好,好,好。”他大笑着吟着诗,“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初夏的清风拂面而过,院中的木槿树摇摆不止,却未到落花时节,只是颤动着。

      *

      顾妤摘了一些正值时令的蔬菜,让秋菊拿了去炊房里清炒,她就着院里自北而南穿流而过的涓涓细流洗干净了手。

      这时小院的门突然被叩响了。

      她亲自去开了门。

      许裘租赁的这座府邸,不是三进三出规制的大院落,不过是个四周围了高墙的普通小院。

      所以无论是前门还是后门,只要有人敲门都能听到。

      顾妤想道,应该不是许裘先到了,他往常也不会这么早回来,应该是她们的客人来了。

      她开门一瞧,果然站在风里的是魏琮,“魏大人,先进来。”

      魏琮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她和许裘将要离开的消息,写了信邀他们一聚,说是要为他们送行。

      不过顾妤想来想去,现在的许裘和得了诰命的她走到街上,肯定不得安宁,所以约在了小院。

      魏琮第一次来这,抬头打量了几眼院中的陈设,只见到个菜园子,还有从北方引流而进的小溪流,上面浮着墨绿的荷叶,和盛开的莲花。

      “顾小姐的院子收拾得很是有趣,既能赏景,还能收成,可做两用。”

      “不止两用,还能款待朋友,得个赞誉。”顾妤笑道。

      魏琮闻言也笑,找了个位置坐下,正对大门的主座还是留着给许裘的。

      “我听夫君说了,你那盐税新政推行得很顺利,还得了皇上的赞誉。”

      他们坐下的石桌在树荫之下,并不炎热,况且院中还放置了一些装着冰块的铜盆。

      “我倒不在意虚名,看着我治下的百姓都能吃得起官盐,不用胆战心惊地买卖私盐就好。”

      “民为邦本,百姓安稳,国家才能兴盛。”魏琮道。

      顾妤点点头,“魏大人,我还记得你在醉心楼的诗呢。”

      “怎么?如今算不算是得偿所愿了?”

      魏琮也想起了醉心楼往事,当时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离今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虽然初心仍旧未改,但少了那份少年意气。

      “是啊,顾小姐好记性。只是人已不复少年,现在再作诗,难免畏手畏脚。”

      他也忘了有多久没有作诗了,自埋在案头琐事间,就没了诗性。

      顾妤但笑不语,喝了口茶,静静地看着溪流游鱼,溪上绿荷粉花。

      只要背负上了人命,怎么可能轻松得起来,她也完全不敢回想自己的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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