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同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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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二年级，就在疫情的反复、家庭的牵绊以及研究的滞涩中，悄然滑过。
当许祎和路旻各自在文档上标下“博士三年级”这个节点时，一种无形的压力陡然具象化。开题时的雄心壮志，被现实磨损得露出了骨感。疫情偷走了整块的时间，家事分散了宝贵的精力，他们的研究推进缓慢，像陷入泥沼的车轮，空转消耗着热情。学术道路上那些曾经闪耀的灵感，在日复一日的挫败中，渐渐蒙上了灰尘。
江城大学，哲学系教研室。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在积满书稿的长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许祎盯着电脑屏幕上停滞不前的第三章，感到一阵深重的无力。论文遇到了瓶颈，她关于“技术时代个体生存体验”的论述，在经历了疫情这种极端“技术中介”的生存状态后，本应更有发挥空间，她却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庞杂的、难以提炼的困境。田野笔记积累了大量碎片化的现象，却缺乏一个强有力的理论框架将其串联、提升。
就在上午的组会上，导师一针见血地点出了她的问题：“现象描述很生动，细节也很扎实，但哲学思考的深度和穿透力不够。你需要找到一个更精准的‘理论脚手架’。”
散会后，同门陆续离开，教研室很快恢复了寂静。同门离开前拍了拍她的肩，说了句“别太着急”，许祎独自留在空荡荡的教研室，对着电脑屏幕上停滞不前的章节，感到一阵疲惫和茫然。
她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书架上一排排哲学典籍。突然，她想到了一个人。
犹豫片刻，她点开了那个沉寂许久的对话框，对方是她本科时代“思辨社”的社长，沈清远。他硕士毕业后保送至以西方哲学和批判理论见长的光华大学读博，如今应该也到了博士后期。他们曾在社团活动中有过几次深入的思想交锋，彼时就被他的理论素养和思维锐度所折服。
许祎斟酌着用词：“清远学长，冒昧打扰。我是许祎，目前在江城大学读博，论文遇到一些瓶颈，不知能否向您请教一下？”
消息发出去后，她有些忐忑。毕竟多年未见，学术路径也已不同。对方是否还记得她这个学妹，又是否愿意在忙碌的博士生涯中抽出时间？
然而，沈清远的回复很快，“许祎，好久未联系。不必客气，请说。是遇到了具体的概念框架问题，还是经验材料与理论衔接的困难？”
他的回应直接而专业，没有任何寒暄的累赘，却让许祎精神一振。她立刻将目前遇到的困境，以及导师的评语简要地梳理了一遍发了过去。
沈清远：“你导师说得对，现象学描述需要批判理论的锋芒来穿透。你提到的‘数字生存’的悖论性，可以尝试引入斯蒂格勒的‘药理’概念，技术不仅在‘中介’，更在‘构架’乃至‘吞噬’我们的感知和交往模式。我这里有几篇最新的文献，或许对你有启发。”
紧接着，几篇精心筛选过的文献和数段鞭辟入里的核心观点解读被发送过来。沈清远的指导，是一种来自哲学学科内部、更为精深和前沿的专业指引，像一位经验丰富的引路人，直接在她迷茫的学术地图上，标出了几条可能通往高处的路径。
“不必试图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沈清远最后补充道，“先从基础概念入手，重新梳理你的田野材料，看看能否形成一个有力的分析视角。”
许祎反复阅读着这些文字，连日来的迷茫和焦虑似乎找到了一个出口。她回复道：“太感谢了！学长指出的这个方向让我豁然开朗。我会仔细阅读这些文献，有不明白的地方可能还要再请教学长。”
“随时欢迎。”沈清远的回复简单而笃定。
放下手机，许祎重新打开文档，感觉那些停滞的文字似乎又重新流动起来。沈清远的指导，是一种来自哲学学科内部、更为精深和前沿的专业指引，恰恰弥补了她现有学术圈子的局限。这种在困顿中获得的、切中要害的帮助，让她在漫长的学术独行中，终于感受到了一丝被理解的慰藉。
北城理工大学，材料学院计算模拟中心。
路旻的处境同样不轻松，前期实验数据的缺失和部分样品的损失，让他不得不更依赖计算模拟来推进课题。但复杂材料体系的模拟对算法和算力要求极高，他构建的模型总是在某个环节出现无法收敛的问题。
深夜的机房，只有他面前的屏幕还亮着，反复报错的红字刺眼。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感到一种独木难支的困顿。
路旻的处境很不轻松。前期实验数据的缺失和部分样品的损失，让他不得不更依赖计算模拟来推进课题。但复杂材料体系的模拟对算法和算力要求极高，他构建的模型总是在某个环节出现无法收敛的问题。
深夜的机房，只有他面前的屏幕还亮着，反复报错的红字刺眼。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感到一种独木难支的困顿。北城理工的学术氛围浓厚，同门之间竞争多于协作，他很难找到能深入讨论技术细节的人。
他想到了不久前在一次北华高校材料学联合线上研讨会上遇到硕士同门何茹，她现在就读于北华大学，研究方向是材料计算与人工智能交叉。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点开了何茹的聊天框。
路旻：“何茹，冒昧打扰。上次联合研讨会听过你的报告，很受启发。我目前在相场模拟中遇到收敛性问题，边界条件处理上有些困惑，不知能否向你请教一下？”
消息发出去，他等待着。虽然曾是同门，但目前不同学校、乃至某种程度上存在竞争关系的学生之间，这种核心技术的请教需要几分勇气。
何茹的回复来得比预想中快，爽利直接：“是哪个体系的相场模型？可以把出错的核心参数和边界条件概要发我看下。”
路旻立刻将问题症结和部分非涉密代码片段发了过去。
何茹：“你这里考虑的是理想晶格，但实际材料存在大量缺陷。单纯用确定性方程很难收敛。试试引入蒙特卡洛方法模拟随机缺陷分布，再耦合你的主模型……虽然计算量会大很多，但更接近物理真实。我们组之前开发过一个处理这类问题的脚本库，我发你一个基础版参考一下。”
紧接着，一个优化过的脚本文件和几篇关键参考文献被发送过来。何茹的帮助，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指技术要害，带着一种理工科研讨者特有的高效和务实。看着她清晰的注释和屏幕上因新脚本而开始迭代的模型，路旻心中微微一松。这种来自同一领域、不同视角的精准支持，如同雪中送炭。
于是，在这个博士生涯最艰难、最需要外部支撑的阶段，路旻和许祎，在各自的城市，以纯粹学术合作的方式，分别迎来了新的同行者。这些支持务实、精准，关乎眼前焦灼的课题与可见的未来。在巨大的学术压力下，这种来自同侪的切实帮助，像黑暗中伸出的手，或许不足以照亮整个前程，却足以让他们在即将被疲惫淹没时，获得一口喘息的机会，以及继续前行的、具体而微小的力量。
（第十八章完）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同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