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时》忆澜秋

14、银杏再黄，旧题重解

　　第三章：银杏再黄与旧题重解

　　周延在北大任教的第七年，收到了一份特殊的邀请——高中母校要举办“数学学科发展论坛”，请他作为杰出校友回去做分享，主题是“数学思维在跨领域的应用”。收到邀请函那天，他正在整理学生的论文，指尖划过桌角那本泛黄的高中数学竞赛题集，封面上还留着两个稚嫩的签名——“周延”和“苏砚”，是高三那年一起参加省赛时，随手写在上面的。

　　出发回母校前，周延特意去了趟图书馆，把那枚磨白的银杏书签夹进了竞赛题集。书签背面的“一起加油”早已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像一道无声的坐标，锚定着他和苏砚共同走过的那段时光。高铁上，他翻开题集，翻到拉格朗日中值定理那一页，上面用红笔标注着两种推导方法——一种是苏砚当年坚持的解析思路，一种是他偏爱的代数路径，中间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其实可以结合试试”，是他后来补上去的，却再也没机会和苏砚讨论。

　　论坛当天，高中校园里的香樟树比当年更粗了些，深秋的银杏叶落了满地，像铺了一层金色的地毯。周延站在曾经的高二（3）班教室门口，看到里面坐着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眼神亮得像极了当年的他和苏砚。讲台上放着一台投影仪，旁边堆着几本竞赛教材，其中一本正是他和苏砚当年用过的版本。

　　“周老师，您当年和苏砚学姐是不是就是在这个教室一起刷题的呀？”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举手提问，眼睛里满是好奇，“我们班主任总说，您和苏砚学姐是学校历史上最厉害的竞赛搭档，可惜后来……”

　　男生的话没说完，却让周延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高三那年的冬天，也是在这个教室里，苏砚窝在暖气片旁看《货币银行学》，他坐在旁边做竞赛题，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的草稿本上，连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都格外合拍。“是，”周延轻声说，“我们当年经常在这里讨论题目，她的数学思维很灵活，总能想到不一样的解题方法。”

　　分享结束后，当年的数学老师把周延拉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盒子：“这是你和苏砚当年留在我这儿的竞赛草稿纸，一直没来得及还给你们。前几天整理办公室时翻出来了，你正好带回去吧。”

　　铁盒子里的草稿纸已经泛黄，大部分是他和苏砚一起演算的竞赛题，有些页面上还留着争论的痕迹——“这里应该用柯西不等式！”“不对，拉格朗日乘数法更简单！”，字迹里满是少年人的倔强与默契。周延翻到最后几张，突然停住了——那是哈尔滨冬令营证明赛的题目草稿，上面既有苏砚写的解析数论框架，也有他补充的代数数论步骤，最后一页用红笔写着一个完整的证明过程，步骤清晰，逻辑严谨，正是当年他们争执不下、却没能一起完成的“哥德巴赫猜想弱化版本”证明。

　　“这是……”周延的声音有些发颤。数学老师笑了笑：“是苏砚当年比赛结束后寄给我的。她说你们当时因为方法吵架，没完成证明，后来她在大学里有空，就把两种方法结合起来，补全了步骤，让我转交给你。可惜那时候你已经去北大了，我又忘了这事，一直拖到现在。”

　　周延握着那张草稿纸，指尖传来纸张的粗糙质感，眼眶突然发热。他想起苏砚在便签里写的“谢谢你帮我补全了拉格朗日中值定理的证明”，原来她也一直在弥补当年的遗憾，只是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起，任由这份遗憾藏在时光的缝隙里。

　　离开母校前，周延在香樟树下站了很久。秋风卷起地上的银杏叶，落在他的肩上，像当年苏砚不小心掉在他草稿本上的那片。他拿出手机，翻出林溪几年前给他的一张照片——是苏砚在上海金融街参加论坛的照片，她穿着黑色西装，站在台上做演讲，眼神坚定，从容自信，和当年那个在冬令营里哭着跑开的女孩判若两人。

　　林溪后来告诉他，苏砚成了上海金融圈的知名分析师，尤其擅长用数学模型做风险评估，她常说“数学是最严谨的语言，能帮我看清市场的本质”。周延每次看到苏砚的新闻，都会想起她当年说的“金融是我的热爱”，心里既欣慰，又有些遗憾——如果当年他们没有吵架，是不是就能一起站在各自热爱的领域里，偶尔还能像从前那样，讨论几道跨领域的数学题？

　　回到北京后，周延把苏砚补全的证明草稿纸装裱起来，挂在办公室的墙上，旁边是他发表的解析数论论文。学生们偶尔会问起这张草稿纸的来历，他总会笑着说：“这是一位很厉害的朋友写的，她教会我，有时候放下固执，才能找到最好的答案。”

