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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解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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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翰膺还留在京中,索性新皇忙于整顿朝政,也并未在意这事。
他同顾缙见过几次新皇,但是都没从这位看似好说话的新皇口中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
顾妤究竟和这位新皇有什么谋划,他的女儿是不是做了什么傻事,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在书房来回地踱步,也写了信去问许裘,但是许裘言辞冷淡,有用的消息也是一点都没有透出来。
顾妤每日待在院中,偶尔出府,但是也很快就回来了,太医的诊断得出的结果也不好,本来身体就弱,现在心里还有郁结之症。
顾翰膺心中焦急但又寻不到办法。
这天,他听闻顾妤去了诏狱,他眉头一挑,心中的古怪唆使着他跟上前去。
顾妤提着食盒,也没带其他人,似只是寻常来探望犯人的样子,只不过这个犯人不是普通人,而是落了罪的孙沽。
等了这么多日子,孙沽的罪行已经被定下来,只等着秋后问斩。
顾妤怕自己走在了孙沽前面,所以想先来送他一程。
牢头很快就把人给带到了她面前,虽然这事她并没有提前和皇上说,但是只要她一进诏狱,肯定有人把消息递到他的跟前。
但是,顾妤已经不怕了,她入地狱前怎么也得看着孙沽先走。
“我记得你,你是许裘的夫人,英国公的女儿,顾妤。”孙沽入狱两个多月,头发凌乱、面上也是狼狈肮脏。
但他化成了灰,顾妤都能认出他。
“孙首辅,先吃些酒菜如何?我想和你聊一聊。”顾妤见他警惕,只是柔声道,“您不过几日就要问斩了,即使我与大人有过仇怨,也不会等不得这几日。”
“你想聊些什么?”孙沽坐在了顾妤对面的长凳上。
“大人可想过会有今日?”顾妤将酒菜布好,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既然都要死了,不如做个饱死鬼,诏狱的饭食可不算好吧。”
顾妤自顾自喝了酒,神色沉稳得不像是个二十出头的闺阁小姐,“我与唐家小姐交集颇深,当初是您在高堂上让她受刑扔回云仙阁的吧?”
“原来是这个。”孙沽嗤笑一声,“没想到顾小姐还会记得这位故人,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小姐这是来落井下石,嘲笑孙某的。”
“大人做的坏事这么多,没想到还会记得她。”
孙沽大笑着出声,“为何不记得,她可是将我当成贵人伺候了一年?我将她当做玩物一般戏耍了一年,怎么会忘记她在高堂上瞪着我的神情,好一副怨鬼模样。”
他伸手执著吃起了酒菜,“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有人会因着她的缘故,来送我一程。我是不是还要谢她一回。见到恶人这般落魄,顾小姐心中也甚是快慰吧。”
“确实快慰。”顾妤牵唇浅笑,“孙首辅做了这么多恶事,肯定是不信鬼神之说吧?但是因果报应,借尸还魂可有想过?”
孙沽的眉头一凛,“你什么意思?”
“因为,我是唐青宁啊。”
她以那副初见时,装得楚楚可怜的模样瞧着他,虽然面容不同,但她的神情和唐青宁的神情重合了。
孙沽怔然睁大了眼,似乎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腹中绞痛不止。
“这饭菜有毒......”说着毒血已从他的唇角溢出,本来就肮脏的囚衣,现在更是染上了肮脏的血。
“上天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将你们这些害死我全家的人统统都拖下地狱。”她温柔地笑着,“孙首辅,你说我会不会好生珍惜这次机会呢?”
“哈哈哈哈哈......”孙沽知道自己死到临头,反而还笑了。
“唐青宁啊,唐青宁啊,你可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说的话,我说你和我的故人很像,确实很像,你像极了年轻时的我......”
