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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冬令营未完成的证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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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冬令营与未完成的证明
十二月的哈尔滨把寒风裹成冰刃,刮在脸上生疼。周延把围巾又紧了紧,指尖捏着的高铁票边缘被体温焐得发软,目的地栏印着“哈尔滨工业大学”——全国中学生数学冬令营的举办地,也是他和苏砚约定了三年的地方。
候车厅的广播里重复着检票通知,周延抬头扫过人群,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检票口的苏砚。女孩穿着米白色的羽绒服,头发扎成高马尾,手里抱着一本厚厚的《数学分析》,书页间夹着的银杏书签露在外面,是去年秋天他们在学校香樟树下捡的。听到脚步声,苏砚转头,眼睛亮得像落了雪的星星:“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要迟到。”
“路上帮一个老奶奶提行李,耽误了几分钟。”周延把手里的热奶茶递过去,是苏砚爱喝的珍珠奶茶,三分糖,常温——他记得她来例假前不能碰凉的,哪怕现在是零下十几度的冬天。苏砚接过奶茶,指尖碰到他的手,皱了皱眉:“你手怎么这么凉?没戴手套吗?”
说着,她从背包里掏出一副灰色手套,塞进周延手里。手套是新的,里面还带着绒绒的暖意,指尖内侧绣着一个小小的“延”字。“我妈织的,本来想等冬令营结束给你,现在看你冻成这样,先戴上吧。”苏砚的耳尖有点红,低头搅拌着奶茶里的珍珠,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
周延盯着手套上的字,突然想起高三那年冬天,他因为熬夜刷题得了重感冒,苏砚也是这样,从家里带了熬好的姜汤,还把自己的暖手宝塞给他,说“你要是病了,谁陪我一起去冬令营”。那时候的教室没有暖气,暖手宝的温度透过校服口袋传过来,比窗外的阳光还让人觉得暖。
高铁启动时,苏砚已经翻开《数学分析》,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周延凑过去看,发现她在推导拉格朗日中值定理的另一种证明方法——这是他们昨天在视频里讨论的题,他说“常规证法太繁琐,或许能从积分中值定理反向推导”,苏砚当时笑着说“我试试,明天给你答案”。
“有思路了吗?”周延轻声问,怕打扰到旁边的乘客。苏砚点头,把草稿纸推过来,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步骤,最后一步却空着,用红笔圈了个问号。“卡在最后一步的等价转换了,”她咬了咬下唇,“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周延接过草稿纸,指尖划过纸面,很快就找到了问题所在:“这里的区间划分错了,应该以导数零点为分界,不是直接用闭区间。”他拿出笔,在空白处补充了推导过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苏砚凑过来,头发上的洗发水香味飘进周延的鼻子里,是淡淡的栀子花香,和她夏天用的一样。
“原来是这样!”苏砚恍然大悟,眼睛里满是惊喜,“周延,你也太厉害了吧!我昨天琢磨了一晚上都没看出来。”周延笑了笑,把草稿纸还给她:“不是我厉害,是我们一起讨论的结果。要是你没提出反向推导的思路,我也想不到这个方法。”
他们就是这样,从高一第一次一起解出一道奥数题开始,就成了彼此最默契的搭档。数学课上,老师出的难题,他们总能一个负责推导,一个负责验证,用最快的速度得出答案;竞赛集训时,别人都在埋头刷题,他们却喜欢找个安静的角落,一起讨论不同的解题方法,有时候为了一个步骤的优劣,能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却总会笑着达成共识——“还是你的方法更简洁”。
冬令营报到那天,哈工大的校园里积了厚厚的雪,树枝上挂着冰棱,像一串串水晶。负责接待的老师给他们分配了宿舍,巧的是,他们的宿舍就在同一层,门对门。放好行李后,苏砚拉着周延去了冬令营的报告厅,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讲台上放着明天的赛程安排,最后一项是“自由选题证明赛”,要求两人一组,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一道未公开的数学猜想证明,成绩最好的组能获得保送北大数学系的资格。
“保送资格啊,”苏砚盯着赛程表,眼睛里闪着光,“周延,我们一定要拿到!”周延点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是他的习惯,从高一第一次见她因为解不出题哭鼻子开始,他就总爱这样揉她的头发,说“别慌,有我呢”。“放心,”他的声音很稳,“我们一起,肯定能行。”
晚上,他们在宿舍楼下的自习室里刷题。自习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苏砚趴在桌子上,打了个哈欠,眼底有淡淡的黑眼圈。周延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了,他把自己的保温杯推过去,里面是刚泡好的枸杞茶:“别熬了,明天还要考试,先回去睡觉。”