　　年底的时候，周延收到了国际数学联合会的邀请，去上海参加“数学与金融交叉领域研讨会”。会议地点设在上海金融中心，离苏砚工作的公司只有一条街的距离。出发前，林溪给她发消息：“苏砚也会参加这次研讨会，你们终于有机会见面了！”

　　周延看着消息，心里既期待又紧张。他翻出衣柜里那件灰色大衣，是当年苏砚妈妈织的手套同色系，犹豫了很久，还是把那枚银杏书签放进了大衣口袋——或许，这是一个解开当年心结的机会。

　　研讨会当天，周延坐在会场的第三排，手里拿着笔记本，却始终没法集中注意力。直到主持人念出“接下来有请上海XX投资公司首席分析师苏砚女士”，他才猛地抬头，看向台上。

　　苏砚穿着白色西装，头发挽成利落的发髻，手里拿着平板电脑，正准备展示她的数学模型。她的目光扫过会场，在看到周延时，明显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从容，继续她的演讲。

　　“我认为，金融市场的波动可以用随机微分方程来描述，尤其是在风险评估中，我们可以通过马尔可夫链模型，结合解析数论的筛法，筛选出潜在的风险点……”苏砚的声音清晰而坚定，PPT上的公式既专业又严谨，周延看着那些熟悉的数学方法，突然想起当年他们在冬令营里讨论的解题思路——原来，他们从未真正偏离过彼此，只是用不同的方式，在各自的领域里延续着对数学的热爱。

　　演讲结束后，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苏砚走下台，被一群人围着提问，周延站在人群外，看着她从容应对的样子，心里突然安定下来。他想起苏砚说的“各自安好就是最好的结局”，或许，不打扰也是一种尊重。

　　就在周延准备离开时，苏砚突然叫住了他：“周延。”

　　他转过身，看到苏砚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正是当年他们一起用过的竞赛笔记本。“好久不见，”苏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熟悉的温度，“你的论文我看过，解析数论与代数数论的交叉研究很有新意。”

　　“你的模型也很好，”周延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那枚银杏书签，“这个，我一直带在身边。”

　　苏砚看着书签，眼神柔和了许多：“没想到你还留着。当年在哈尔滨，是我太冲动了，不该跟你吵架。”

　　“我也有错，”周延摇头，“如果我当时肯听你的建议，试着结合两种方法，就不会有遗憾了。”

　　“没有遗憾，”苏砚笑着说，“正是因为当年的争执，我才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你看，我们现在都在各自的领域里，用数学做着喜欢的事，这就够了。”

　　他们站在会场的走廊里，聊了很多这些年的经历——周延说他带的学生里，有几个很有竞赛天赋，像当年的他们；苏砚说她最近在研究用数论方法优化投资组合，还发表了一篇相关的论文。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们身上，温暖而平静，像当年在高中教室的那个下午，没有争执，没有遗憾，只有对数学的热爱，和对彼此的祝福。

　　分开的时候，苏砚把那本竞赛笔记本递给周延：“这个还给你，里面有我后来补的几道跨领域题目，或许对你的研究有帮助。”

　　周延接过笔记本，翻开第一页，看到上面用红笔写着一行字：“有些方程虽然无解，但过程中的思考，会成为最好的答案——苏砚。”

　　他抬头看向苏砚，她正转身走进电梯，挥手向他告别，笑容从容而坚定。周延也挥了挥手，心里的遗憾渐渐消散——原来，有些无解的方程，不需要强行求解，因为过程中的默契与热爱，早已成为彼此生命里最珍贵的礼物。

　　回到北京后，周延把苏砚的笔记本放在办公桌的最上层，和那本高中竞赛题集放在一起。每年秋天，他都会把银杏书签拿出来，放在阳光下晒一晒，看着书签上淡淡的“一起加油”，想起苏砚在走廊里说的话——“我们现在都在各自的领域里，用数学做着喜欢的事，这就够了。”

　　冬天的时候，北京又下起了雪。周延站在未名湖旁，看着湖面的冰，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是他特意去学校门口买的，全糖去冰，是苏砚的口味。他咬了一口，甜意漫开在舌尖，像当年在哈尔滨冬令营前，苏砚递给他的那杯珍珠奶茶。

　　雪落在他的肩上，他想起苏砚补全的证明草稿纸，想起她在研讨会上自信的样子，突然明白，有些结局，比“在一起”更圆满——他们都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用各自的方式，延续着当年的热爱，而那段无解的方程，也终于在时光的沉淀里，有了最好的答案。

　　金融街的灯还在为苏砚亮着，未名湖的雪还在为周延下着，他们不再需要刻意见面，因为彼此的痕迹早已刻在对方的生命里，藏在每一道数学题里，每一次对热爱的坚持里。

　　雪落时，方程无解，但他们的故事，早已在各自的人生里，写出了最精彩的篇章。
　　(全文完)。