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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漫长跋涉 ...

  •   延期的一年,论文的推进,如同在迷雾中负重前行,每一步都踩在知识与意志的极限上。
      对路旻而言,横向项目与个人研究的撕扯,让他精疲力尽。在某个被模拟代码逼到几乎崩溃的深夜,他套上一件运动服,冲出了沉闷的实验室。
      北城初夏的夜风还带着凉意,吹在汗湿的额头上,让他打了个激灵。他开始奔跑,没有目标,只是沿着校园空旷的主干道,拼命地迈开双腿。起初,脑子里还塞满了未解决的参数和项目的截止日期,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但随着呼吸变得粗重,心跳在耳畔轰鸣,那些纷乱的思绪竟奇迹般地开始褪去,世界里只剩下规律的步伐、拂过肌肤的气流和体内奔涌的热意。
      他迷恋上了这种近乎自虐的放空。跑步成了他一个人的对话,是与混乱内心的和解仪式。汗水挥发的仿佛是白日积攒的焦虑和无力感。在身体达到极限、肺部灼烧的时刻,精神反而获得了一种奇异的清明。有一次,在他跑到近乎虚脱,撑着膝盖在路灯下大口喘息时,脑海里莫名浮现出许祎很久以前和他分享过的一本书——村上春树的《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此刻,他触摸到了一点那种心境:“痛苦难以避免,而磨难可以选择。” 选择跑步这种磨难,来对抗另一种更无形、更耗人的磨难。这一刻,他感到一种跨越时空的、微妙的共鸣。
      路旻的夜跑也不再是纯粹的独行。他无意中加入了学校跑步爱好者协会的线上打卡群。一开始只是默默上传自己的跑步路线图,后来渐渐开始有人给他的记录点赞、评论,交流配速和跑姿。一个周末的清晨,群里组织了一场小规模的奥森公园晨跑活动。路旻鬼使神差地报了名。那天,他见到了群里那个ID叫“追风者”的活跃分子,原来是隔壁师范大学体育教育专业的博士生,研究方向是运动人体科学。对方开朗健谈,一边跑一边给他讲解如何科学调整呼吸、控制步频。
      跑完步,几个人在公园门口喝着矿泉水闲聊。“追风者”得知路旻是材料学博士,立刻来了兴趣,问他有没有听说过某种用于运动鞋底缓震的新型高分子材料。两人就材料的结构与性能关系聊得热火朝天,旁边一个文学院的女生笑着插话:“你们这聊天,真是硬核又跨界。”通过跑步,路旻结识了这群因最简单、最原始的运动而聚集起来的人。这种不涉及核心课题压力、纯粹基于共同爱好和思维频率的交流,为路旻紧绷的神经提供了宝贵的松弛。
      许祎的焦虑如同梅雨季的苔藓,在思维的每一个缝隙里悄然滋生。论文的瓶颈将她困在书桌前,窗外是受限的世界,内心是纠缠的思绪。她惯用的解压方式——背着相机穿行于城市角落,用镜头捕捉光影与瞬间——在疫情期间变得遥不可及。那台心爱的相机,连同她观察世界的独特视角,一同被锁在防潮箱里,默默尘封。
      一日,她在宿舍角落整理杂物,试图通过收纳整理来梳理内心的混乱时,一个落满灰尘的羽毛球包映入眼帘。她愣了一下,想起硕士期间和陈婧师姐汗洒球场的场景。那时为了释放学业压力,她曾在球场中挥洒过汗水。读博以来,这项爱好便如同许多青春的印记一样,被渐渐搁置。
      她打开球包,用手指触碰已有些掉磅的拍线,一种久违的、关于奔跑、跳跃和击球时清脆声响的记忆,苏醒过来。相机让她通过取景框观察和记录世界,是向外的、冷静的凝视。而此刻,她渴望的是一种向内的、能够直接作用于身体和情绪的释放。她需要流汗,需要喘息,需要将脑中那些纠缠不清的理论概念,通过一次次的挥拍,狠狠地击打出去。
      几乎是一种本能,她重新缠上了手胶,在宿舍楼栋群里询问是否有人想去打球。很快,她加入了那个自发组织的“流汗不流泪”羽毛球群。
      第一次重返球场,她感到肌肉久违的酸胀和心肺的激烈鼓噪。但当她全神贯注地盯着那颗在空中划出白色轨迹的羽毛球时,当她必须瞬间判断、快速移动、奋力起跳时,那些关于纷乱思绪被清空了。她开始迷恋上羽毛球在空中飞行的轨迹——那是一种动态的、瞬间的、无法复刻的线条艺术。它不像照片可以定格,每一次飞行都是独一无二的,如同生命中每一个无法重来的瞬间。击球的“砰”声,球鞋摩擦地板的“吱嘎”声,取代了相机快门声,成了她此刻最专注聆听的节奏。
      当一记精彩的扣杀得分,或是经过多拍回合最终赢下这一分时,一种纯粹而强烈的愉悦感会随着汗水一同涌出。那是内啡肽的奖励,是身体对意志力的直接回应。这不同于解开一个理论谜题时的智力快感,它是一种更原始、更直接的成就感。
      放下球拍,擦着汗,和刚认识不久的球友们说笑着走去喝冰饮时,她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羽毛球场的“破圈”带来的不仅是放松,更是一种重要的心理暗示:世界很大,不只有眼前这一条逼仄的学术独木桥。在桥的两旁,还有广阔的、充满烟火气的人间。这些身边新认识的人,用他们各自的方式,无声地传递着一种支持——你看,很多人都这样活着,你也可以。相机依旧尘封,但生活并未停滞。她找到了另一个出口,用另一种方式,重新与自己、与世界建立了连接。那支尘封的球拍,成了她在疫情围城中,为自己打开的一扇新的窗。
      于是,在北城的夜色中,路旻用奔跑对抗精神的耗散;在江城的球馆里,许祎用挥拍斩断思维的乱麻。他们都结识了这群因最简单、最原始的运动而聚集起来的人,他们不关心彼此的论文发了几篇,不关心延期的压力,只关心今天跑了多远、配速如何,刚刚那一球打得真漂亮,膝盖还好吗?这种简单直接的关系,卸下了沉重的“博士”枷锁,让他们偶尔能回归到一个纯粹的、奔跑着的、跳跃着的“人”的状态。
      他们的身体,在承受学术高压的同时,也意外地成为了他们最后的避难所和能量源。这些看似“浪费时间”的运动,恰恰成了支撑他们度过这段最艰难岁月不可或缺的仪式。身体累了,心反而有了缝隙,得以透进一丝微光,让他们在第二天,能重新积攒起一点点勇气,回到那看不到尽头的跋涉之中。
      (第廿章 完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漫长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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