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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银杏书签和永恒的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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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银杏书签与永恒的岸
林砚在北大任教的第五年,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礼物——一个来自高中母校的包裹,里面装着一沓泛黄的竞赛草稿纸,和一张夹在中间的银杏书签。
是当年实验室那棵老银杏树的叶子。叶脉清晰,边缘泛着浅褐色的旧痕,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极小的字:“林砚,等银杏黄了,我们去未名湖吧。”字迹歪歪扭扭,是沈潮的笔体,却比他后来工整的字迹多了几分少年气——她忽然想起,这是高二那年深秋,他偷偷夹在她竞赛教材里的,当时她翻到这张叶子,还笑他“幼稚,多大了还做书签”,他只是挠着头笑,说“等你看到它,就会想起要和我去北京”。
那时候她以为“去北京”是很近的约定,却没料到中间隔了跨国的距离、生死的鸿沟,最后竟成了他没能说出口的遗憾。
林砚把书签贴在办公桌的玻璃下,正对着她常用的那本《数论进阶》。书页里还夹着沈潮当年写的解题笔记,红笔标注的“这里要注意林砚容易漏的负号”,蓝笔补充的“她更喜欢用图像法解这种题”,像一个个细小的坐标,把那些被时间模糊的记忆重新锚定在某个夏日的实验室、某个巷口的牛肉面馆、某个路灯下的分岔路口。
她带的第一届学生里,有个叫苏晓的女孩,总爱抱着难题追在她身后问,眼神亮得像极了当年的自己。有次苏晓拿着一道矩阵题来办公室,皱着眉说“林老师,我总在特征值计算上出错,明明步骤都对,就是符号不对”,林砚的指尖顿了顿,忽然想起沈潮第一次指出她符号错误的那个下午——他伸手点在草稿纸上,指腹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纸页传过来,比六月的风还让人心慌。
“试试用‘迹与行列式’的技巧。”林砚拿出草稿纸,像当年沈潮教她那样,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出步骤,“先算矩阵的迹和行列式,再反推特征值,能少走很多弯路,也不容易错。”
苏晓跟着她的思路演算,很快解出了答案,眼睛亮晶晶地说“林老师,你怎么知道这个技巧最适合我?”林砚看着女孩手里的草稿纸,轻声说:“因为以前也有人这样教过我,他说,要找最适合自己的方法,别死算。”
苏晓没追问“那个人是谁”,却在第二天抱来一盆小小的栀子花,放在林砚的窗台上:“林老师,我妈妈说栀子花的香气能让人静下心,你备课累了可以闻闻。”白色的花瓣舒展着,香气漫进办公室,和记忆里那个分岔路口的栀子花香重叠——那天沈潮揉着她的头发说“好好准备,我们都要尽全力”,风里的花香,也是这样清清淡淡的。
年底的时候,林砚受邀回高中母校做讲座。站在曾经的高二(1)班讲台前,她看到后墙的倒计时牌换成了“距离高考还有200天”,窗外的老香樟树比当年更粗了些,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课桌上,像极了她和沈潮一起补题的那个下午。
讲座结束后,当年的竞赛教练把她拉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盒子:“这是沈潮当年留在我这儿的,说如果有一天你回来,就交给你。”盒子里装着一沓厚厚的信,信封上全是“给林砚”,却没有一个写着日期。
林砚抱着盒子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拆开了最上面的一封。信纸是她高中时最喜欢的蓝色格子纸,字迹是沈潮高三时的——比之前工整,却带着点抑制不住的颤抖:
“林砚,今天省队选拔的名单出来了,看到你的名字在上面,我比自己考上还开心。教练说你面试时提到了我的解题思路,我猜你肯定又熬夜看了我给你的资料,别总熬那么晚,你的胃不好,容易疼。
我明天就要去机场了,机票是三个月前订的,没告诉你,是怕你劝我留下。其实我也想和你一起去北京,想陪你看未名湖的银杏,想和你一起在北大的图书馆刷题,可我更怕你因为我放弃机会——你比我更适合站在更高的地方,去解更难的题,去看更远的风景。
我在国外会好好学,等你成了最好的数学家,我就回来找你,到时候再跟你比一场,这次我绝对不会让你了。
对了,巷口的牛肉面店老板说,等你回来,他还会给你多放一勺牛肉,你要是想他了,就回去吃一碗,算我请你的。”
信的末尾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小小的太阳符号,和他笔记里画给她的那个一模一样。林砚的眼泪落在信纸上,晕开了蓝色的字迹,像当年洒在草稿纸上的保温杯里的水——那时她慌忙去擦,他却说“别擦了,纸会破”,原来有些痕迹,从来都擦不掉,只会随着时间沉淀,变成心底最柔软的印记。
她拆开最后一封信,是沈潮在医院写的。信纸边缘有些褶皱,字迹虚弱得几乎要看不清:
“林砚,我好像等不到银杏黄了。医生说我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我不怕死,就是怕你一个人难过。
你别自责,也别想起我的时候总哭,我希望你想起我时,能记得我给你讲题的样子,记得我把牛肉夹给你的样子,记得我们一起在路灯下走回家的样子——那些都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我整理的国外资料放在书架第三层,里面有我标注的最新研究方向,你可以试试往这个方向做课题,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出成绩。
等你以后成了有名的数学家,要是有人问你‘你的启蒙老师是谁’,你能不能说,是一个叫沈潮的人?
林砚,潮落的时候,我不能陪你在岸上了,但我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变成你窗台上的栀子花,变成你书里的银杏书签,一直陪着你。
你要好好的,带着我们两个人的梦想,一直走下去。”
讲座结束后的第二天,林砚去了巷口的牛肉面店。老板还是老样子,看到她就笑着喊“小姑娘,好久没来了,还是要牛肉面?多放牛肉?”她点头,坐在曾经和沈潮坐过的位置上,看着碗里堆得满满的牛肉,突然想起沈潮把牛肉夹给她时说“多吃点,晚上还要刷题”,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老板,”她哽咽着说,“这碗牛肉,算他请我的。”
离开家乡前,林砚去了沈潮的墓地。墓碑上的照片是他高中时的样子,笑得很灿烂,旁边刻着一行字:“潮落时,他留在海里,却把岸留给了她。”她把那沓信和银杏书签放在墓碑前,轻声说:“沈潮,我来看你了。我成了大学老师,带了很多学生,他们都很喜欢数学,就像当年的我们。
未名湖的银杏每年都会黄,我每年都会去看,替你看了很多次。苏晓送我的栀子花开了,很香,就像当年分岔路口的那棵。
我没有让你失望,我带着我们的梦想,一直走下去了。
下次我再来看你,给你讲我新解出的难题,好不好?”
风穿过墓地的松柏,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沈潮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说“好”。
林砚的办公桌玻璃下,除了银杏书签,后来又多了一张照片——是她和苏晓在未名湖的银杏树下拍的。照片里,苏晓抱着《数论进阶》,笑得一脸灿烂,林砚站在她身边,手里拿着那枚银杏书签,眼神温柔得像在看某个久别重逢的人。
阳光落在照片上,把两个身影拉得很长,像当年路灯下她和沈潮的影子,时而重叠,时而分开,最后终于在时光的某个节点,永远地靠在了一起。
潮落时,他留在了海里,却用一生的温柔,为她筑了一道永恒的岸。而她,带着他的爱与梦想,在这道岸上,活成了他最希望看到的样子——勇敢、坚定、永远向着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