“再等会儿,”苏砚摇了摇头,拿起笔继续写,“我把这道数论题做完就回去。你不是说,这道题的解法可能和明天的证明赛有关吗?”周延无奈,只能坐在旁边陪着她,顺手拿起她的草稿本,帮她整理错题。草稿本上的字迹很工整,每一道题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易错点,最后一页还画着一个小小的笑脸,旁边写着“周延,我们一起加油”。
凌晨一点,苏砚终于放下笔,伸了个懒腰。“搞定!”她笑着说,眼睛里满是疲惫,却依然亮晶晶的。周延站起身,把围巾帮她围好,又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外套很大,裹着她像个小粽子。“走吧,我送你回去。”他说,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认真。
宿舍楼下的雪还在下,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重叠,时而分开。苏砚缩在周延的外套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水味,突然想起高一那年的运动会,她跑八百米时摔倒了,是周延背着她去的医务室,身上也是这个味道。“周延,”她轻声说,“要是我们能一起保送北大,以后就能一起在图书馆刷题,一起去未名湖看风景了。”
周延的脚步顿了顿,转头看她。雪落在她的头发上,像撒了一层糖霜,眼睛里映着路灯的光,像盛着星星。“会的,”他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们一定会一起去北大。”
回到宿舍后,周延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拿出手机,翻到苏砚今天在高铁上写的草稿纸照片,盯着最后那道未完成的拉格朗日中值定理证明,突然想起她昨天说的话——“我总觉得,有些证明题,就算步骤都对,也不一定能得出正确答案”。那时候他还笑她胡思乱想,现在却突然有点心慌,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第二天的考试很顺利,上午的笔试,他们俩都提前半小时交了卷;下午的逻辑推理赛,他们配合默契,只用了规定时间的一半就完成了任务。傍晚公布成绩时,他们的名字排在第一位,比第二名高出二十分。苏砚兴奋地跳起来,抱着周延的胳膊,说“我就知道我们能行!明天的证明赛,我们肯定也能拿第一”。
周延笑着点头,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他看着苏砚开心的样子,突然不敢告诉她——昨天晚上,他在冬令营的官网看到了一则通知,今年的“自由选题证明赛”有一个特殊规定:如果两人一组的选手,在证明过程中出现严重分歧,且无法达成共识,将取消该组的参赛资格。而他隐约觉得,明天的题目,可能会让他们产生分歧。
晚饭时,苏砚点了很多菜,都是周延爱吃的。她一边给周延夹菜,一边说“明天比赛结束后,我们去吃哈尔滨的冰糖葫芦吧,我听说这里的冰糖葫芦特别好吃”。周延点头,把自己碗里的排骨夹给她——她爱吃排骨,尤其是糖醋味的。“好,”他说,“比赛结束后,我们去吃最大的那一串。”
晚上,苏砚在自习室里准备明天的证明赛,周延陪在她身边,却总是走神。他看着苏砚认真的侧脸,想起他们一起走过的三年——一起在教室里刷题到深夜,一起在竞赛场上并肩作战,一起在香樟树下许下的约定。他突然很怕,怕明天的比赛会打破这一切,怕他们再也不能一起去北大,一起实现梦想。
苏砚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放下笔,问“周延,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周延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可能是有点累了。你别担心,明天我会好好发挥的。”苏砚点头,却还是把自己的暖手宝塞给他,说“要是累了就靠在桌子上睡会儿,我帮你看着时间”。
周延接过暖手宝,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暖了手,却暖不了心里的不安。他靠在桌子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全是明天比赛的场景——如果他们真的产生了分歧,他该怎么办?是坚持自己的观点,还是迁就苏砚?他不知道,也不敢想。
雪还在下,落在自习室的窗户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苏砚继续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周延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她昨天说的话——“有些证明题,就算步骤都对,也不一定能得出正确答案”。他好像突然明白了,有些约定,就算再坚定,也不一定能实现。
第二天早上,证明赛的题目公布了——证明“哥德巴赫猜想”的一个弱化版本:任何一个大于2的偶数,都可以表示为两个素数之和的形式(限定在10^12以内)。看到题目时,苏砚的眼睛亮了起来:“我就知道会是数论题!周延,我们之前讨论过这个方向,肯定能做出来!”
