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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巧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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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她慌忙开口,却发现自己声音低哑,而后清清嗓子,扬声道,“没有!”
一边说还一边高举两手把他放在她脑门的手扒下来,身子也不甚自在地往靠近桌案的一侧贴了贴,似乎只要离他远一点,来自身后的压迫就会消失无踪。
万俟钲发觉慕杨青的用意,饶有兴味地扬眉,被她扒落在案上的手微动,即将揽住她整个人,把她往怀里摁时,外头突然吹响了低沉而急促的牛角号声。
身后的压迫突然消失了。
慕杨青僵坐原处,侧首看向帐门处,厚重的帐帘被人重重合上。
她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却又警惕起来。
方才那号角声吹得突然,万俟钲更是在听到的一瞬间便迅速离开此处,横看竖看这都不是一个表达安然的信号。
她不放心,走到帐门边,将外头敞开的门关上,扣上门闩,而后飞快跑回床边,蜷缩进兽皮被褥里,衣裳也顾不得脱,时时刻刻准备逃跑。
这一夜她睡得不安稳,虽然外面风平浪静,但号角声仍在梦中折磨她。
记得第一次听号角声,是三年前,她离京拜访驻守边城的舅父。夜中号角声突起,敌军夜闯,她穿着单薄寝衣、只披着一件大氅,同舅母狼狈奔逃。
现在回想那段记忆,当真是又可怕又丢人。
第二日清早,伊塔丽端着餐盘敲响门,慕杨青几乎是扑过去的。她没有看那些餐食,一双水润润的眼睛看着伊塔丽,指了指外面,仿着号角声,嘟起嘴:“呜——”
然后,又指了指外头。
伊塔丽将餐盘放到案上,先是做出小跑的动作,然后又做挥刀砍杀的动作,最后拍了拍胸脯,朗然笑着,竖起大拇指。
慕杨青勉强理解了她的意思:有敌人闯入,被打跑了,我们赢了。
她抿唇慢慢坐下,又猛地站起,指着伊塔丽,又指指帐外,最后双手合十贴在脸边,做了个睡觉的姿势。怕伊塔丽没懂,她又指指自己,然后用食指中指比划小人行走的样子,往帐外方向划了划。
——你家在哪里?我可以去你家看看吗?
如果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她想躲到伊塔丽的家里去,虽然家里一屋子妇孺,但有人陪着也好有个照应。
聪慧的伊塔丽很快明白她的意思,笑着指指餐盘里的东西,示意等她吃饱饭便带她去自己家做客。
……
伊塔丽的家离慕杨青的帐子不远,没走多久伊塔丽便遥遥指向一顶穹庐。
但走近,慕杨青的脸色瞬间变差起来。
万俟钲和拦住她随侍的那个首领正站在穹庐外,低声交谈着,那个首领先看到了她们,大步向前,吓得慕杨青连忙后退两步。
但首领不是冲着慕杨青来的,他走上前抱住伊塔丽,用力地在她脸上亲了两口,伊塔丽大大方方看向慕杨青,指着那人,念道:“利伽。”
原来伊塔丽的丈夫,是万俟钲的下属。
慕杨青敛睫行礼,再一抬眼,目光触及望向这的万俟钲,身子微微瑟缩,错开了目光。
伊塔丽上前向万俟钲见礼后,便拉着慕杨青进了帐里。
利伽碰了碰注视慕杨青背影的万俟钲,笑着说道:“看来,你和这位新夫人还不太熟?”
万俟钲收回目光,语气淡漠:“狼主不需要和人质太熟。”
利伽闻言,揶揄道:“光打仗可不行,我的兄弟,你总不能一直这么晾着你的小兄弟吧?”
万俟钲挑眉,斜睨他,没有被打趣的羞恼,语气调侃:“像你一样?昨天刚把那群不知死活的入侵者清理干净,回来的时候,马还没停稳,人就恨不得直接栽进伊塔丽的裙摆里?”
利伽被他说得非但不恼,还得意挺起胸膛:“我的伊塔丽是天上最好的女人,你这种连帐篷都不进的家伙,不明白。”
说着,他又用手肘撞了撞万俟钲的胸口:“你好不容易成了婚,别浪费。帐子里放着那么个美人,是拿来当摆设的吗?”
万俟钲望向遥远的天际线,开口道:“狼的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我也只会有唯一的妻子,那就是我未来的阏氏。而就目前来看,那个笨蛋中原公主并没有成为阏氏的潜质。”
“娶来做媳妇要什么潜质?你还要验一验她能不能生孩子?可是不做那档子事,要怎么验呢?”利伽纳闷道。
万俟钲没明白话题怎就突然跳到了孩子这儿,他问:“你娶媳妇只为了孩子?听你这意思,倘若伊塔丽没有给你生那三个小崽子,你就不要她了?”