孙沽眼前顾妤的面容越来越模糊,不是顾妤、也不是唐青宁杀了他,而是他自己,是年轻时的他自己。
嫉恶如仇、刚愎自用的自己,最后害死了自己的夫人,也杀死了已经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的自己。
因果报应之事他原本是不信的,因为他最恨的仇人竟然能在老家致仕,得清正名声,膝下子孙满堂。
但是现在本应死去的唐青宁出现在了他面前。他信了。
唐家的事现在想来也是很遥远了。
那时,唐思缈发现试题泄露的事,去公孙郦的府上找了公孙郦确定试题是真的,于是写了题本想要弹劾公孙郦。
但是这题本被孙沽看到,先行压了下来,拿到公孙郦面前,若是公孙郦因此落罪,太子作为公孙郦的学生肯定会声名受损。
公孙郦最终还是妥协了,选择临时更换试题。
只不过变更试题和试题泄露的事并没有瞒住盛元帝,而这些事的矛头又全部指向了公孙郦,太子跪了三天三夜为自己的老师求情,宁愿被罚去汴京,也要保全公孙郦的名声。
盛元帝最后还是妥协了,皇家的名声大于一切。然后就是春闱当天礼部声明唐思缈提交上来的试题是假的,是诬陷公孙郦。
沈修文鼓动清流趁机进言可怜公孙郦年至耄耋,鞠躬尽瘁,若是不重惩这次诬告,不能示威。据大盛律诬告反做罪,唐家全家获罪。
孙沽的意识越来越混沌,起初他厌恶权利,厌恶争权夺利的高官们,后来他被同化成了他们的一员,用争夺来的权利继续巩固自己的位置。
权势富贵这种东西,像是瘾,一旦沾上了,谁也不能脱身。
他死不瞑目地仰躺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上方。
顾妤又咳了几声,原本是想大笑出声的,但是眼前发黑,呕出了几口鲜血来。
殷红的血液淌出了她嘴角。
顾翰膺即使被两人的对话骇得再厉害,此刻也惊醒了,连忙上前扶住顾妤软下的身子。
怀中的女儿安静美丽的面容还是和以往一样,但是他听到了,她说她是唐青宁。
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的女儿昏倒了,他要给她找郎中。
顾翰膺赶忙抱起顾妤,往最近的医馆跑去,“阿妤,你醒醒啊——”
“阿妤,你坚持一会儿,阿爹给你找郎中。”
“阿妤,你别吓爹。”
顾翰膺慌乱的思绪现在更是被吓得打成了结,无论顾妤是谁,他现在只想要她醒过来。
等到了医馆,他小心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有气息。
医馆的大夫给顾妤诊了脉,蹙着眉头,“小姐,这是中了毒。”
“什么毒?能解吗?”
顾翰膺在想,是不是和孙沽一样的毒,毒下在酒里,两人都喝了酒。
“不是近日中的毒,是一种慢性的毒药,需要些时日才会发作。”
还好,还好,他抚了抚胸口,她没想着要和孙沽同归于尽就好。
“能解吗?有解药吗?需要什么天材地宝,我都能给你。”
大夫摇摇头,“我只能诊出中的是慢性毒药,但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得找到那下毒的人问清楚。”
所以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顾妤会说自己是唐青宁,为什么她会中毒?
这一切一切的答案都得要等到顾妤醒来才能知道答案了。
可是......不是近日中的毒?皇宫中的太医医术肯定比民间的大夫医术高明,为什么他们诊不出来,明明最长接触顾妤的是这些太医。
这毒是不是跟宫里的那位有关?为什么新皇要害死顾妤,明明之前还是一副情意深重,想要求娶顾妤的模样。
顾翰膺差人将顾妤送回府中,又一次请了太医署的太医来看病,果然那太医没有说任何和中毒有关的事。
只说顾妤是体弱之症,恐怕活不久了。
顾翰膺冷笑出声,“你不用在我这装模作样了,回去告诉你哪位主子,我都知道了,我的女儿中了毒,我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如果不把解药给我送来,这事我不会罢休的。”
“这、这、这......”张太医抖了又抖,这等子大逆不道的话他怎么敢说。
“你如实说就好,大不了害了我的女儿,将我的头也给砍了好了,我顾家为国征战这么多年,就得了个这么个下场,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顾翰膺挥袖而去,张太医软着脚,战战兢兢地回皇宫见了新皇。
景梓宸放下了手里的题本,有些疲倦地揉揉眉心,“她......如何了?”
