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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未名湖的雪与金融街的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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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未名湖的雪与金融街的灯
北大的冬天比哈尔滨来得晚,却格外冷。周延裹紧大衣,踩着未名湖旁厚厚的积雪往图书馆走,怀里抱着刚借来的《解析数论导论》,书页间夹着的银杏书签边缘已经磨得发白——是当年苏砚留在他草稿本里的那枚,背面用铅笔写的“一起加油”早已淡得看不清,却被他小心保存了四年。
图书馆三楼的靠窗位置是他的固定座位,桌上总摆着两杯热咖啡,一杯加奶不加糖,一杯全糖去冰——全糖去冰是苏砚的口味,他从高一就记得,哪怕现在身边再也没有那个会抢他咖啡喝的人。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书页上,周延翻开书,目光却停在扉页的公式上,那是当年他们在哈尔滨冬令营没完成的拉格朗日中值定理证明,他后来补全了步骤,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同学,这里有人吗?”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他的走神,周延抬头,看到一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女生站在桌旁,手里抱着一摞金融类书籍,“三楼的位置都满了,能不能借我坐一会儿?”
周延摇头,把那杯全糖去冰的咖啡往旁边推了推。女生道谢后坐下,翻开书时,一枚印着“上海财经大学”校徽的书签掉在桌上。周延的目光顿了顿——苏砚当年去的就是上海财经大学,学的金融。
“你也对金融感兴趣?”女生注意到他的视线,笑着拿起书签,“我是从上海财经大学来交流的,叫林溪,学金融工程。”
“周延,北大数学系。”他的声音很淡,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银杏书签的边缘。林溪哦了一声,突然眼睛一亮:“你就是那个在国际数学期刊上发表哥德巴赫猜想弱化证明的周延?我们金融系的老师还拿你的论文当案例,说数学思维对金融建模特别重要!”
周延没接话,只是低头翻书。林溪说的论文,是他大二时写的,用的正是当年在哈尔滨冬令营里和苏砚争执的代数数论方法。投稿那天,他在电脑前坐了一夜,想起苏砚当年红着眼眶说“解析数论的方法能更快出结果”,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如果当时他肯退一步,或者她肯让一步,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林溪见他不说话,也识趣地不再搭话,只是偶尔翻书时会轻声叹气。周延余光瞥见她在算期权定价模型,草稿纸上的公式错了好几个步骤,忍不住指了指:“这里的波动率参数算反了,应该用历史波动率乘以根号下时间周期,不是直接代入。”
林溪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草稿纸,恍然大悟:“对哦!我怎么总在这种基础步骤上出错。你懂金融建模?”
“略懂。”周延收回手,“以前和朋友一起看过相关的书。”
“朋友?也是学金融的?”林溪好奇地问。周延的指尖顿了顿,想起高三那年冬天,苏砚窝在教室角落看《货币银行学》,说“以后想进金融街,帮别人做投资分析”,当时他还笑她“数学这么好,不学数学可惜了”,她却撅着嘴说“数学是你的热爱,金融是我的呀”。
“嗯,以前是。”他的声音轻得像雪落在地上,“现在不联系了。”
林溪没再追问,只是把草稿纸推过去:“那你能再帮我看看这个模型吗?我们老师说下周要交作业,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周延点头,拿起笔,像当年给苏砚讲题那样,一步步标注出错误的地方。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让他想起哈尔滨冬令营的自习室,苏砚也是这样,把草稿纸推过来,眼睛亮晶晶地说“周延,你帮我看看这道题”。
那天下午,他们一起在图书馆待到闭馆。走出图书馆时,雪又下了起来,林溪看着未名湖的雪景,笑着说:“北大的雪真好看,比上海的雪大多了。对了,下周我要去北京金融街实习,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听说那里的夜景特别美。”
金融街三个字像一根针,扎在周延的心上。他想起苏砚当年说的“想进金融街”,犹豫了几秒,点了点头:“好。”
一周后,周延跟着林溪去了金融街。晚上的金融街灯火通明,高楼大厦上的LED屏滚动着股市行情,穿着西装的白领们行色匆匆,手里拿着文件和咖啡杯。林溪指着一栋玻璃幕墙的大楼说:“那是国内最大的投行之一,我就在十五楼实习。对了,听说我们部门有个很厉害的分析师,叫苏砚,才工作两年就成了项目负责人,好多大客户都指定要她做方案。”
周延的脚步突然停住,像被冻住了一样。苏砚?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林溪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说:“听说她以前是学数学的,后来转了金融,数学特别好,做模型又快又准。下次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你们都是学数学的,肯定有共同话题。”
周延的心脏像被攥住了,疼得厉害。他看着那栋大楼的十五楼,灯光亮得刺眼,仿佛能看到苏砚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屏幕算模型,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就像当年在草稿纸上飞快演算那样。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他突然说,声音有点发颤。林溪愣了一下:“这么快?不再逛逛吗?”