利伽闻言色变:“我的好兄弟,你不能这样污蔑人,我只是举一个例子。今天算我不对,你别这样报复我。”
他说着,抬高声音,故意说给帐子里的人听:“我的伊塔丽,即便是生不出孩子,我也会舍去一切地爱她!”
万俟钲低笑不止。
帐外传来的对话慕杨青一个字也听不懂,只听到那个成婚之后总是冷脸待她、凶她的男人一改往常冷峻,笑得震耳欲聋。
她将注意力放回帐中,一眨眼的功夫,面前出现三个小孩子。
“图达、穆里、丹纱。”伊塔丽依次为她介绍她的孩子们,慕杨青适时报以温柔的笑。
她蹲下身,从袖中摸出方才特意带上的饴糖分给他们,小女儿丹纱大着胆子捧住她的脸,送上一枚甜甜的亲吻。
慕杨青心里软的一塌糊涂,要不是不会说漠北话,她差点要脱口而出想搬来一起住的无理请求。
她在伊塔丽家里玩了一天,孩子们并不像先前伊塔丽表达的那般顽皮,三小只都乖乖巧巧地坐着。慕杨青好奇“问”伊塔丽,得到的却是女人捧腹不止的笑。
“因为他们不会在仙女面前上蹿下跳。”伊塔丽指指她,又指着天,做出虔诚安静的表情。
慕杨青没懂她的比划,呆了一会儿,约莫明白了:因为她是狼主的夫人,提起狼主,他们不敢造次,就像家长经常吓唬哭闹的孩子们不听话会被吃人的妖怪抓走。
这么一想,她后背发麻,心说万俟钲果然是不能得罪的存在。
玩到傍晚,伊塔丽瞧了瞧天色不好,亲自送慕杨青回来,又教她如何将窗口封上,防止雨飘进来弄得到处湿哒哒,替她安顿好一切后离开。
伊塔丽走后,慕杨青继续低头复习漠北话词汇,掀帘声响起,她以为是伊塔丽回来叮嘱她什么,可看到来人,慕杨青的身子又僵住了。
万俟钲合上帐帘,大迈步走向她,开口道:“你似乎和伊塔丽玩得不错?”
慕杨青不想说话,但又怕冷漠对待会得罪他,心不在焉应了一声:“嗯。”
万俟钲没再说话,径直走到案边,拿起她压在手下的宝贝小册子,熟练地翻看起来。
慕杨青弹跳站起,局促站到一旁,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屈辱感。
这家伙不请自来,翻看她学习笔记的行为,不似夫君,更似一个冷漠的狱卒在检查囚徒对此地的适应达到哪一步,实时监控她的进度。
慕杨青捏紧拳,急促的呼吸声与轻微的翻页声在隐约雨声中格外清晰。
雨声?下雨了?
万俟钲对外面发生的事仿若未觉,合上册子丢向她,见慕杨青手忙脚乱抱住,才道:“你今日就学了这么点,是疲乏了,学不动了?你们中原人,就这毅力?”
慕杨青被他的话气得满脸通红,心说这人搞歧视就搞歧视,总把“你们中原人”挂嘴边做什么,还胡说八道。
“今日学得少是因为我在伊塔丽家和孩子们玩,没有时间写册子,但今日和他们说话,我也是学了一些的。”
“是吗?”万俟钲漫不经心道,“学了什么?”
慕杨青扭过头,闷声道:“你让我说我便说?”
“中原人,不仅好逸恶劳,还好大喜功。”万俟钲嘲讽她的嘴硬行径,目光锁在她的脸上,如是开口。
这样的目光无疑点燃她眼底的小火苗,脆生生道:“好大喜功不是这么用的,你不会成语就不要乱用。我知道你想说我不懂装懂,可你现在不也——”
她的话因他的突然靠近戛然而止。
山一样的影子倾近,随说话而上下移动的下颌被人大力扣住,慕杨青惊惧地看万俟钲的脸压下来,自下颌传来的痛刺激她不自觉掉了两颗泪。
万俟钲没想到只是轻轻地掐着她的下巴就能让她哭出来,一时间觉得心口又闷又痒。
闷,他知道是因为看不得女人哭。但痒,又是为什么?
而慕杨青被吓得一个字也不敢往外冒了。
这人玩不起,总要与她拌嘴,但她说他不爱听的,他就要弄痛她。
万俟钲看她圆睁的眼又要蓄起一汪水,赶在下一串泪滚落前,仓促收回了手,转过身不看她。
见万俟钲松开手背过身去,慕杨青目带希冀地看他的背影,希望他快些走。他也如她所愿抬步走到帐门边,掀开了帐帘。
外面已是漆黑夜幕,汹涌雨气混着泥土和草的气息涌了进来,他只掀开一条帘缝,霸道的雨点便顺着风向打湿他的半只袖子。
雨下得又凶又急,冒这样的雨回王帐,显然不明智。
他放下帐帘,万般自然地转过身来。
高大的身躯走过,带动烛火跳跃摇曳,险些要被熄灭。
慕杨青看到他没有走的意思,心一点点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