他不是不知道顾妤今日去了诏狱,然后又晕倒在了诏狱之中,总归是他亏欠她的,孙沽本来就该死,畏罪死了也就死了。
但是,他有些害怕顾妤的消息。
“回皇上的话,英国公他、他、他知道了,他知道了顾小姐中毒的事,他说,他说要臣向皇上要解药,若是没有解药,把他的脑袋也给砍了吧......”
张太医跪在新皇面前,声音都是颤抖的,虽然那这位新皇看着是很好说话的模样,但是也是个杀人不见血的主。
“她现在如何?”他还是重复着这句话。
“回皇上的话,顾小姐的毒已深入肺腑,就在这两日了。顾小姐的身子骨本来就弱,即使不中毒,也是活不长久的。”
“若是朕给了解药呢?”
“好好将养也不过多活几年。”
景梓宸闭了闭眼,养心殿中龙涎香燃尽了,才传来他的声音,“......将解药给她吧。”
“喏。”张太医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总算是从养心殿退了出去。
*
精致华美的拔步床上,顾妤面色惨白,血色尽褪。
秋菊手里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右手持着汤匙却怎么也喂不进去。
“怎么办,怎么办?”春月焦急地在床前踱步,“药喂不进去......”
青风急匆匆地推开了房门,“许大人来府上了,他想来见见小姐。”
秋菊眼眶红红的,“小姐都没醒过来,你来这问谁的话呢?”
言罢将药碗放在了桌子上,拿着帕子拭泪。
“将人直接领进来,这时候还管那么多做什么,说不定许大人有办法呢?”春月赶忙道。
很快神色憔悴狼狈的许裘,踏入了闺阁之中,他一身青衫飒沓,沾着尘土,“怎么回事?”
春月道,“小姐中了毒,所以现在昏迷不醒,太医署配了解药送来,只不过现在这要小姐喝不下去。”
“将药给我,我来喂她。”秋菊将汤碗和汤匙递给了他。
他仰头喝了一口,俯下身撬开了她的牙关,将汤药渡给她。
顾妤蹙着眉,似乎感觉到了口里的苦味,想要睁开眼,但是眼皮太沉重了,迷迷糊糊地睁开了一条缝,眼前的人影似乎有些熟悉。
好苦。
好苦的药。
她推拒着不想咽下去,但却被喂到了喉间,她张口就咬,显然那人被咬疼了,松开了她,“嘶——”的一声吃痛。
“夫人,好狠的心。”
顾妤混混沉沉地又睡了过去,大抵是知道这人是谁了,之后他再喂她药,她努力咽了下去。
秋菊和春月,早在许裘俯身的时候就识相地背过身去了,她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全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好在许裘放下汤碗时,里面的汤药已经见了底,“这药怎么这么苦,她不喜欢苦味,怪不得喂不进去。”
“你们小姐怎么回事?怎么中的毒?”
秋菊垂着泪,“我也不知道,但是小姐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才不想拖累许大人的。小姐并非对许大人没有情的。”
说着她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春月也同她一道跪了下来,“许大人,我求求你了,不要怨小姐,若是可以的话,多来看看小姐就好。”
“我若是怨她,我也不会来见她了。”
许裘看了眼病弱的顾妤,还是心软了,原本碰上了她,他的心也没多硬。
“国公爷在哪里,我想和他谈谈?”
“在自己的院中,我领大人过去。”
许裘踏出房门之时,才发现院中移了一棵树,现在落了残花只剩枝叶,“这是木槿树?”
“是木槿树,去岁这个时候栽种的,没想到真的成活了。夏初的时候就开了花,许大人回来晚了,没瞧见,雪白的一片,小姐最喜欢坐在院中看树了。”
春月说起这件事,脸上带了点笑。
“小姐身体好些就好了......”
许裘看了眼那棵树,心软得一塌糊涂,她心里是有他的,这是因为他种下的树。
还好,她没有嫁给五皇子,还好,她没有进宫,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