“不了,”周延摇了摇头,转身就走,“下次吧。”
他沿着金融街的人行道快步往前走,雪花落在脸上,融化成水,冰凉冰凉的。他想起哈尔滨冬令营的那天,苏砚拿着去火车站的车票,说“有些方程,从一开始就没有解”,当时他还不信,现在才明白,他们之间的方程,早就被现实解成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他留在了数学的世界里,她走进了金融的战场,中间隔着的,不仅是距离,还有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回到学校后,周延把自己关在宿舍里,翻出了当年在哈尔滨冬令营写的草稿纸。那道用两种方法完成的哥德巴赫猜想证明,解析数论的方法确实有误差,代数数论的方法虽然准确,却超出了时间。他看着草稿纸上苏砚写的解析数论框架,突然发现,其实只要把两种方法结合起来,用代数数论修正解析数论的误差,就能在规定时间内得出正确答案。
原来,当年他们都没错,只是太固执,不肯退一步。如果当时他肯试着理解她的方法,她肯试着相信他的判断,他们是不是就能一起完成证明,一起保送北大,一起实现约定?
周延的眼泪落在草稿纸上,晕开了上面的公式。他想起苏砚当年哭着说“你总是觉得自己的方法是对的,从来都不尊重我的想法”,想起自己当时的倔强,心里充满了后悔。
后来,林溪又约过周延几次,都被他拒绝了。他怕再听到苏砚的消息,怕自己控制不住去找她,更怕看到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再也没有当年的影子。他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数学研究上,大三时就发表了三篇核心期刊论文,大四时被保送本校的硕博连读,成了数学系里公认的天才。
毕业那天,周延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站在台上,他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突然想起高一的开学典礼,苏砚站在他旁边,小声说“以后我们要一起站在更高的台上”。他的声音顿了顿,在演讲稿的最后加了一句:“有些时候,我们总以为自己的方法是对的,却忘了,最好的答案,往往藏在彼此的坚持里。可惜,有些人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台下的掌声很热烈,周延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他走下台,看到林溪站在人群外,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这是苏砚让我交给你的。她现在在上海的分公司,昨天回北京开会,听说你今天毕业,特意让我把这个给你。”
周延接过信封,指尖有些颤抖。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行熟悉的字迹:“给周延。”他拆开信封,里面装着一张照片和一张便签。
照片是哈尔滨冬令营时拍的,他和苏砚站在雪地里,手里拿着省赛一等奖的证书,笑得一脸灿烂。照片背面写着:“2019年12月,哈尔滨,我们一起的第896天。”
便签上的字迹还是和当年一样工整,却带着点成熟的稳重:“周延,听说你成了优秀毕业生,还保送了硕博连读,替你开心。当年在哈尔滨,是我太固执,不肯听你的建议,也谢谢你,帮我补全了拉格朗日中值定理的证明——我在你的论文里看到了,你用了我们当年讨论的反向推导思路。
我现在在上海挺好的,做着自己喜欢的金融工作,偶尔也会想起当年一起刷题的日子。你说的对,数学是你的热爱,金融是我的,我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路,没有谁对谁错。
未名湖的雪应该还和当年一样大吧?记得多穿点衣服,别总熬夜刷题,你的胃不好,容易疼。
不用找我,我们各自安好,就是最好的结局。
苏砚。”
周延握着便签,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抬头看向窗外,天空又开始下雪了,和哈尔滨的雪一样大,一样白。他想起当年在哈尔滨的雪地里,苏砚说“比赛结束后,我们去吃冰糖葫芦”,想起自己昨天在学校门口买的冰糖葫芦,还放在宿舍的冰箱里,已经冻得硬邦邦的。
他走出礼堂,沿着未名湖慢慢走。雪落在他的肩膀上,像当年苏砚的头发落在他的手臂上,轻柔而温暖。他拿出那张照片,看着照片里笑得灿烂的两个人,突然明白,有些结局,虽然不是最初想要的,却是最好的——他留在了自己热爱的数学世界里,她实现了进金融街的梦想,他们都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只是再也没有了交集。
后来,周延成了北大数学系的教授,主攻解析数论与代数数论的交叉研究,发表了很多有影响力的论文,还培养了很多优秀的学生。他总会在课堂上告诉学生:“解数学题时,不要只执着于一种方法,有时候,结合不同的思路,才能得出最好的答案。做人也是一样,不要总想着说服别人,学会理解和包容,才不会错过重要的人。”
每年冬天,他都会去北京金融街转一圈,只是远远地看着那栋苏砚曾经工作过的大楼,然后买一串冰糖葫芦,坐在未名湖旁的长椅上,慢慢吃完。雪落在湖面上,结了冰,像一面镜子,映着他的身影,也映着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他知道,苏砚说的“各自安好”,是真的。他们就像两道平行线,在雪落的那个冬天分岔,之后再也没有相交过。有些方程,从一开始就没有解,而他和她,就是那道无解的方程,永远停在了哈尔滨的冬令营,停在了未名湖的雪地里,停在了彼此的回忆里。
雪还在下,周延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往图书馆走去。怀里的《解析数论导论》还带着温度,书页间的银杏书签轻轻晃动,像在提醒他,那段时光虽然已经过去,却永远是他心里最柔软的印记。
金融街的灯还亮着,未名湖的雪还下着,他们各自在自己的世界里努力生活,再也没有见过面。只是偶尔,在某个下雪的夜晚,周延会想起苏砚的眼睛,想起那道未完成的证明,想起那句“有些方程,从一开始就没有解”。
而这句话,成了他这辈子最难忘的,也是最遗憾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