周延却愣住了。他知道这个猜想的难度,更知道苏砚的证明思路和他的完全不同——苏砚倾向于用解析数论的方法,通过筛法推导;而他更偏向于用代数数论的方法,通过模运算验证。两种方法各有优劣,但在有限的时间内,只能选择一种。
比赛开始后,苏砚很快就写出了解析数论的推导框架,周延却迟迟没有动笔。“周延,你怎么不写?”苏砚疑惑地问,“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要是遇到数论题,就用解析数论的方法吗?”周延抬头,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心里的挣扎越来越强烈:“苏砚,解析数论的方法在处理大偶数时会有误差,尤其是10^12这个范围,很容易出错。我们应该用代数数论的方法,更稳妥。”
“可是代数数论的方法太繁琐了,时间根本不够!”苏砚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我们之前讨论过,解析数论的方法虽然有误差,但可以通过修正公式弥补,肯定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周延摇头:“修正公式的误差无法控制,要是最后验证不通过,我们就全完了。代数数论的方法虽然慢,但准确率高,只要我们加快速度,肯定能做完。”
“时间根本不够!”苏砚的眼睛红了,“周延,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约定?我们要一起保送北大,要是因为你的固执错过了机会,你会后悔的!”周延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我没忘约定,可我更不想因为方法错误导致失败。苏砚,相信我,代数数论的方法是对的。”
“我不相信!”苏砚猛地站起来,把草稿纸揉成一团,“你总是这样,什么都要按你的方法来,从来都不考虑我的想法!当初要是听我的,我们去年的省赛就能拿第一了!”周延愣住了,他没想到苏砚会提起去年的事——去年省赛,他们因为解题方法产生分歧,最后虽然用了苏砚的方法,却因为一个小错误丢了分,只拿了第二名。
“那是意外!”周延的声音也提高了,“这次不一样,解析数论的方法真的有问题!”苏砚看着他,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周延,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和我一起去北大?你是不是觉得我拖了你后腿?”
“我没有!”周延急忙解释,想去拉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你就是有!”苏砚哽咽着说,“你总是觉得自己的方法是对的,从来都不尊重我的想法。这比赛,我不参加了!”说完,她转身跑出了考场,留下周延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没写完的草稿纸。
监考老师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同学,你的搭档已经放弃了,按照规定,你们组的参赛资格被取消了。”周延看着空荡荡的座位,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他想起苏砚昨天开心的样子,想起他们一起许下的约定,想起宿舍楼下雪地里的影子,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他走到考场外,雪还在下,却看不到苏砚的身影。他拿出手机,给苏砚打电话,却提示对方已关机。他在校园里找了很久,从报告厅到宿舍,从自习室到食堂,都没有看到苏砚的影子。最后,他在学校门口的公交站看到了她——苏砚背着背包,手里拿着一张去火车站的车票,正准备上车。
“苏砚!”周延跑过去,拉住她的胳膊,“你要去哪里?比赛还没结束,我们再试试,好不好?我听你的,用解析数论的方法,我们一起完成证明,好不好?”苏砚看着他,眼泪还在掉,却摇了摇头:“周延,晚了。我们的方法不一样,就算勉强在一起,也不会有结果。”
“不晚!”周延急忙说,“我们可以一起修改方法,一起找错误,肯定能行的!我们还要一起去北大,一起吃冰糖葫芦,一起……”
“周延,”苏砚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带着决绝,“有些方程,从一开始就没有解。我们就像两个不同的变量,就算强行代入同一个公式,也不会得出正确的答案。”她说完,轻轻推开周延的手,走上了公交车。
公交车启动时,苏砚从窗户里探出头,看着周延,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挥了挥手。周延站在雪地里,看着公交车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风雪中,手里还攥着那副绣着“延”字的手套,上面的温度一点点变冷,像他们之间的约定,再也回不来了。
那天下午,周延一个人留在考场里,用两种方法完成了证明。解析数论的方法果然在处理大偶数时出现了误差,而代数数论的方法虽然准确,却超出了规定时间十分钟。监考老师看着他的草稿纸,叹了口气:“你的证明是对的,可惜……”
周延没有说话,只是把草稿纸叠好,放进背包里。他走出考场时,雪已经停了,太阳从云层里探出头,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他想起苏砚昨天说的话——“比赛结束后,我们去吃哈尔滨的冰糖葫芦吧”,心里突然一阵难过。
他走到学校门口的冰糖葫芦摊前,买了最大的一串,却没有吃。他拿着冰糖葫芦,沿着雪地里的脚印往回走,脚印很长,却只有他一个人的,像他们之间的故事,从一开始的并肩而行,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
回到宿舍后,周延收拾好行李,第二天就离开了哈尔滨。他没有参加冬令营的闭幕式,也没有再联系苏砚。后来,他听说苏砚去了南方的一所大学,学了金融,再也没有接触过数学;而他,虽然凭借冬令营的成绩保送了北大数学系,却再也没有和别人一起讨论过数学题,再也没有在草稿纸上画过笑脸。
每年冬天,北京都会下雪,周延总会想起哈尔滨的那场雪,想起苏砚的眼睛,想起那道未完成的拉格朗日中值定理证明。他知道,有些约定,一旦错过,就再也无法实现;有些方程,一旦无解,就再也无法求解。
雪落时,他站在北大的未名湖旁,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和他约定一起吃冰糖葫芦的人。湖面结了冰,像一面镜子,映着他孤单的身影,也映着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他终于明白,苏砚说的是对的——有些方程,从一开始就没有解。而他和她,就是那道无解的方程,永远停在了雪落的那个冬天,停在了未完成的证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